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小乡村,约束更小,但身为别人家才娶的正君,男子也不可和除了妻主的女子走得太近,因此两人谈话时一直站在门口、保持着一米的距离,弄清楚穆家父子的下落后,苏墨墨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脚步声逐渐离去,男子这才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女子的背影。
他已经成亲了,自然不会生出别的念头,只是这一刻,看着那与村里人截然不同的女子,男子突然觉得,一直被村里男子嫌弃、长相丑陋的穆岩,或许也不能算命差。
即便已经解除了婚约,但有这么个出众的妹妹,穆岩这辈子,会过得比村里所有男子都好。
男子嫁到穆家隔壁一年有余,想起穆家那总是沉默地垂着头、不要命地下地干活的壮硕男子,他轻轻叹息一声。
穆岩啊,总算是熬出头了。
……
车夫已经离开,苏墨墨只能去村里找其他人,出高价让她们载一程。恰好王婶在家休息,见苏墨墨愿意出三倍价钱,再者她浑身气度不凡、和从前脱胎换骨的模样,便也爽快地应了下来。
王婶这次赶车格外卖力,没多久,苏墨墨便到了穆家村。
穆家村和王家村一样,村民们都忙着地里的活计,村里倒是没什么人。
牛车停在门口后,苏墨墨看了眼王婶,轻声道:“王婶,我会包下你一天的活,你在这里等我便是。”
王婶知晓苏墨墨不愿意让她看见穆家的事,便爽快地应了下来。苏墨墨的包裹不算轻,便一起留在了牛车上,里面只是一些衣物,倒也不怕王婶窃走。
王婶时常赶车,自然对穆家村很是熟悉,根据她的描述,苏墨墨顺利找到了族长家里。
或者其实也不用王婶描述,这村子中间最大的一间青砖房内,便住着族长一家。
还没走近,远远的,苏墨墨便听见了几声怒吼。
“我告诉你们,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否则你别想离开此地半步!”
嫁?
苏墨墨神色一沉,快步朝着屋内走去。
又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贺正君,他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冷意。
“文哥,即便我喊你一声哥,但我儿子的婚事,也不是你可以做主的吧?你想要和我当亲家,也得问问我的意见!”
文哥冷笑,嘲弄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儿子的尊荣,能嫁给我女儿是他的福气!要不是你那个赘妻继女,谁看得上你儿子!生也不能生,长得让人倒胃口,谁家女子看得上这般男儿?”
说完后,文哥声音又放低了些许,好言道:“贺弟,嫁给嘉嘉不好吗,嘉嘉是穆岩的表姐,她一定会对穆岩好的,再说了嘉嘉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嫁给别人不放心,嫁给嘉嘉你还不放心吗?”
“再说了,嘉嘉虽然有夫侍,但才两个!你看谁家女儿只找两个的,我们嘉嘉用情专一,必定会是一个好妻主。至于穆岩生不出来也没事,嘉嘉的一个夫侍已经怀孕了,等到穆岩过来,就可以直接当爹了,还不用疼,多好啊!”
贺正君握拳,咬牙道:“……嘉嘉这般‘好’,我儿子,配,不,上!”
话中之意满是嘲讽。
可惜文哥完全不顾贺正君的心情,自顾自地遐想着:“我们嘉嘉现在在考童生,她有天赋,和穆岩成亲后,苏秀才便也是嘉嘉的妹妹了,万一苏秀才随便指点几句,我们嘉嘉就开窍了呢?到时候穆岩完全就是秀才正君了啊,多风光!”
“贺弟你不必瞪我,嘉嘉是穆家的希望,倘若她考上秀才,那整个穆家都飞黄腾达了,苒妹泉下有知,必定也会无比欣慰!”
“我已经去打听过了,明天便是一个良辰吉日,不如我们就在明天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吧。等过年时苏秀才回来,要是穆岩争气,说不定都怀孕了呢,到时候她可不就当上姑姑了么,妙哉妙哉。”
“说起来,贺弟,还多亏了你解除了婚约啊,倘若这苏秀才还是赘妻,恐怕我们也没办法凑上前了。啊不对,这苏秀才说起来只是穆家的赘妻,我儿子比穆岩好看多了,也姓穆,苏秀才也可以来我家入赘啊哈哈!”
或许是想到了美好的前景,文哥说话越发嚣张。
贺正君被气得就想站起身扯他头发,却被身后的男子牢牢把住,他骂道:“你无耻!妻主当年就不应该帮助你们穆家村的人!可怜她留下的唯一血脉还要被你们如此糟践!”
随后贺正君看向沉默垂头的儿子,大喊道:“阿岩,快跑!快去小泉镇找你妹妹的夫子!”
