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那时候一个人孤立无援,被一群癞□□碾压在脸上的记忆还犹新,让人呕心的滑腻感,和腥臭气,早已在身体上烙下记忆,日后一遇见这种东西,就会像现在这样,激烈地想要寻求安全感。
“糖儿...没事了,别怕。”
是十分安心又注满力量感的声音。
罗饴糖圈紧了他的脖子,整个娇小的身体都没入他怀里。
凤剑青拧紧了眉心,一下子头大了。
皆因他把身上湿透的衣物都褪了放在火上烤,所以现在,他赤着上半身,被她扑过来抱得严丝合缝。
而他的姑娘,早已不是当年绑两个揪揪的小小姑娘了。今年细数也将近十五,长大了,不仅长大,还长得比同龄人妖娆。
这不,前面挂靠着的温软,使他一瞬间脸冷到了极点,推她不是,不推也不行。
第35章
凤剑青无从下手, 想拉她胳膊把她拽开,不料她身上的男装衣袍过大,才一扯就露了半个香肩。
他撇过头, 黑着脸往她腰间扒,不料在指头碰触到宽衣下,那条柔弱无骨的细腰刹那, 他就像烫到手似的, 赶紧撤开。
实在无法了, 他只能干站着, 等她自己哭够察觉过来。
幸好, 她也没哭多久,就发现自己出了大糗,踉踉跄跄地退开了。
她羞得满脸通红:“对...对不起, 殿下...贫道...不是故意的...”
这种尴尬的时候, 不管她怎么说, 都更像是欲盖弥彰一样。
凤剑青目光看也不看她, 只盯了那篝火上烤的衣裳一眼, 就立马抄起走到岸边,往沁凉的江水里一泡, 水落滴滴答答, 随即穿上, 系好衣带。
好了,现在不用烤了。
·
罗饴糖以为凤剑青生气了, 所以一整个夜晚,再也不敢去烦他, 水边凉, 自己找了个角落烤着火睡。
就这样, 待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加盖了一件干燥的外衣,边上的篝火早已熄灭,而凤剑青,也到江上打鱼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被他带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得待到什么时候,她没敢问。
只隐约觉得,他确实是在生气,气她跑去同陆状元交涉,想夜半逃离京城,气她没有同他说一声,甚至没有留下半个字。
她就知道,他以前悉心教导她做人要落实有交代,事事必有回音的话,是喂了狗了。
于是,等他捕了鱼回来,她垂着头想去道歉,顺便问问,他们这样待在这岛上,要待到什么时候。
“和孤待在一起,有那么委屈你?”凤剑青一边宰鱼清理内脏,一边分神同她说话。
罗饴糖看着他挽起衣袖,低头认真清理食材的样子,一道太阳余晖烫红了他半边清冷的脸,突然觉得那样的他,多了丝凡尘气息,更贴近她以前幻想过的长大后的小凤哥了。
“不是的...只是,殿下您平日公务繁忙,日日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可是现在...您...您不用赶回去上朝处理国事吗?”
想起那位天天被大堆公务掩埋,日以继夜勤勤恳恳的摄政王,罗饴糖只觉得,他现在留在她身边浪费的每一刻,都是她在耽误着整个大晋朝。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罗饴糖点了点头,也是...她是什么身份,竟妄想套出摄政王要做的事。
“有条疯狗,见孤无暇顾及他,就以为孤果真拿他没办法,竟敢趁孤在前方事情忙碌,无暇顾及后方的时候,胆大地叼走孤爱惜之物。”
“那孤就,空下时间来,专门跟这条疯狗玩玩。”
凤剑青面无表情地说完,手边的几尾鱼都已经干净利索地开好了膛肚,挖出了内脏。
罗饴糖不知道他说的疯狗是谁,也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爱惜之物是什么,大概就是朝政上的事,政敌啊...权柄之类的所指,她最不懂的范畴。
“那殿下,等你夺回你爱惜之物的时候,我们就能出去这个孤岛了?”她只想赶紧出去同陆状元商量,过了八月十五这一天,还能不能有别的机会,安排她去南国了。
凤剑青轻轻扫了她一眼,“再说吧。”
·
凤剑青用枯木和鱼线在荒岛上做了一把七弦琴,现在在岛上闲来无事,就会亲自指导罗饴糖练琴,和在地上练字。
岛上无人,他也不用理会朝事,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天没亮隔着游廊指导一番后,匆匆离去,现在他有大把足够的时间。
可罗饴糖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强压着学习时的情景,面对小凤哥严厉不苟的态度,她只得咬牙坚`挺着,半点不敢懈怠。
有次,罗饴糖在练一个很难写的字,练着练着,她的脸就红了,眉心紧蹙,十分吃力的样子,指腹早已生出了新的一层新茧。
凤剑青望着她,突然出声:“你在陆勉之家中时...他可有指导你练字?”
