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顾筠守口如瓶,丝毫不肯透露对方的消息。
“是她自己要求的,你别问了。”顾筠冷淡地说。
他没有放弃,在他穷追不舍的逼问下,顾筠勉强松口,但也只说那个人出过一本诗集。
顾筠苦笑道:“你要是真有兴趣,还不如买一本看看,支持一下。”
于是林嘉誉便让助理去弄了。
结果,助理倒霉的一天就此开始。
他问遍了整个上川市的大小书店,硬是找不到一家有货。
没人买的东西,也就没人进货。
网上虽然有,但是收到货都得好几天,林嘉誉不想等。
后来,助理掘地三尺,从邻市某个犄角旮旯的小书屋问到一本压箱底的,当即让店员留好。
原本打算拜托店员寄个顺丰次日达,可是林嘉誉晚上又要赶飞机去外地,等不及顺丰送货了。
最终,是助理亲自坐高铁去邻市捧回来的。
为了这本标价23块钱的诗集,小助理被折腾得皮都蜕去一层。
“誉哥,咱该走了。”助理小声催道。
林嘉誉默叹,合上书本。
接着,他从乱七八糟的包里腾出个空位,好好安放那本诗集,不让它被别的杂物挤压。
之后,才跟着助理走向VIP安检口。
第3章 《突然的自我》
翌日中午,繁闹的饭桌上,众人推杯换盏。余笙坐在角落,郁郁寡欢。
面前的青瓷盖碗里,国礼级别的太平猴魁翠叶舒展,茶香沁人。她边上几位中年男子正围绕茶叶侃侃而谈。
聊完茶叶,他们的话题又扯到茅台和卷烟上。
这几位长者都是诗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余笙堪堪维持礼貌的笑容,实则被二手烟和白酒味熏得头痛欲裂。
两个小时前,那场诗歌讲座结束了。
干货么,她一句也没听到。
台上的人说来说去,无非是想让大家多为他的新书做推广。
余笙在台下听得头晕脑胀,她千里迢迢跑过来,可不是想听这帮家伙自吹自擂。
讲座结束,和她同城的一位诗友跑过来。
男人笔名叫“豆子”,人如其名,头发全剃了,脑袋圆咕隆咚,灯泡般锃光瓦亮。
他性格开朗,乐于交友。余笙和他在网上交流过几次,二人对现代诗的见解相似,算是志同道合。
豆子问她,要不要去参加线下交流会。
豆子在圈内小有名气,是某位大诗人的弟子。他说这讲座其实只是前菜,线下交流会才是正餐,但是能够参加的人不多。
他可以带余笙去,问她去不去。
余笙一想,来都来了,便答应参加。
到了才知道,所谓的交流会其实是饭局。几个毛头年轻人陪着前辈吃饭,接连不断地恭维他们,把他们捧得心花怒放。
而且这帮“萌新”全都带了大礼,字画、古玩、烟酒茶,宛如进贡一般献给那些大佬。
余笙哪里想了这么多,她只带了耳朵来,倒显得不懂礼节了。
作为饭局里唯一的女性,她孑然闷在那,只是笑,默然不语。
她这会儿已经意识到了,这好像根本不是个正经聚会。
终于,饭桌上来头最大的男人对余笙笑了笑,问:“姑娘,你也写诗啊?”
余笙心里纳闷。
她要是不写诗,她来干嘛的?真当她是来陪吃陪聊的吗?
“是的,我写。”她好脾气地回答。
男人看着有六十岁了,他一抬稀拉拉的灰眉毛,额头上的皱纹挤成堆堆。
如果汉字里数数都是画横杠,他那脑门起码能数到两位数。
“把你的诗给我们看看呗?”
老男人语气轻佻,他根本没把余笙的作品放在眼里,只是想给大家增添一点余兴节目。
余笙不是听不出他的鄙夷,但她仍旧怀抱一丝期望。
就算她看人家不顺眼,人家能成为业界大牛,自然有他的原因。万一这位大佬真能对她的诗点评一二,她这趟也不算白来。
怀着虚心求教的态度,她把存在手机里的诗翻出几首,恭敬递给那位老先生。
老先生接过手机,拿得老远,眯着他的老花眼费力看了几秒钟。
他放下手机,哼哼一笑。就连笑的时候都不屑张嘴,那哼声是从鼻孔里嗡出来的。
余笙面上依然很尊重:“请问先生,您可否对晚辈指教指教么?”