穆岩却始终僵着身子,想起昨晚来到他的房间,对他无比嫌恶的所谓表姐,穆岩便觉得自己脏了。
表姐她,伸出一根手指挑了他的下巴。
穆岩甚至记不清那些骂他的话了,脑海里只留下这一个念头。
父亲说过,好男儿不可轻易接近家人之外的女子,虽然表姐和他也有血缘关系,但他们想让自己嫁给表姐,表姐便也是外人了。
……他被一个外人碰到了。
穆岩心中的信念岌岌可危,位于崩塌的边缘。
其实穆岩一直都知道自己很丑、很笨,但他也从不奢望别人的善意。从前他觉得能够一辈子陪着父亲便很好,但月夜之后,穆岩知晓,他的心中也藏了一个女子。
这份爱酸涩、甜蜜,却是穆岩无趣的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穆岩小心地呵护着这朵小火苗,可他没有勇气。他不敢顺着心中的悸动,去展现那份爱,去将小火苗捧到心上人的身前。
他怕这火苗会被吹熄。穆岩滋养着心中的这朵小火苗,而守身如玉,便是他最后能做的。
而现在,他唯一能够坚守的东西,竟也被人毫不留情地毁坏。
那虽然丑陋、却干净的身子,此刻也没了。
他唯一能提供给妹妹的,没了。
他身无分文,目不识丁,一无是处。
看着几步之遥奋力挣扎的父亲,听着那撕心裂肺的话,穆岩却觉得一切都距离他很遥远。
无力的父亲、丑恶的姨父、假惺惺的姨母,还有那厌恶他、却强迫要娶他的表姐。
穆岩觉得这一切可笑极了,逃走?还有何处可逃。
他张了张嘴,这一刻,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那天清晨,见他推开门、便对他歪头浅笑的女子。
妹妹。
他的妹妹。
唯一无暇的存在。
对不起,是哥哥脏了。
哥哥不能再陪着你了。
穆岩心神恍惚,最后看了眼父亲,便站起了身,他身材壮硕,轻而易举便脱离了控制。
随后,在贺正君惊喜的目光下,穆岩却猛地朝着旁边的木桌撞去!
贺正君的目光猛地变得惊恐,周围的穆家男子们也惊了,下意识便去阻拦,无奈穆岩力大,竟无人可以拦住他。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穆岩!”
第197章
女子声音清脆,语气平淡,却带着石破天惊般的气势,将人震慑在原地,一时间,屋内众人都静了下来。
而朝着木桌撞去的穆岩,却蓦地抬起了头,看清门口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的刹那,穆岩也被身子的惯性带着,重重地撞上了木桌!
“砰――”
一声巨响,本打算转头的众人迅速回神,抬头一看,一道壮硕的身影摔倒在地,而那木桌竟也被撞散开来,
红色的血迹缓缓地从男子的胳膊上流淌出来,在土黄色的地面上画出了一朵诡异凄惨的血色花朵。
所有人怔神之际,贺正君突然暴起,猛地挣开身后两个男人的束缚,朝着地面的人扑去:“阿岩!”
男人声声泣血,不复从前苏墨墨记忆中的温润儒雅模样,发丝凌乱,陈旧却干净的衣衫上,也沾染上了血迹和灰尘。贺正君身姿单薄,但此刻,他却努力想要将自己那高大的儿子扶起,画面滑稽却也可悲。
“阿岩,你别吓爹,阿岩,你醒醒啊!”贺正君满脸泪痕,不住地哭喊着。即便平日里贺正君不若别人般娇养儿子,但前世他也会选择冒雨上山为高烧的穆岩找草药,本心来说,穆岩毕竟是他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贺正君如何不爱?
周围穆家村的人也都愣住了,为首的文哥脸色更是难看,谁也没想到会闹出人命。
见穆岩许久不曾醒来,贺正君抬起头,目光布满恨意,素来温和、即便被骗来也不曾发怒的男人,此刻却对着周围的人吼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叫郎中啊!闹出人命来,你们谁也走不掉!”
文哥的脸青青紫紫,觉得有人丢人。但最终他还是别过头,挥了挥手,冷声道:“去找李郎中。”
被他指到的年轻男子点点头,连忙转身就要离开,但走到门口时,他却被一道身影挡住,抬头一看,竟是个女子。
女子背着光,男子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仅仅是站在门口,什么也不做,便已经展现出了超越常人的气度,这让从小生活在村里的男人不禁有些怯懦,他下意识停住脚步,喃喃道:“你、你是?”