“殿下你怎么知道我那几天也有练字?哦...该是陆相公告诉你的吧...”罗饴糖抬头又低头。
“陆相公...”凤剑青眉头拧了拧,显然对她这段时日来开口闭口的这个称呼有什么意见。
难得气氛缓和下来,罗饴糖想趁机问问他,关于那个媛媛,和荣安侯的事。
“殿下,你知不知道,荣安侯的元配夫人,叫什么名字?”
过了好久没听他回话,旁边刮起一阵风,把旁边的砂石拂得乱飞,她收住树枝,抬头看了看他的位置。
发现他早已离座,正满脸阴翳地执着树枝在空地上练剑,剑锋凌厉,枯枝就那么往前一扫,坚`硬的大石头顷刻土崩瓦解,好像真的比小时候要厉害上不少呢。
晚饭,凤剑青烧了个土锅在熬鱼汤,罗饴糖脑袋往前凑,想要帮忙。
谁知被他用手挡了回来,“专心练字,鱼汤待会让你补脑。”
罗饴糖朝他笑笑,她怎么觉得,面前这个冷清不苟言笑的小凤哥,越来越像她幻想中亲娘的形象了。
贤惠又严格。
只内心的这一句夸,待到晚上练得指头生疼的时候,她就完全变了个心境了。
此时夜已深,银月坠落,岩石边一堆篝火,只因为一个字没能练到位,凤剑青一直没放她过关,她就一边擦着满眼泪水,一边在地上吃力地练字。
疼...手指头真的疼啊...
又一大滴泪花滴落下来,流进她笔触间的缝隙里。
“还是不行,这一笔不是这样的。”凤剑青也陪在边上,给她亲自指导着下笔。
“要不先不练了,你去休息吧。”凤剑青叹息一声。
可现下的罗饴糖反倒不愿意歇息了,她咬牙擦干眼泪道:“不!不要,小凤哥,你以前明明要更严厉,练不出来都不许我去睡,现在反倒放松,是对我失望了吗?”
凤剑青皱着眉,想说不是的,想说陆勉之跟他说,姑娘家需爱惜需呵护,一味严格只会使人讨厌他,想说她怎么什么都跟陆勉之说了,陆勉之就那么值得她信任...
于是,他只能看着姑娘犟着脸,眼泪汪汪咬着牙继续练习,直到把字练出预期的模样,直到她困得倒头趴在大石头上沉沉睡去,他才敢往前,给她五只手指都抹上清凉解乏的药,盖上他的衣袍...
·
荣安侯派出寻罗饴糖的暗卫自那夜后都没有了声息,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朝中也没任何消息传出,一切安静得有如暴风雨前夕。
他开始慌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王府后院失火,摄政王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摄政王失踪前,朝中正为战事繁忙着,五品以上权臣日以继夜效仿摄政王留在衙门,俱都有人证,没在自个位置上的,出了两个年事已高,即将乞骸骨的老臣外,就剩荣安侯了。
但那两位老臣都是站摄政王那方的,真正同摄政王有龃龉,又不在岗的,只有荣安侯。
有心人只要一想,就容易把这事同荣安侯联系上。
现在是没有证据,但是,他的暗卫一夜之间都失踪了,荣安侯的暗卫队参与过许多他过往腌臜事,即便这次摄政王的失踪并非他手笔,背后那位策划这次事件的人选择在这种时候拘住他的暗卫,必定是想将陷害摄政王这项罪名倒扣在他头上了。
荣安侯跌跌撞撞启动开关来到地道,拿上了一道精致白玉的虎符,犹豫地掐了掐。
深夜,一名男子头戴幂篱站在江边,有个醉鬼穿着褴褛衣衫,脸上长满麻痘,摇摇晃晃地走过,不小心撞了戴幂篱的男子一下,差点栽倒,被男子及时扯住胳膊,才不至于掉进江中。
“许大人,小心点。”
酒鬼站正,陆冬元叹息一声:“卑职已经把消息发布出去了,许大人那边同陛下谈得如何了?”
“今早,五城兵马司和大理寺都在行动了,陛下那边说服了。”
“同南国交战那边怎样?”
“消息被压下来了,这边的情况惊扰不到边境。”
那酒鬼笑笑:“小陆啊,这么绝的招,是你想的吗?”