老先生将手机还给她:“姑娘,你有男朋友吗?”
余笙:???
几个意思?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她想不通。
老先生抖了抖雪茄:“你的文字啊……少了几分韵味,看着像是缺少爱情的滋润啊。”
余笙听着,暗暗咬紧了牙。
这话一下子激起了大家的兴致,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她。
问她今年多大?有没有谈过恋爱?谈过几个?
余笙说她没谈过。
有人哈哈大笑:“拉倒吧!一看就是阅男无数。”
这笑声激起连环反应,一屋子的男人都跟着笑。
喝多了的醉鬼口无遮拦,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差点把包厢淹没。
她听着气不打一处来。
但她不想在人前撒泼,被大家看了笑话。她那笑容变得隐忍,意图息事宁人。
她不怕批评,知道哪里不足,她才能进步。可是这话锋一转,一句点评都没有,直接讨论起她的感情生活是有什么大病?
“女人嘛,还是得有情-欲,才能写出个样子来,”老先生夹着雪茄,慢条斯理地说,“小姑娘,你要听劝啊。”
还有人跟着附和:“你看看艾米丽·狄更斯,人家的情史多丰富。再看看鱼玄机,世人叫她‘荡-妇’。还有杜拉斯,她自己说的,要是没当成作家就去当鸡。小姑娘,知道爱情对女作者的重要性了吧?”
这人笑得猥琐,下流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时不时瞥向余笙的真丝衬衫领口。
她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
然而男人们还是不知分寸,有的甚至给她就地说媒,调侃她和在座一位刚离婚的男人很相称,一群人跟着起哄。
余笙做了个深呼吸,缓缓起身,手背顺过伞裙的摆。
她淡然环视众人,不卑不亢地浅浅行了个礼:“实在抱歉,在座各位离我的择偶标准相差甚远。”
这下那群老头都卡了壳,像打不着火的燃气灶,点了半天火,只能无能狂怒:“怎么说话呢你!”
她懒得再纠缠,不紧不慢地离开房间。
走出餐厅,豆子追了出来,大喊她的笔名:“竹生!竹生!”
余笙停住脚步,回头等着青年。
“你怎么不给老先生面子呢?你这可太不厚道了……真看不出来,挺文静一小姑娘脾气这老大!”
他越是鸡飞狗跳,余笙就越冷漠。
“你说你惹了他们,以后在业内怎么混啊?”
这回轮到她嗤之以鼻:“那几个人就能代表业界了么?”
豆子急急跺脚:“哎呀!你可不能耍小女人性子……你又没带礼物,人家有怨言嘛,才调侃两句。”
“我以为缴纳1500块的入场费就可以了。”
“不是这么说……你听我的,回去给老先生道个歉,他宽容,这事儿就过去啦,否则你让我也很难办啊。”
“对不起,我也很难办。”
余笙没有给他面子,扔下话便搭出租车走了。
-
她回酒店退房,直接订了最近一班回家的飞机。
车子平稳驰骋在通往机场的高速上,她的心境渐渐安稳下来。
理智回想刚才的所作所为,她承认,自己确实冲动了,可能会影响到未来的发展。
但她不后悔。
在这些圈子里,圈里的人多少都互相认识,处处是人情,句句道世故。
稍微不注意招惹了谁,难免传出坏话。坏话好比传染病,起初没大碍,可是随着密接,次密接,哗啦啦污染一大片。
更何况她还是新人,愣头青似的冲撞前辈,百害而无一利。
可她想起那些男人油腻的嘴脸,他们投来的目光令她浑身不适,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块等待称重论价的肉。
一群人自居风雅上流,写在纸上的还算干净,怎料出口的净是黄腔烂调。简直像新时代的画皮妖怪,用文人的皮囊兜住一汤黄脓。
今天,起码她为自己赢得了尊严。
余笙很心寒,没想到第一次正式接触诗人圈子,竟然是这个结果。
可能正如她父亲当初骂的那样,她压根不适合干这一行,应该趁早打消幻想。
但她真的很喜欢写诗啊。想着想着,鼻尖又有点发酸。
坐在登机口前,她无所事事,想给闺蜜打电话诉苦。可惜顾筠是大忙人,这个时间一般都在开会,她便没有去打扰。
于是她又百无聊赖地刷起微博,发现微博热搜有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热搜标题:#林嘉誉亲口承认恋情#
连着往下,好几条不同的热搜都带上了林嘉誉的名字。
她点进去一看,各大营销号都附上了昨夜在机场的跟拍录像。
林嘉誉告诉粉丝,他遇上了缪斯女神,于是营销号大做文章,说他是间接承认了恋情。
只有粉丝们在评论里控诉,说林嘉誉亲口否认的部分被恶意截掉了。
余笙大概翻了几条,没再继续关注。
无意间,她点到自己的私信界面。
里面竟然有一条未读私信:
【您好,我是林嘉誉。我看了您的诗集,想与您合作,请问是否可以详聊?】
余笙从座位上弹起,吓了周围人一跳。
她看着那个金灿灿的V认证,显然,这不是高仿号。
点击他的头像跳转过去,对方正是那位坐拥7000万粉的娱乐圈大牛。
这个人,看了她的诗???
