烂肉?什么烂肉!!
徐皎然脸刷地偏向一边,脸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陛下恕罪。”
她低下头,面无表情。
简单的四个字,徐慧茹脸色又变。扬起的手抖了抖,蜷缩到袖中下不来上不去,面上此时又是一片悔色。
“朕,朕……皎然,朕……”
御书房中,所有的宫人抖如筛糠,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有些胆子小的,已经脑中一片空白,眼白一翻一翻的,摇摇欲坠。这个时候若是敢倒下,拖出去就是一条命。若非求生的意识撑着,早就昏过去了。
梁公公惊骇得整个人又麻又木,不知不觉躲到了龙案之后。
“陛下留草民,所谓何事?”
徐皎然被她一巴掌甩清醒了,眼泪收了干净。是的,徐慧茹就是这样的人,自私且喜怒无常,全凭心意做事。刚才意气上头涌起的怨恨,让人脑子发热,徐皎然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无谓之事。
刚才还一副母女相聚的执手相看泪眼的模样,现因为一句话,说翻脸就翻脸。
徐皎然吐出一口气,她冷静了。
双手交叠伏在地上,她磕了个头,平静又谦卑地道:“陛下,若无其他事,草民便要告退了。”
“你!你起来……”
不可否认,徐慧茹被她这个动作惊住了,瞬间又泪流满面。她那么骄傲的长女,多年以后,终于学会了谦卑的姿态。
徐皎然没动,伏跪在地上。
徐慧茹看着她这样,心脏一揪一揪的疼。早年的徐慧茹,心在权势,并不能理解所谓的母亲心肠。徐安然出生之后,才稍稍理解了些。如今人到暮年,觉得孤独,才越发贪恋起血亲的温暖。
“朕……”她后悔自己脾气上来打了人,可又说不出软话。只看着徐皎然肿得吓人的脸,站起来一脚踢向跪着的宫人道,“都是蠢货吗!还不快叫太医来!”
回头见徐皎然还跪在地上,她亲自来拉扯她起身。
那宫人被重重一脚踹向心窝,痛得脸直抽抽。连滚带爬地退出去请太医。
徐皎然有些心烦,“陛下,若无其他事,草民告退!”
“这是你的家,你要去哪儿!”
声音又尖又利,那副样子,竟有些癫狂。
徐皎然眯了眯眼睛,心里异样一闪。她顿了顿,忽而软了态度。
“母皇,若是您没忘记,东宫八年前就封了。”
她愿意好好说话,徐慧茹的情绪也平缓了:“封了再开便是,又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二弟已经是太子了。”徐皎然叹了口气,“您自己想,自幼被称为天纵奇才压在他头上的姐姐回来,真的合适吗?”
她这一说,徐慧茹呼吸一窒,发热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
徐皎然见状眸色渐渐漆黑,她说:“儿臣已经死了您明白吗?儿臣如今的日子,很平静很自在。没有暗杀,没有诋毁,若母皇还念着一点情分,就莫要让儿臣再卷入纷扰之中。”
“你回来,不一定会威胁他。”
“那你以为二弟与小妹的为何争锋相对那么多年?”徐皎然轻声道,“同父同母的兄妹,争斗得连儿臣这等乡野之人都听闻。您觉得一个已故的长姐归来,他真的能心平气和?不如就让已死了的人就真的死了吧……”
徐安然徐浩然两人的官司,没人比徐慧茹更清楚,徐皎然一提,她便不说话了。
“……母皇,我还想活着。”徐皎然淡淡地加一把火。
这句话犹如闷雷,炸得徐慧茹神魂不属。
一番推心置腹之言之后,徐慧茹再是不舍,也不得不放了徐皎然回去。
徐皎然人一走,她便下令御书房中所有人,不准泄露一个字。
若是泄露,杀无赦。
马车出了宫门,便飞快往关府赶去。阿尔列见她眉心紧缩,脸色吓人,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徐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
徐皎然没说话,拍了拍他额头,将脸埋在他怀中。
除了床笫之间,她从没有这样对他。阿尔列受宠若惊地抱住她,又羞又高兴地嗫嚅道:“……怎么了啊?我不会走的,除非你赶我走,否则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没事。”
他不知道,徐皎然也不打算告诉他,笑了笑说,“这么粘人?”
“我是你房里人嘛!”