陆冬元也笑了,“卑职只是起了个念头,具体方案还没想出来,本来还在苦恼着呢,谁知殿下一听荣安侯背地里对他后宅所做之事,具体方案以及怎样部署,从战场到朝堂大小方面的事都理好一条清晰的路线,卑职也只需按照殿下定下的,按步行事罢了。”
朝中,摄政王身死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皇帝为此事苦恼不已。
靖国公和太后也暗地里见面,太后想要趁机把权柄都掠过来。
可靖国公思考大半天,终于还是道:“咱们先看准情势,摄政王此人看着清静无为,但其实为人最奸诈,说不定此事是他假死布的一个局,我们之前尚有荣安侯,暂且先静下来看,伺机再动。”
太后点点头答应了。
靖国公和太后因为无杂事烦扰,尚且可以理智冷静地分析情况,□□安侯就不一样了。
现在,侯府每一日都面临遭大理寺彻查,遭五城兵马司上前抓人的苦况,抓的都是同侯府关系亲近的人。
今天抓一个,明天抓一个,抓着抓着,再也无人敢站队荣安侯,再无人敢替他办事了。
而荣安侯的心理被一天天地瓦解下去,还有一个摄政王失踪的事始终像悬在脖子上的刀,虽然不是他干的,但让他相信有心人不会趁此事件铲除他,说出来他都不信。
终于也会有一天,荣安侯被折磨得再也蛰伏不下去,选择破釜沉舟兴兵造反,而且,看现阶段他被方方面面包围,逼迫的程度看来,相信那一天也快了。
第36章
罗饴糖一觉睡醒, 发现自己又趴在大石头睡了过去。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昨夜练字时候,关节处的疼痛感已经被一种清清凉凉的感觉掩盖过去, 舒服多了。
她记得小时候练完字第二天手指也会有这种感觉,只是后来好久没有了。
她直起身子,闻到不远处传来鱼汤的鲜香, 大概是小凤哥又在给她熬鱼汤了。
她不禁心虚地笑了笑, 她一个带金册的出家居士, 这段时日这么明目张胆地吃肉, 真的好吗?
站起要走的时候, 脚边突然踢到一物,罗饴糖拿起一看。
狐疑地眨了眨眼睛。
是一个刻满了凹凸不平字迹的木雕。
“醒了。”
凤剑青提了个陶土锅过来,锅里传来鲜香浓郁的味道。
“你用木枝往木雕里下笔看看, 是否趁手。”他嘱她道。
本来罗饴糖还十分费解, 但当她操起木枝, 悬腕往木雕凹槽笔触描摹起来的时候, 发现那槽的深浅, 正好明确向她昭示着该下笔的力度。
她按着他的模子去描,感觉就像是他亲自握着她的手, 带着她练一样, 还不会太费力气, 让手腕不至于太疼。
这一认知让她很是惊喜。
她欢喜地点点头,然后又烦恼道:“小凤哥, 刻这么多的字,你昨夜一夜没睡?”
“睡了, 睡得少, 习惯了。”凤剑青面无表情地给她盛汤。
罗饴糖低头看看木雕, 又看看自己的手,顿感羞愧。
昨天自己还因为练字练得手疼委屈地哭了,但看人家小凤哥,一夜没睡给她雕了这个“木刻字帖”,人家又说什么了?
一碗热辣喷香的鱼汤递到罗饴糖面前,她犹豫着。
“陶碗孤自己烧的,夹层空心,不烫。”凤剑青淡淡道。
罗饴糖更惊讶了。他怎么...什么都会做?
不过稍微一想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他要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小时候她时常闯祸躲到深山野林里迷路,他又怎么能依旧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不是的,我不是怕烫,而是...”她脸颊晕红,不时扇合长睫看看他,眼眸里水亮亮的,“就是...您...果真不介意...不会不满吗?”
起先凤剑青还拧了拧眉疑惑,不过没多久他就松了眉正色道:“在这荒岛上,什么都不长,不吃鱼肉难道要吃孤的肉不成?”
“啊?我...”罗饴糖猛地一抬头,刚接触他眼神,又猛地一窘低下头去,脸颊绯红:“不...不是。”
凤剑青叹息一声,“在府里的时候,孤原以为你不吃肉,是因为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现在那么看来,原来那道坎竟是孤...”
“是孤以前对你太严厉了,以致,你稍微不按着规矩来,都生怕孤要责罚是吗?”
“不...不是的...”罗饴糖低着头,慌乱地摆着手,满脸通红。
她想说其实不是的...她不是怕他责罚,而是,因为深知他的为人,明白他的刚正不阿,他的奉公贤明、规行矩步,他的浩然正气。
她深怕,深怕她做不到他心目中的模样,他就不会多瞧她一眼了。
其实从小时候跟着他学习开始,到现在,她一直是这个想法,她之所以哭着也要练完,是为此,之所以每吃一口鱼肉,喝一口鱼汤都心生愧疚,是为此,之所以被赐下金册,就绝对守清戒,也是为此。
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从小到大,都是瞻仰着他的圣光,因为喜欢,所以小心翼翼,所以循规蹈矩,所以尽力变成最好的自己。
那么些年过去,虽然现在她已经打消嫁他的念头,可是这些,早就变成刻进她骨子里的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