听见男子的声音,屋内其他人也循声回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那道背着光的身影。
女子穿着青衫,即便距离很远,但在场的都是男子,庄户人家的男子做惯了针线活,整日里和料子打交道,自然一眼便看出女子身上的料子不凡,在阳光的照射下,料子流光溢彩,看着格外丝滑。
这里是族长家,在场的男子都是穆家嫡系。自从谋得了穆苒的家产,这些原本在地里刨食的穆家村嫡系们日子便好过许多,但9年过去,没有进账,不懂经营,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他们也开始节衣缩食。
对于这些男子而言,眼前的女子身上的穿着,他们也只有9年前乍然暴富的时候见过。
更让男子们震惊的,则是这衣衫的款式。就算再没见识,但他们都知道,这长衫,只有读书人才能穿,族长的女儿穆嘉没考上童生,都不能穿。据说族长正君早就给自己的女儿买好了长衫,就等着她考上以后穿。
眼前女子穿着不凡,气势灼人,更是个读书人。
“不知姑娘找谁?”文哥是族长正君,也是在场地位最高之人,意识到眼前女子的不凡,他便出声问道。
正在文哥思索着女子的身份之时,身后,抱着穆岩的贺正君却沙哑道:“……墨儿?”
墨儿?
苏墨墨!
文哥的脸色瞬间大变。
女子顿了顿,便快步朝着屋内走去,嘴里道:“贺爹。”
她再次开口的瞬间,文哥的脸色也猛地白了下来,这道熟悉的声音也让他想起,方才确实有人在喊“穆岩”。
女子的身份很明朗了,她便是贺正君儿子曾经的赘妻,现在的义女。
也是他们想娶穆岩的最终目的,他们一直想攀上的高枝,苏秀才。
文正君心乱如麻,这时苏墨墨已经走过了他的身旁,他下意识地随着女子的走动看去,便看见了模样凄惨的穆家父子。
而那苏秀才停下脚步,查看一番后,语气冷静道:“贺爹,穆岩没事,王婶在村外,我们现在送他去镇上。”
也是在苏墨墨彻底转身的时候,文正君这才看清女子的容貌,即便此刻内心焦虑,但看清容貌的那一瞬间,文正君还是愣住。
女子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她红唇微抿,读书人的文雅之中又散发出几分惊人的气势,正是男子最心仪的那一类妻主。
这和文正君曾经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9年前穆家村的人抢夺穆家家产之时,文正君尚且年轻,同为穆家的正君,他甚至嫁给了族长的女儿,却只能在地里刨食。
文正君本就嫉妒养尊处优的贺正君,贺正君没生出女儿的时候,他却生下了嘉嘉,因此,文正君心中很有几分自得。
只是被邀请到穆家做客之时,看着即便没有生出女儿,依旧过得比生活在村里的他好百倍的贺正君时,文正君便嫉妒到发狂。
族长提议让穆苒从族内过继女儿时,文正君是最开心的,他的婆婆便是穆家村族长,倘若过继,自然是他的嘉嘉可能性更大。
只是没想到穆苒竟然拒绝了,文正君便忍不住去想,是不是贺正君吹了枕边风,否则的话他的嘉嘉那么优秀,穆苒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过继?
这股怨恨持续了很久,终于,文正君等到了机会。
穆苒病逝,穆家只剩下孤儿寡夫,以及一个年幼、名不正言不顺的赘妻,小泉镇穆家庞大的产业,轻易便被穆家村谋夺过来。
文正君的日子好过许多,他穿上了从前看都不敢看的料子,嘉嘉也有了束去学堂,文正君终于时来运转,哪怕妻主有了钱,娶了更多的夫侍,但这些文正君都不在乎了。
妻主多情又如何,女子本就风流,比起曾经一起在村里过穷日子,文正君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再说了,妻主能够娶夫侍,那也证明了妻主有实力。他是男子,自然要和男子比,比如那曾经从前高高在上的穆苒正君、现在的寡夫。
文正君有了一个乐趣,那便是暗中窥探贺正君的生活。
贺正君搬回了王家村,他换下华服,开始走进田地,裤腿上沾满泥土,还得忙着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和从前的文正君一模一样。
那从前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男子,在短短一年内快速老去,文正君曾悄悄去王家村看过,当时便满腹畅快,女儿嘉嘉逃学顽劣的烦恼也散去些许,回家后文正君便多吃了一碗饭。
知晓死对头过得那般差以后,文正君也释怀了不少,开始减少窥探贺正君的次数,毕竟他知道,对方已经深深地埋进了土里,再也难以翻身。
他总不可能像自己一般,运气好到“继承”断了香火的亲戚的遗产吧。
而且他连女儿都生不出来,拿什么去继承呢?连女儿都生不出来的男人,那还能叫男人吗!
谁知事实出乎他的预料,贺正君那收养的女儿,居然考上了秀才!
得知消息后,嫉妒便像虫子一般,啃噬着文正君的心,让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从前嘉嘉考不上童生,文正君还可以安慰自己这是女儿没开窍,但现在,曾经被他甩在身后的贺正君,居然靠着孩子再次翻身!
当天文正君便难得地催促了19岁的女儿嘉嘉的课业,谁知还被女儿气到,被妻主呵斥,接连几天没吃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