……
一路无言地回了关府,徐皎然只身去寻了宋玠。
她皱着眉,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最迟三日,她必须搬走,指不定会连累关府。
尽管徐慧茹严令禁止,奈何御书房有蔡何轩的人。徐皎然没死藏身京城关府之事,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到了蔡何轩的耳中。
他啪地一下放下酒杯,歪靠在引枕上阴沉沉地笑了。
第55章
雪夜遇刺
原计划三日内离开京城, 结果当夜便下起了暴雪。
大雪封路,车马无法通行。风雪迷得人睁不开眼, 不适宜这时候赶路。不是怕路难走, 而是天寒地冻,路上没法御寒。
徐皎然耐着性子等了几日,暴雪没停, 总觉得心有不安。
宋玠见她眉头深锁,斟一杯热茶递给她, 劝道:“主子不若过完年再走?近年关了, 走也不急这两日。关府毕竟是禁卫军统领的府邸, 不是谁想进便进的。况且有陛下在看着,便是有心人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你且放宽了心。”
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得窗棱嗡嗡翕动。案几之中置了一火盆, 盆中的柴噼啪作响, 为这深冬凭添一抹暖意。
“如今并非我暴露的时机, 阿尔列之事,出乎我的意料。”
徐皎然仰头看着窗外,忧心忡忡,“蔡何轩如今的行迹, 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他敢在京城放肆, 显然实力发展起来已不受女皇的控制。且不管其他, 只要我还活着, 一旦被蔡家一脉的人发现,定会不计后果地追杀。”
毕竟她死了,女皇只有徐浩然一个子嗣, 皇位的归属尘埃落定。
不是她自视甚高, 而是比起年至十八依旧碌碌无为的徐浩然, 当初被过誉为天纵奇才的她要更出色的多。
若曾经‘美玉在前’的皇长女再度出现,不管会不会激出水花,对现在的蔡家来说一样是搅局的隐患。蔡家怎么能忍受变故?唾手可得的权势就在眼前,他们绝不允许意外发生,定会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再放肆,也不敢明目张胆招惹关家。”
宋玠取了手边银霜炭,添了一块丢进火盆里,“且不提蔡家有没有那个能力和胆魄。主子既与陛下言明了利弊,想必她不会暴露您还活着之事。”
蔡家确实是个大威胁,但好歹大周是徐姓皇室的。在皇帝脚下,蔡家一届官宦人家,哪里有那么大的势力与朝廷之主作对。依他之见,再要为安全考虑,走也不赶在一时。
天灰沉沉的,风雪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长廊那头有丫鬟在张望。
徐皎然叹了口气,懊恼此次大意。事实上,当初听阿尔列的姓氏便有所怀疑,只是幼年记忆太久远了,她记得并不分明。后来忙起来便忘了此事,此次上京带上啊额日雷,一时大意造成这般大的疏漏。
“罢了,急也没有用,再等等看。”
徐皎然也知道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不过是被女皇认出来,蔡何轩会不会知道还不一定。可万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不允许意外发生。
沉吟片刻,她道:“除夕后,我会寻一处宅子搬出去。”
关山月的肚子已经七个月,还有两个多月便能生产。关家确实分量足,但对于蔡何轩来说,并不抵挡什么。况且徐安然确实为她所杀,徐皎然并不相信谢颐之。八年过去,再亲近的人也会物是人非,何况她与谢颐之幼年也并没有多融洽。
若他将她供出来,蔡何轩要杀她的理由就又多了一项。
“关将军,是不是快生了?”端起杯盏,浅浅呷了一口,徐皎然突然问道。
提起关山月,宋玠不自觉地顿了下。眼里燃起细碎的光,少年老成的人,素来板正的面孔渐渐趋于柔和。
“嗯,快了。”
“听说第一个子嗣出生比后面的艰难,”徐皎然还挺欣赏关山月这个人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金锁,“这个就当我提前给孩子的。”
宋玠一愣,接过来。
见他不好意思,徐皎然笑了下,“我还没见过小生命出生呢,这是第一回 。关将军身体康健,希望孩子像他的母亲一样健康。”
宋玠也笑了,坦然谢道:“谢主子吉言。”
长廊那头小丫鬟还在那儿频频张望,徐皎然放下杯盏站起来:“今日就到这里吧。我再等两日,过了除夕。”她带上兜帽,下了台阶,“你快些回去吧,关将军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似乎在外间候着,约莫有事找你。”
宋玠一愣,转头看过去,关山月身边的小苍扒在门口廊柱上往这边看。跟个老鼠似得,见他伸头就猛然缩了回去。
他突然哼地笑了一下,便不多说了,点点头:“那属下便过去了。”
说罢,先徐皎然一步走。
徐皎然没料到,意外会来得会那么快。
除夕当日夜里,一片寂静之中,关府被乌压压一批黑衣人给包围了。借住风雪的隐瞒,顺利地进入关府的内部。好在府上全是习武之人,比一般下人机警。发现异常,便立即采取应对措施。
然而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西园长廊上,无声无息地倒了数十来人。血液流淌在白雪之上,鲜红得刺眼。
徐皎然被长雷护在身后,盯着眼前一派黑衣人,脸色极其难看。
“主子,您快进去!”
