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觉得难得高高在上的徐皎然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太大快人心。想多欣赏一会儿,徐浩然手一摆,命人后退。放任长雷护着他的主子在人群中挣扎,他双手抱胸,一边笑着,一边仔仔细细地欣赏这份欢快的场景。
“皇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倒是变了不少。至少这皇长女的傲气,被磨的不剩什么了,”徐浩然哈哈大笑,前俯后仰,“若是以前的你,怕是宁愿被杀,也不愿被孤当猴子耍吧?”
耳边充斥着嘲笑声,徐皎然突然觉得可悲。
这样一个蠢材,若真死在他手上,当真是她下地狱也抹不去的耻辱。
“长雷,北边。”
一阵寒风夹杂着迷人眼的风雪,扑面而来。
长雷会意,跳去北边。北边狂风适时扑过来,瞬间眯了底下人的眼,倒是叫他找到了一个出口。长雷脚尖一点,踏上路边的树枝,就想要逃。
徐浩然一见不对,立即下令射击。
然而逆风,箭矢无法对准,混乱地对准一个地方一排箭齐发。
长雷脚程很快,箭矢没能对准他,便叫他瞬间逃出了十丈之远。徐浩然急了,他大半夜带了这么多人堵人,可不是来耍猴的。
“青一,青二,追!”
长雷的身手虽高,却敌不过青一青二,顶多与青蝠排第三的不相上下。然而还是在没有累赘的情况下。抱着徐皎然,不一会儿便被三人追上。
徐皎然毕竟是皇长女。
暗卫出身的人,作为皇室暗中的保护者存在。青蝠一支交到储君手中的利刃,在八年前,曾被人暗示过下任主子是皇长女。如今虽主子变了,青一青二等人只要没听到新主子下斩杀令,他们就无法对徐皎然出手。
他们出手的顾忌,徐皎然敏锐察觉到了。
她抽出腰间一根两指粗的东西。这是不久前老邱塞给她的,据说是以前东营军联络用的东西。虽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用,暂且让她收着 。徐皎然猛然一拔,一颗亮眼的信号弹冲出天际。
天边火光一闪,不远处看热闹的徐浩然立即惊了。
“那是什么东西!”
一人回道,“回殿下,是信号弹。”
信号弹?!徐皎然在叫同伙!
意识到徐皎然可能留了后手,怕出意外,徐浩然准备速战速决,“青一青二你们在做什么,给孤杀了她!”
青一青二动作一顿,对视一眼,攻势顿时狠辣起来。
只听嗖地一声细微响动,一根细针擦着徐皎然的脸飞过,留下一缕墨发。
眼见着第二根第三根飞过来,长雷身影一闪,挡在徐皎然身后,以身挡住了。没中正主,青一的神色一变,正要再来,就见他身边的青二突然倒戈。
刷地一声,从肋边抽出两把双刺,突然闪身攻向青一。
一人打岔,青一的攻击瞬间凌乱了。
长雷掩住徐皎然,趁机逃窜。
他脚下飞快,渐渐的,慢了下来。方才那一根长针射正中了肺部,如今他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察觉身后已经有人追上来,长雷脸色一变,正要运气,腿下猛地一软,跪地了。
此时,长雷似乎运不上气,轻功已有些不稳,依旧咬着牙,跌跌撞撞地往北方逃去。
青一避开青二,试图追上去。
青二身影更快,飞身上去,一刺刺向青一。
两人虽排了前后,实则青一对青二不过是险胜。动起手来,并不会落下多少。眼看着长雷抱着徐皎然快跑远了,青一怒了:“青二,你做什么!”
青二幽沉的眼睛在黑夜里闪亮得仿佛林间野狼,面罩后,他轻轻一笑,“做什么?呵呵,你看不出来吗?”
“你敢叛主!”
青二冷笑:“那种庸才,算什么主子!”
他们自小便是作为皇长女守护者培养的,真正的主子根本就是大殿下。半途捡个便宜的蠢货,他才不认!
青一心中一抖,眸光闪动了下,攻势渐渐弱了下去。
“青一,杀了他!”
徐浩然离得远,虽没听到两人对话,却看出青二的反叛之举。顿时怒了,吼道:“青三青四,追!”
不远处的雪地里,长针随着长雷运功,渐渐刺入了心肺之中。长针应当啐了毒,长雷的面色发紫,显然只撑不住了。徐皎然不让他再动,拖着人躲到一块大石后,拽着人的手都在抖。
“长雷,撑住!”
徐皎然眼眶忍不住鼻酸,“撑住,撑住!”
