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下人言徐皎然召唤,以为出了什么事儿,骑上马便匆匆赶了过来。
传话的下人被落下,只能苦着脸,甩着两条腿追。
……
赵瑾玉今日有事,正巧没出门。
老四暗中养的那批孤儿已经渐渐起势了。本就是穷凶极恶之徒,手下自然尽出恶徒。正巧北方大雪封城,流民四起。赵瑾玉的势力便犹如树根,巧妙地融入之中。老四将三名优秀的少年领头人连夜送至他身边。
昏暗的屋子里,烛火微微闪动,映出金丝楠木软塌之上的人,美若妖邪。眼神凶恶的三个少年乖乖地跪伏在地。赵瑾玉看着他们,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他手下不需要善良之人,只要听话就好了。
正在他沉吟之时,廊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是红菱又在与人碎嘴。
赵瑾玉眼中厌弃一闪,嘴角拉下来。若非看在她伺候了他两世的份上,如此碎嘴的丫头,他早就丢出去了。
然而红菱说着说着,便说起前院有公子上门寻徐皎然。提起谢颐之,直说那公子如何如何俊美,如何如何贵气逼人。说的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似得,赵瑾玉心里一动,摆手示意少年先退下。
大致听出是怎么一回事,他哼了一声,换了身衣裳出来瞧瞧。
徐皎然看着书房或坐或靠的三个人,挑了下眉。
不知不觉,这几人居然成了她的心腹。
徐皎然坐在上首,淡青色的衣袍映衬着她冷清的眉眼。略一思索,她言简意赅交代了大致事情。以她猜测,她的行踪怕是已经暴露了。并非徐皎然草木皆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动静自然就有人听到。
原以为是桃色之事,结果徐皎然的眼中看不见风花雪月。赵瑾玉端起一杯茶,浅浅地啜了一口,“可曾问过谢公子,他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徐皎然一愣:“怎么?”
“方四跟他不是猪朋狗友的关系么?”赵瑾玉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若是真发现了,闵州不会如此平静,“许是一起结伴来呢?”
徐皎然:“……”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夜幕笼罩下,草丛里蛙声一片。
“你近来是不是绷得太紧了?”
赵瑾玉捞起胸前一律墨发,指尖绕了几圈,“弦绷得太紧容易断。若是只是偶然,不必自乱阵脚。徐皎然,你需要冷静下来。”
“不过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的,”温十欲折扇啪地一声打开,插了一句嘴,“闵州这边有囤积了大部分的财力物力人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转移。若是想避免事发之时措手不及,自然要安排。”
这点倒是无可厚非,赵瑾玉又道,“那又能如何转移?”
且不说她手中的产业大半在闵州扎了根,说不得挪窝必死。光是郊外那座铁矿山才掘出大量的铁矿,养在北郊的那批孤儿,想运去西北,不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决不可行……还得从长计议。
温十欲扶着下巴,也犯了难。
徐皎然摇了摇头,移居西北之事还是尽早进行为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万事早做准备,可避免意外之失。”
岑九无可无不可,懒散地靠在扶手上,听从几人的决定。左右他被老头子勒令了保护徐皎然的安全,徐皎然在哪儿他便在哪儿。
商议的结果,闵州这边扎眼的产业暂且交由赵公子接手。至于转移之事,暂时按兵不动,先弄清楚情况再做决定。京城那些人定然还在暗处盯着,贸然行事弄出了动静,反惹人怀疑。
这般也是,“如此,先等等再看。”
***
谢颐之住进了赵府之后,跟方信尤之间就闹翻了。谢颐之不可能知道徐皎然的行踪,跟他前后脚来,定然派人暗中盯他。方信尤恶心他谢颐之跟踪他,谢颐之则恼恨方信尤图谋不轨。
则自从跟徐皎然有过肌肤之亲,谢三公子的心中,便已然把自己摆在了徐皎然相公的位置上。任何觊觎徐皎然的男人,在他眼中都是无耻之徒。
这两人斗鸡似得,如今是一见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闹得有些难看。
徐皎然扶额,说过他们一回,不顶用之后便随他们的便。
倒是阿尔列有些萎靡不振,他觉得很委屈。
京城一行之后,他跟徐皎然之间莫名其妙起了隔阂,然后就有些疏远。如今徐皎然回闵州便一直忙于公务,两人再难恢复以往水乳.交融的亲密。阿尔列心中苦闷,可又知道徐皎然确实没空风花雪月。
