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受过教育的新一代云星人心中,海神之说纯属迷信,而海岛洪流也不过是正常的自然现象罢了。
但现在,身边受过教育的同龄人却在大声地喊着,神色癫狂,告诉他们,这海浪中的不明生物,便是海神。
下意识的,所有人都觉得荒谬,觉得同事脑子有问题。
这是一种常识被颠覆后、为了维持自己原本牢固的世界观,而下意识的否认,无可厚非。
只是看着眼前那瑰丽奇诡的一幕,却也无人说得出反驳的话。
――似乎除了“神”,便没有别的称呼配得上眼前的生物了。
无人言语,所有人沉默地仰视着屏障内的少女。而那率先开口的男人却蓦地跪了下来,猛地在地上磕起了头。
他的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太过激动之下,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嘴里喃喃着什么。这一幕格外魔幻,让周围的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们似乎生活在相互割裂开来的三个世界。天空的少女、地面疯狂的信徒、还有更多理智的看客。
但理智的看客真的理智吗?疯狂信徒追寻的,或许才是真理?
答案无从知晓。
封子沂站在原地,目光牢牢地锁定着那条红色的鱼尾。
这是……海洋中的新生命。
他们此前所有的发现,都是正确的。所有的研究方向,都不是无的放矢。
但再多的研究、再多的报告,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一幕。
震撼、真实,极其有说服力。
意识到这项发现背后的巨大价值,封子沂的目光蓦地深邃起来。而赶来的心腹,也早就准备好了相机进行拍摄。
另一边,浑身湿漉的项思慕爬了起来。他站在原地,目光随着那道火红色的身影而移动。
隔着透明屏障,少女的身影无比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底。
虽然再度相见,但项思慕心中却有股说不出的失落。比起这样遥远而陌生的距离,他更怀念两人在海底时的独处。
在浑浊的海水中,在咆哮的声浪下,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
相依相偎。
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冲动,项思慕再度系上绳索,想要踏入屏障内,去追寻他心中的少女――即便少女所在的高度,他几乎游不上去。
好在旁边人及时拦住他,大声道:“项老师!你疯了不成!马上海岛洪流就要退去,现在是最汹涌危险的时候!你一旦下去,尸骨无存!”
项思慕犹如被人打了当头一棒。
手中的动作停下,他僵着身子,仰视着空中的少女。
就在工作人员松了口气时,项思慕却蓦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道:“你们这里有扩音器吗?”
工作人员愣住,呆呆道:“我、我去找一下……”
好在救援小队为了在浪潮退去后,更方便寻找伤员,确实提前准备了扩音器。很快,一个扩音器就被送到了项思慕手中。
看着走到人群最前方,站在屏障前那片空地上的男人,旁人奇怪地议论道:“现在海岛洪流还没结束啊,而且小张还没上岸,只剩下一个人正在救,项老师要扩音器做什么呢?”
下一秒,所有人的注视下,男人拿起扩音器,音量调到最大,抬起头、大声喊道:“你好!我叫项思慕!我见过你!请您记住我的名字!”
扩音器是最新一代,扩音效果极好,站在旁边的人几乎要觉得耳朵聋了。
好半晌,嗡鸣声消退,反应过来男人说的话后,所有人的表情就是一整个震惊。
好家伙!
好家伙啊!
这震惊程度,大概高于看见同类和纸片人结婚,低于围观跨物种do.i吧。
不愧是你,项老师。
趁着男人停下的短暂间隙,工作人员一边比划,一边支支吾吾道:“项、项老师疯了吗?!这、这可不是人啊!他说自己的名字、他、他到底想干嘛!”
同事一脸见怪不怪:“项老师是海洋学家啊,他的研究方向就是海洋中的新生物,估计对这方面比较痴狂,说到这,没想到项老师说准了,海洋中真的有新生物!我这辈子真是开了眼了!”
在场大多数都是受过教育的新云星人,哪怕心中有些犹疑,但口头,他们绝不会承认海中的生物是海神。
――毕竟,这也太过荒谬了。承认神的存在,那人呢?人是否就该无条件地臣服于神?
在场几人聊了几句,言谈之中都是感叹。但没人真的在意项思慕的举动,毕竟那可是新生物啊!