长雷靠在石头上,背后的雪一点点被血染了红。他捂着胸口,还想爬起来。呼吸却犹如破了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呼出来的气带出血肉。
“主子……快走,有,人来了。”
徐皎然没动,眼眶通红。
长雷抓着徐皎然的袖子,约莫是感觉到什么。平常痴呆的表情,竟在这一刻有些生动的温柔。他第一回 摸了摸徐皎然的头发,说:“主子,长雷往后不能贴身护你了,一定别辜负了属下这条命。”
说着,憋了一口气,飞身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徐皎然一惊,长雷人已经飞远了。
追上来的青三青四不知是上当,还是故意,当真没往石头后面看一眼便追了过去。徐浩然的队伍追上来,徐皎然捏着拳头,将兜帽戴上,悄悄往相反的方向逃。
她身上的兜衣是白色的,雪地里,看不分明。
等徐浩然的人追上长雷,发现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护卫,正主根本不在。徐浩然怒不可遏,抽出身边人的佩刀,一刀刺进长雷眉心。
“废物!一群废物!”
一队人马追两个人,还让徐皎然跑了,“她跑不远的,立即给我搜!”
今晚就是把这块地翻过来,他也要了徐皎然那条狗命。
徐皎然到底太久没练武,跑出了半里地,脚下就如灌了铅似得重得抬不起来。而徐浩然此次所带之人个个精兵,搜找的本事格外醒目。
三更时分,终于在郊外的林中发现了徐皎然。
他如今已不想再逗弄她了,嬉笑差点让这条大鱼跑了,他只想快点了解这个隐患。于是一句废话不说,当即下令,射箭。
箭矢划空而来,徐皎然飞快转身,往林子深处冲。
一直跑一直跑,追兵穷追不舍。
不知不觉,她沿着小路,又逃回了来时的方向。
前方有马儿仰头嘶鸣,宋玠骑着快马,顶着风雪冲了过来。
“主子!”
徐皎然听到他的声音,瞬间抬起头,惊喜不已。
“快,拉住我的手,上马!”
耳边似乎有马匹的声音出来,若隐若现,像风一样听不分明。徐皎然立即伸手,正要翻身上马之时。就听耳边咻地一声箭矢的声音,紧接着,噗呲的轻微钝器扎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徐皎然瞬间抬头,就见确实有匹马过来。
大着肚子的关山月,半截身子挡在宋玠身前,身后是一支穿透她胸口的利箭。宋玠整个人僵硬了,一动不动。徐皎然也一样,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关山月,张了张口,竟发不出声音。
“射中了!”
徐浩然傲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自得,“孤的箭矢,百发百中。”
关山月从宋玠身上起来,见她的小相公面无人色,顿时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放心,”她低低地嘶了一声,清晰入耳,“这点小伤……我还,不会,死。”
飞身回自己马上,她右手长.枪飞速地转动,一手抓住马缰绳。一夹马肚子,一马当先地挡在宋玠与徐皎然身前,打掉了铺天盖地的飞箭。
宋玠卡了许久,吐出一口气才发出声音,细微到听不见:“不是叫你别来,不关你的事吗……”
他说的小声,关山月却听见了。
“……我救我,相公,不可吗?”
说罢,一把拽住徐皎然,拉上自己的马,“走!”
两人骑着马,飞快地往北边跑。
眼看着人快消失不见,徐浩然怒极,翻身上马,抽出一支箭,对准了宋玠。
他看得分明,这边这个显然动作迟钝,好射的很。
果不其然,宋玠连躲闪都闪不开。关山月回头一看,目眦尽裂。顾不上徐皎然,狠狠一拍马屁股,马匹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而后跳出马匹,飞到宋玠身后。噗呲一下,箭扎入血肉。
徐浩然的人此时已然追上来,就在宋玠身后一丈远的地方。他歪着头打量着趴在宋玠身后的大肚婆,感叹了一句:“哦哟,这大肚婆是谁啊,被射成刺猬了,啧啧,真可怜……”
宋玠呼吸一窒,扶住身后的人,两只手抖得像在痉挛。
第57章
杀无赦
夜幕越来越沉, 灯笼的烛火在风中似明似灭地闪烁,平添一股茕茕孑立的萧瑟。
徐慧茹转过身, 定定地看着立在廊下的蔡何轩, 捏着少年下巴的手倏地放下。脸上轻浮的调笑,敛在嘴角。
“哦?”她的声音似这寒风般冷漠,“不知皇夫深夜寻朕, 所为何事?”