他如今还住在东院,只是不是徐皎然的正屋。
这两个月又不巧感染了风寒,身子不舒坦便一直窝在后院。
这日,终于有精力出来走走。才刚走出东院,就不凑巧撞见了杵着拐杖也要来东院门口晃悠的方信尤。
方信尤可是很清楚他的底细,看见他当即眉一挑,‘哟’了一声。
第68章
就图一点色
休养了二十来日, 方四公子那条伤腿已然恢复了大半。此时杵着拐杖走了几步,光顾着盯住阿尔列, 差点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摔下来。
嫌丢了丑, 他脸扭曲了瞬,将拐杖往旁边一丢便倚着廊柱坐下。
“今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是个赏花的好时候,”方信尤广袖一甩, 斜一眼站在花丛中一身天青色广袖长袍的阿尔列, 阴阳怪气道, “十一皇子当真贵人事忙,方某来了这许久,竟今日才得见上一面。”
只见方四公子也是一身天青色绣云纹长袍。
两‘青’相遇, 一个头束金冠, 腰束玉带, 端得好一副仪表堂堂。一个面若敷粉,鬓若刀裁,俊朗风流。都是身姿颀长挺拔,难得一见的俊俏儿郎。
方四公子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眼中暗含比较。
阳光下, 阿尔列的瞳孔显出澄澈的樱兰色泽, 仿佛西域最璀璨的蓝宝石。他不自觉恍了下神, 继而用十分不屑的眼神递过去。
不得不说,徐皎然虽然离经叛道,这眼光确实少有的毒辣。
他在打量阿尔列, 阿尔列也在打量他。虚虚对视之后, 各自嫌弃地避开眼。阿尔列心里的郁闷更甚。好似自从得知徐皎然偏爱青色, 赵府借住的这两纨绔,就都换上了同色的衣裳。
他如今再没心情与人争执,什么也没说,转身又折回东院。
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而已,有那个功夫跟他斗嘴,不如琢磨回去怎么挽回跟徐姐姐的关系,阿尔列面无表情地想。他如今只有一个在意,徐皎然会嫌他麻烦,哪日突然决定将他送走。
“哎,哎!”方信尤见他竟然理都不理他,当即站直了身子,怒了,“本公子在跟你说话!”
阿尔列充耳不闻,身影眨眼就消失在月牙门里。
“呵!”方四公子长这么大还没谁敢这么不给他脸,气得当即抓起拐杖狠狠就往地上一丢。砸在台阶上,噼啪一声就断了。
“岂有此理,这个蛮国小子,真真不知所谓!”
清风眼睛在裂掉的拐杖上一扫,只当没看见,默默地将刚取来的罩衫往他肩上搭。虽然已经五月了,但今年天气反常,自然多经心些。不过他家公子的脾气,当真暴躁了不少。
一阵风吹过,庭院中满树的花瓣纷纷扬扬,如雨落下。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甜清新的味道,方四公子慢吞吞吐出一口气,对身边小斯道:“清风,你去把徐皎然叫来!”
徐皎然今日没出门,方信尤是知道的。自从搬进来,方四公子便花了点心思将府里上下的下人都打点过。反正他问得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徐皎然每日在不在府上,总有下人会禀给他。
拖着伤腿,四公子黑着脸,一瘸一瘸地下来台阶。
清风要过来扶他,被他一把给推开。走到凉亭里,他掀了下摆一屁股坐下,“就说我伤势复发,她赶紧过来!”
这话一出,清风的脸就皱成了苦瓜。
“可是主子,”清风搓着手,欲言又止的,“大殿下,嗯,徐姑娘怕是事务繁忙,您闹脾气去打扰她,是不是不太好?”
“打扰?”方信尤立即不高兴了,“本公子来了这么多天,她除了第一晚跟本公子说说话,可曾尽到主人的责了?”
有客来都不好生招呼,这像话吗!
“这不是招呼不招呼的问题,人家不招呼你不也住了快一个月?”嘀嘀咕咕的,清风不想去,“前儿您还嘲笑人谢公子装病求见……若是这次您自个儿照搬,徐姑娘也没来的话,那不是……”丢人丢到家了么。
当然这句话他没敢说出口,不过意思方信尤也听出来了。
四公子想起前几日,谢颐之那小子故意装风寒让徐皎然去探望,结果人家接连四五日都在别处不曾回过府,嚣张的表情就是一僵。在那女人心中,他跟谢颐之确实半斤八两。不,或许他比谢颐之的感官更差些,人家好歹还是年少的青梅竹马呢……
当即眼一瞪,他嗓门不自觉拔高了:“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就说本公子这还有她想知道的,爱来不来!”
清风佝偻着要站在一边,抠着手指,愣是站着没动。
他如今,不太敢靠近东院。
自从那日从自家主子口中得知了这个徐姑娘就是传说中的天众奇才皇长女殿下,清风心中对徐皎然的认知,便拔高到了一个不可攀的地步。再不敢诽腹此女行为放荡,因之前对她有过无礼之举,如今心里十分惶恐。
方信尤赖在石凳上,刚才动得太剧烈,腿伤确实隐隐作痛了。见头顶黑影还在,他头一抬,挑眉呵斥:“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可是主子……”
“没有可是!”