别说听不听得见,就算听见了项老师的话,多半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有人还道:“屏障只能隔绝海水,但我们听得见声音,换位思考,对方估计也听得见我们的声音,但她有鱼尾,应该不担心她上岸。再说我们这么多人怕什么?赶紧多拍几张照片吧!回去发个朋友圈!”
项思慕毕竟是海洋学的专家,又是东城执行官的弟弟,没人去阻拦他。
他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喊了十来分钟,声音都嘶哑起来,却仍旧坚持不懈地大喊着,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想要少女回头看他一眼。
此情此景,倒是有几分狗血虐恋情深的味道了。
封子沂忍不住皱起眉,想去阻拦他。
但就在这时,无人察觉,海岛洪流快要消退,逐渐减轻了威力,浪潮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而下一秒,项思慕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悬浮在空中的少女蓦地低头,看向了他!
……
很难描述所有人那一刻的感觉。
哪怕她的面庞罩着细纱、模糊不清,但她低头的那一刻,隔着细纱、海水、屏障,看向他们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脊背,忍不住开始发寒。就连头皮,也是一阵发麻。
那种被凝视的感觉。
陌生生物在看着他们。
她听懂了。
她在看他们。
――她要做什么?
几十人中,唯独那个狂热的信徒和项思慕无比激动。
信徒几步上前,想要抢走项思慕手中的扩音器,谁知却被他反手毫不留情地推开。下一秒,项思慕大声道:“我叫项思慕!你见过我的!”
“你叫什么名字!请你告诉我!”
停了几瞬的鱼尾少女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唤,竟然真的开始动作,缓缓地从上空游了下来。
海浪不再汹涌,鱼尾少女身姿灵活,几乎瞬间就下移了几十米。距离地面的人,只剩下几十层楼的高度。
众人蓦地回神,大喊道:“――警戒!”
“保护执行官!准备武器!”
项思慕猛地回头,大吼道:“不准开木仓!所有人都是她救的,她是个好人!”
工作人员僵持在原地,手中的武器却不曾放下,对项思慕的话将信将疑。
封子沂走过来,冷静道:“放下吧,她在水中,不会伤到人。”
众人依言放下武器,封子沂看向项思慕,眸子微眯,嘲讽的话下意识倾泻而出。
“项思慕,你现在在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救人的大圣人吗?还是说言情小说里的情种?”
“我告诉你,你也就是个普通人。你和她不是同族。哪怕她听得懂你说的话,在她眼中,你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你刚才的举动,就好像对一只鸡腿说你好美、我爱你一样。很无聊,很幼稚,啊,不对,很弱智。”
封子沂的话深深地扎入项思慕心底。
只有他知道,在少女心中,他岂止是和其他人一样,那简直是连其他人都不如!她对他避之如蛇蝎!
那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她会救。听见他说话,却转身就跑。
项思慕垂在身侧的手牢牢地握成拳,指甲将掌心掐烂,但他握着扩音器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片刻,他抬起头,倔强道:“哥,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我已经成年了。”
他说给封子沂,又好像说给自己听一样。
“我本来就从事海洋方面的研究,她的出现,绝对可以打破学术界固有的论证。她出现的时机千载难逢,我现在任何一个举动,在未来都是珍贵的实验数据。”
封子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轻嗤道:“你有数就行,这么大的人了,别让所有人跟着你冒险。”
最后一句话是重点。
两人谈话结束,再度回头看去,却见少女距离他们只有十来米远。
而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动作间,似乎真的想要靠近他们!
所有人的身子都紧绷着。而项思慕已经走到了最前方,满脸期待,等待着少女出现,告诉自己她的名字。
――项思慕想的很好,在场的人中,她只认识自己,那她的靠近,不是为了自己,又是为了谁呢?