这么说,她没看走眼。
那天在机场,林嘉誉手里就是她的诗集!
迷惑转为震惊和兴奋。
余笙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双手发颤。
可是转眼间,她又垮下了脸,一筹莫展。
冥思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打字问:
【您是不是被盗号了?】
私信发出去,在几秒内便得到回复。
林嘉誉:【您是竹生老师吗?】
余笙:【“老师”二字不敢当……我是竹生没错。】
林嘉誉:【我没被盗号。】
余笙犹豫着要怎么回复他。
那边,林嘉誉发来一段视频录像。
她的手微微哆嗦,还是马上点开了。
看起来,林嘉誉坐在车厢后座,他戴着无线耳机,视频是用前置摄像头拍摄的。
同样是人,他那张脸却不会被前置摄像头摧残,美颜暴击,余笙本能地屏住呼吸。
“您好,竹生老师。这回可以证明是我本人了吗?”
他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在强迫自己直视镜头,嘴角的笑也很僵硬。
然而这尴尬的笑容不仅没有影响他的颜值,还让余笙一下子放松了。
她紧张,结果林嘉誉比她还紧张。
比起那日在机场,他的声音是如此之近,透过耳机,低低刮着她的耳蜗。
视频还没结束,只听林嘉誉继续问道:“不知我能否和您约个时间见面?我们见面详聊,请问可以吗?”
言语里敬意满满,生怕冒犯了她。
当时余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不愧是歌手……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啊。
作者有话说:
加更
第4章 《那女孩对我说》
顾筠终于忙完了。
她回到办公室,拿起桌上的手机,一看四通未接来电,全是余笙打来的,她赶紧拨了回去。
“喂?”
“你出啥事了?给我打这么多电话。”
“我以为出事了呢,我打了这么多电话你都不接。”
顾筠松一口气,在转椅上坐下:“别提了……还不是林嘉誉那祖宗闹的。”
余笙一下子提起精神:“怎么说?”
“知道One Eight那个女团吗?你写词那首歌,就是这个团的歌。”
这个团余笙知道,是星鎏这两年主推的女团。
六人团,最火的小姑娘叫“江松儿”,刚满20岁,是从韩国回来的练习生,基本功扎实,能唱会跳,脸长得又纯欲,甜而不腻,女粉也特别多。
余笙看过几集她出演女二的偶像剧。
“本来吧,那首歌的曲子早都定了,结果那天林嘉誉突然冒出来,非要给这首歌重新作曲,硬说那棒子谱的曲难听。”
余笙没敢说话。
因为她还挺认同,她也不喜欢那首歌的旋律。
“曲子要是换了,我是不是得重新写词?”
“不用,他说配合你的词谱曲。”
顾筠来回琢磨,没提林嘉誉问过她余笙的联系方式。
主要是有很多不好的前车之鉴。
公司曾经推荐过几位业界大佬跟林嘉誉合作,也是作词相关的。
林嘉誉和人家聊完,皮笑肉不笑,一句话都不说。大佬的脸等于被他踩在脚下蹂-躏。
顾筠实在不想余笙经历这些。
大佬都扛不住那混球的嘲讽,她一个小诗人又怎么遭得住呢。
余笙问:“他要重新作曲也没什么不好吧?他写的歌不都很火么?”
顾筠怒拍桌子:“问题就在这里!他那么火的一个唱作人,怎么会突然亲自出马,给一群小偶像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