被方信尤一脚踹出去,清风心里惴惴,迈着犹豫的步伐动了身。
东院就在前方,但东院从庭院到主屋却不算近。
清风揣着手一路小跑,请门房通报的时候,徐皎然正在书房看京城来的密信。虽然有些滞后,但暗探的消息也陆陆续续发送过来了。随着方信尤的话被一一验证,确认消息为真,徐皎然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所以清风满脸难色地说了大致之事,她想了下,吩咐身边人去叫雁南飞过去便搁下笔。
“走吧。”
“……哎?”不抱希望的清风没经受住徐皎然对他主子突如其来的礼待,一时间愣在那儿,“徐姑娘今日不忙?”
徐皎然忍不住笑,“不是说你主子腿要断了?快走吧!”
出人意料的平易近人,也没有计较他先前无礼。
“哦,哦!”
回神之后,他立即带路。
一刻钟后,徐皎然的身影便出现在廊下。
确定了京城势力不知她在闵州,徐皎然紧绷的心态终于松弛下来。如今处理起事物得心应手,判断当下形势更加清晰稳妥。
对于方信尤,她的态度也平和了。
方家家大业大,人心不一是正常的。诚如树长得茂盛了,不管主干如何,树枝总有分叉的时候。所以虽说方家的立场与她并非统一,但方四若是真想搭上她这条船,她亦表示欣然接受。
然而等到徐皎然靠近,四公子没事人似得站起来,然后往她身上贴,徐皎然脸上从容的笑意,还是裂了。
这个方四,就是个纯粹的色胚,折腾这些事儿不过图她这点色!
作者有话说:
徐皎然:……没追求。
第69章
她什么意思?
时隔三个月, 长雷与元玉的棺椁被秘密运送回闵州。阴沉沉的天像是映衬徐皎然此时的心境,突然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棺材前, 远兰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所有人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旁人都以为徐皎然僵成石块,立在头一个的身影终于动了。
“东西都收拾了?”
徐皎然的声音很轻, 轻得仿佛耳侧毫无重量的风,说出口便飘散在耳边。
远兰抚了抚元玉的棺椁盖子, 眼圈悄然地红了, “三日前就已经准备妥当。就是天儿不好, 路难走,主子当心。”
“嗯,”徐皎然点了点头, 说, “抬吧。”
元玉长雷都是孤儿出身, 在遇到徐皎然以前便没有亲人在世上。无名无姓,也不知根在何方。除了徐皎然赐予的名讳,好像什么也没有。如今身死他乡,唯一能为他们收殓尸骨的, 只有徐皎然而已。
想起那个叽叽喳喳的姑娘, 徐皎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元玉长雷啊, 从今日起, 你们叫易元玉易长雷,是我易家人。”徐皎然的声音低到只有远兰一个人听到,“不是无根的人, 我绝不叫你们沦落成孤魂野鬼。”
远兰捏着伞柄的手用力到发白, 狠狠憋住, 才没痛哭出声。
她跟元玉,从孤儿时期就在一起乞讨。后来被明娘看中,送至徐皎然身边伺候,细细算来,互相依靠了十五年,不是亲人更甚亲人。徐皎然的话,她抚着棺,一时心中的悲与喜交织在一起,终于泣不成声。
“远兰,吩咐下去,”徐皎然说,“按赵府姑娘公子的规格下葬,不许怠慢。”
远兰抹了抹眼泪:“是!”
赵府的管家管事们离得不远,两人的对话,他们全听进耳中。
做下人的,能得主子如此情深义重,即便身死,也未尝不算荣耀。浩浩汤汤的队伍抬着棺椁,心思各异。有艳羡的,也有可惜的。但感受到主子的伤怀,在场没一个人敢表露出轻慢的态度,具肃穆以待。
方信尤谢颐之倒是想凑上来,不过看徐皎然的脸色,识趣地没敢开口。
阿尔列换了身素服默默地跟着徐皎然,徐皎然看了他一眼,心里叹气。这段时日,阿尔列也瘦了许多,本还有些肉的脸颊瘦出了尖,“去换身厚实点的。怕是要上山,这点衣裳不御寒。”
她这话一出,阿尔列的眼睛当即一亮,惊喜不已。
徐姐姐终于愿意跟他开口了,他盯着徐皎然,蓝盈盈的眼睛渐渐盈满了泪水。嘴巴瘪着,心里委屈的要命。要是他能选,他也不想当劳什子的皇子。惹出这么大的事,他真的很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