“陛下若不介意,借一步说话。”
蔡何轩如今四十又五, 保养得宜, 看着像才过而立之年。样貌偏端正儒雅, 文质彬彬。若非亲身经历过太清楚他的为人,单从这一副相貌,很难相信这京城近来的风雨出自他的狠辣手段。
徐慧茹推了一把少年, 少年嘟了嘟嘴, 识趣地退了下去。她抬脚, 跟蔡何轩一起进了隔壁的暖厅。
屋里烧了地龙,进门一股热风袭到脸上。蔡何轩转过身,脸颊泛起点点病态的晕红,瞧着很有几分病弱贵人的俊美。
徐慧茹移开视线, 只觉得厌恶。
心知如今懊悔已经晚了, 但人所思所想并非自己能控制。尤其在这孤独的晚年, 她越发思忆年少鲜衣怒马, 惦念年少求之不得的人与物。记忆将过去的糟粕剔除,只剩下最动人的念想。
当初易西楼的天人之姿,眼前这人, 连易西楼一根手指头都抵不上。
深深吐出一口气, “说罢, 到底有何要事。”
“臣深夜至此,只为问陛下一件事。”
蔡何轩将手中灯笼递给身旁伺候之人,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踏入室内,缓缓走到徐慧茹对面坐下。
徐慧茹头也没抬,低头慢慢吹着杯中茶沫。
蔡何轩视线在这玉衡宫扫了一圈,眸色加深,胸中鼓噪着愤懑的戾气。不过一个下人送来的一个玩意儿,竟也住在如此奢华的宫殿。他接过宫人递上的热茶,袅袅的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孔,慢慢将戾气压下去。
须臾,蔡何轩开了口,“三殿下的死,陛下心中可有了明目?”
提起徐安然,徐慧茹心猛然一揪。
“怎么?陛下莫不是忘了?三殿下至今尸骨未寒。”蔡何轩说,“大逆不道的凶手逍遥法外,臣日思夜想,夜不能寐。陛下一日不将那人绳之以法,三殿下的英灵在九泉之下便一日难得安息……”
“闭嘴!安然之事朕自然不会忘,尚还在查!”
若说对于长女徐皎然,徐慧茹曾是疼爱中夹杂着嫉恨与对长女才能的隐隐戒备。如今多年未见,转化成愧疚与因一张相像的脸的爱屋及乌。虽然疼爱,却从未纯粹出于母女天性。
而活泼天真的幺女徐安然,她却是实打实的慈母之心。
“那陛下如今在做什么?夜夜与美笙歌,任由谢家骑在皇室的头上。”蔡何轩责问道,“谢家那个小子成日流连酒肆,好不自在。大理寺忙于琐碎之事,根本无人在意三殿下之死。”
这句话戳了女皇痛楚,谢家势力盘根错节,根本不是她想撼动就能撼动的。
女皇恼羞成怒:“你放肆!朕自有朕的打算!”
“打算?”蔡何轩嗤笑与她的懦弱,女人就是女人。胆小怕事,自欺欺人!以为放任世家横行就能保住徐家的权势?笑话!
“半年了陛下。”
蔡何轩倏地站起身,呵道:“臣等了半年了,陛下不曾给三殿下一个交代。若是陛下不愿诚心提三殿下讨回公道,臣大可亲自去查!”
暖厅,瞬间鸦雀无声。
没人敢在她面前大吼大叫,没人!
徐慧茹啪地一声放下杯盏,怒了。
近几年,蔡家势力成长起来,蔡何轩越发的有恃无恐。竟敢指着她的鼻子指责与她?谁给他的胆子!她袖中的手微微颤动,手狠狠一挥,案几上的杯盏应声而碎。“谁允许你在朕面前放肆?跪下!”
这话一出,殿中宫人瞬间跪了一地。
本来便僵硬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殿中伺候的宫人看着徐慧茹的脸色,一个个恨不能将头缩进衣领里,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蔡何轩却半点不受威胁,笔直地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蔡何轩!”蔡家放肆!蔡何轩放肆!
徐慧茹看着他,整个人像只被侵犯了威严的母狮。手指着他鼻子怒斥,“你大胆!信不信朕将你拖出去砍了!”
蔡何轩扶着衣袖冷眼看着,面色讥讽。
似乎根本没将女皇的滔天怒火看在眼里,他呵地一声冷笑,道:“陛下先别急着发怒,关于凶手,臣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不如您听一听?”
而后不等徐慧茹开口,突然道:“比如,八年前下落不明,如今改头换面重新归来的皇长女殿下。”
一言激起千层浪,徐慧茹骤然变色。
“你如何知道?”徐皎然还活着之事,她当日便下了封口令。蔡何轩竟然还是知道了。徐慧茹怒极,盯着蔡何轩眼中都射出了利剑:“竟敢窥视朕!”
“怎么能说窥视?”蔡何轩恶意满满道,“大殿下人尚在世这事儿,难不成臣做父亲的不能知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她既敢大摇大摆地回来这京城,自要做好了暴露人前的准备……”
“……陛下先别急着发怒,且听臣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