封子沂虽然冷言冷语、毫不客气,但项思慕毕竟是他的弟弟,他不顾心腹的劝阻,独自走到项思慕的身边,静静站在他的身边保护他。
在所有人的静默下,一道无比清晰的水声传来。
下一秒,鱼尾少女已经停在了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而这个距离,甚至连她身上的鳞片都可以看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要不是封子沂劝阻,估计无比激动的项思慕已经直接踏入屏障内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少女缓缓地朝着屏障的方向游来。
距离如此之近,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了她窈窕的上身、还有那灼灼如火的鱼尾。而那浓密的发丝间,垂下一层薄薄的细纱,无比璀璨,质地比云星最出名的布坊还要美,仿若传说中的□□一般。
□□遮挡住她的容貌,却更添几丝神秘。搭配少女举手投足间的风情,那奇诡瑰丽,又放大了数百倍。
不由自主的,在场众人的目光中,增添了几丝痴迷。
少女停在屏障边缘。非常非常近,她白皙的肌肤、精致的锁骨,都一览无余。
而隔着屏障,所有人的静默下,鱼尾少女悬在空中,看向了最近的项思慕。
――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看项思慕。
就连项思慕自己也这么觉得。
就在他按捺下激动,斟酌着言语,想要隔着屏障与少女沟通之时,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
随后,穿过屏障。
递到了项思慕――身边的封子沂面前。
少女手指白皙,有浅浅的蹼覆于其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
她慢慢摊开握成拳的手掌。只见湿漉漉的掌心,一片火红色的鳞片安静地躺着。
一道轻灵、带着莫名韵律的声音响起。
“这是我的鳞片。”
“送给你。”
……
一声轻响,是封子沂不由自主后退,鳞片扫落在地的声音。
也是项思慕心碎的声音。
鱼尾少女的手悬在空中,纤细白皙的胳膊穿透了屏障。隔着屏幕与细纱,她专注地看着穿着黑色西装、面容俊美的男人。
而就在刚才,她送出的鳞片,竟然被男人碰掉了。
少女似乎有些不解,又似乎有些难过。在她再度开口前,男人却蓦地蹲下,伸出修长的手指,捡起了草地上的红色鳞片。
他维持着半蹲的动作,抬起头,一缕发丝垂落。在营地的灯光下,那俊美立体的五官,一半藏于黑暗、一半位于光明,更添几分莫测。
“抱歉,刚才手抖。”
男人镇定地解释。
而他半蹲的动作,却和苏墨墨记忆中的模样对上了。
只是那时,她躺在礁石间,男人半蹲俯身,手中举着救命的水。而此刻,他仍旧半蹲在地,却仰着头,看着略高的自己,手中拿着她刚刚赠予的鳞片。
跨越12年的时光。
他们终于再度相见。
男人相似的容貌、语调,熟悉的动作,无不让苏墨墨确定他的身份。
他就是她的恩人,封子斤。
就在苏墨墨思索着如何在不吓到恩人的情况下,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和身份之时,她眉心的鳞片却突然开始发烫。
体内传来一股莫名的触感,像是病理性发烧、又像是骨头在增长,让她有些难受。
随着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体内的热度越发高涨。
苏墨墨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恩人,张了张嘴,便转身离开了。
“期待下次见面,封子……”
海浪再度翻滚,汹涌的水声传来。鱼尾少女已经消失在了屏障内,而她的声音,被海水带着,送到营地几人耳旁。
许久。
众人从震惊中回神,他们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神色如常。随着小声的谈论,忙碌收拾东西的动静,营地再度恢复如常。
心腹迅速赶来,面容担忧,询问道:“封总,需要现在把鳞片送去检查,看看其中是否含有有害物质吗?您最好也做一个全身体检,毕竟这是未知的生物。大人,您的身体对东城来说很重要。”
话毕,心腹老实闭嘴。其实他最想问的,还是为啥自家执行官大人和那陌生的生物认识。甚至对方还知道长官的名字,还把这亲密的鳞片送给了长官!!
不是他小说看多了,而是这玩意儿真的很容易想歪啊!
封子沂垂着头,凝视着掌心宛若红翡一般莹润剔透的鳞片,左手轻轻拂过,毫不留情道:“你听过哪条鱼的鳞片有毒的?真有毒的话我碰到的那一秒就死了!”
“人家也有一半的身体是人类,会说话,有智慧,你不必拿出这幅对待试验品的态度。”似乎觉得心腹说的话让他不爽,男人皱着眉补充道。
但他不知道,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心腹简直目瞪口呆。
不是,刚才您不就是这么劝自己弟弟的吗?刚才不是还把人比作鸡腿吗,怎么现在又说要尊重对方了??
封子沂也无法准确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人本就是感性的存在。
怎么说呢。一开始,他确实怀着警惕之心。但项思慕说对方帮忙救人,他知道项思慕从不说谎,那一刻,其实他内心的警惕就开始软化。
毕竟封子沂最后悔的就是17岁那年没救下女孩,他做不到的事,别人做到了,那自然会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