长雷整个人紧绷成一把出鞘的利剑,戒备地盯紧了面前黑衣人。
看这些人的身手,似乎武功不低。
徐皎然抓起手边短剑,心中翻起惊涛。她当然认得这些手段,武功路数与当初明娘如出一辙,显然出自宫廷暗卫。她不想猜这些人是徐慧茹派来的,可指使得动皇家暗卫,除了她,似乎也没别人。
“真是个好母亲……”
徐皎然不是第一次对徐慧茹失望,却依旧忍不住为她所作所为心寒。
黑衣人的速度极快,犹如夜间游荡的恶灵,瞬间就杀了外围一层。偏偏徐皎然此行力求轻车简行,所带的人手并不多。
一眨眼间徐皎然就被他们逼进屋子,退无可退。
咻咻的武器投掷的声音,扎入门中,刃尖穿透木门扎了进来。元玉远兰眼疾手快地关上门,卡在门前,“主子,你快走!”
“主子,从窗户走!”
长雷的武艺虽高,可双拳难敌四手,不宜恋战。他迅速抱起徐皎然,当机立断飞身跳出窗外。
半尺厚的雪地,将黑夜映照成白昼,亮得遮不住身形。
关府的护卫听见动静赶来,乌压压的一群人包围了屋子。黑衣人速度很快,习惯了夜间行动,动作灵敏得以一敌十。尖叫,痛呼声在暴风雪的夜里,刺人耳膜。血迹弥漫开来,腥红一片。
这般凶戾的做派,根本不能靠近进他们半步。
堂堂禁卫军统领府邸,暗杀到如此明目张胆,除了徐慧茹,还能有谁。徐皎然气得浑身发抖:“长雷,快,跳窗!”
这群人的主要目的就是取徐皎然性命,哪能让她逃了,调头便追了上来。
长雷身形一动,白皑皑的一片,根本分不清方向。徐皎然大概记得马厩方向,手一指,长雷立即往那边掠去。
黑衣人无心恋战,蜂拥而至。
谁知半路发现,令一群人堵在马厩。越是身处慌乱中,徐皎然的心便越是清晰。她趴在长雷的肩头,靠近一个,射杀一个。然而腕弩的箭矢统共只有十支,根本阻止不了层出不穷的歹人。
只听耳侧咻地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擦着徐皎然的侧脸飞了过去。
她仓促地回头一看,一派黑衣人趴伏在屋檐上,人手一把弓箭。夜幕的遮盖下,隐隐绰绰可见弓箭已经拉满弦,蓄势待发。
长雷心中一凛,瞬间顿住脚步。
此时已然顾不上徐皎然先前的交代,脚尖一转,直往关山月的主院而去。
耳边呼啸的寒风,犹如嘶吼的野兽,狠狠吹凉了徐皎然心中极不愿承认的对于徐慧茹的孺慕之情。徐皎然心快蹦到嘴里,心中暗暗发誓,今日若侥幸逃生,往后徐慧茹至于她,便是陌路人。
决不会再心软,决不会!
长雷的速度极快,将徐皎然全身藏进裘衣里,快如幻影消失在屋檐之上。
眨眼间,到了正院。
“什么人!”
还没落地,远方传来一阵厉呵。
徐皎然抬头,就见不远处,关山月手持长.枪,拖着笨重的身子大步走过来。
关山月即便身子笨重,依旧耳聪目明。此时宋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雪天路滑,生怕她一个不留心摔倒。长雷抱着徐皎然飞身掠下来的瞬间,关山月瞬间抓起长.枪,刺向了徐皎然。
徐皎然瞳孔一缩,刚要张口,就听身后一身闷哼。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屋檐上掉了下来。关山月刷地拔出长.枪,血溅三尺,猩红的色泽像打散的墨汁映红了一片雪地。
“到底怎么回事!”关山月皱着眉,冷声道,“为何有人夜闯关府?”
而后头一偏,便看到了被长雷放下来的徐皎然。
因事发突然,徐皎然此时并没有带面具。昏暗的灯笼下,一张清雅不凡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
虽然没见过徐皎然的脸,但看身形,关山月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宋玠那个来府上做客的友人。紧紧盯着这张脸,一双如含远山的桃花眼,嘴角自然上翘却天生一副作壁上观的冷漠韵味……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关山月不知觉地瞪大了双眼,记忆里的一个人浮了出来。
她几乎脱口而出:“易将军!”
“不对!”徐皎然还未应声,她自己先否定。易西楼早在八年前就死了,不可能是他。关山月嘴唇有些发抖,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冰天雪地里就地跪了下来,唤道:“长皇女殿下,原来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