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好热啊...”她双眸迷`离, 用手去扯身上裹严实了的衣物。
很快, 外衣被她扯下, 露出紫红色的皮肤, 锁骨一片都露了出来。
幻觉中, 罗饴糖只觉得面前的火炉把自己烤得有些难受,渐渐地,自己好像被架在火上烧一样。
很快, 她就脱得只剩下裹`胸的带子。
她眯起眼皱着眉, 烦躁地摸索带子的端头, 用力往外一扯。
“糖儿!你怎么了?”
晕乎中, 好像听见小凤哥焦急慌乱的声音, 厚重的衣服又重新把她覆了过来。
“热...热死了...”她任性地,又伸手去扯。
她被人隔着衣袍, 抱着从洞中出去。
“别乱扯...”凤剑青在她耳边低吼着警告:“再扯他们都要看见...”
“看...看见什么呀, 我...我快热死...”
罗饴糖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露在外面乱扯乱动的手被他的手握住那刻,她被烫得尖叫了起来:“烫!烫死了!你全身都好烫!”
“军医呢?可有赶到?”凤剑青皱眉问道。
“回禀殿下, 军医和辎重队走在最后,但刚才风雪很大, 走散了。”
通往驿站的桥被高泰义的人斩断, 怀里的姑娘冻僵了, 不宜过于颠簸搬动,不然恐弄碎骨头,得赶快找个温暖的地方,不能再继续骑马赶路了。
凤剑青让人守在歧路处等辎重队,找轻骑带人连夜往回找,一些人绕远路去驿站,其余则往四个方向去找村庄。
他留了必须的军备和部分兵士,让人在凹地处挖出一个雪洞,底下铺上厚厚的兽皮,同罗饴糖暂时留下御寒。
由于不能让她直接靠近火源取暖,只得把她放在厚厚的兽皮上,走出雪洞外生火,取了些融化的雪水回来。
他把手帕沾上温水,拧干了反复给她擦拭手脚。
罗饴糖还是觉得热,一擦手就觉得烫得厉害,呜呜地哭了起来。
“糖儿,听话,别乱扯,很快就不热了。”
一开始为了避免人多聚集,凤剑青只得亲自从雪洞来回去烧融雪水,他鬓角都覆满了雪霜,是反反复复出去把帕子敷暖,被外面的雪沾染的。
“小凤哥...小凤哥...”
神志弥留间,罗饴糖头枕在凤剑青腿上,眼睛微盍,露出里头黑沉沉的眼珠里没有了光。
“小凤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凤剑青得用牙竭力咬紧腮边的肉,才能忍住情绪。
“不会的,孤派人去找大夫了,你会好的。”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一如既往地让人信服,听了莫名心安。
她唇边扬起一丝笑,头僵硬动不了,只能虚弱地扇合几下眼睛,以示点头。
“等我...好了以后...好想...喝碗热腾腾的肉汤...”
“好。”凤剑青用指尖掐进掌心,然后又松开,继续用暖好的湿布替她擦拭手脚。
起先是用烧融化的雪水,到后来嫌太慢,直接把冻僵的湿布从他领口放进去,两条湿帕交替着用,用胸膛的体温去捂化、揣暖。
“我还...还想建三两间瓦房...院前养鸡鸭...院...院后种瓜菜...院墙...植一墙...月季...花树...灯海...荷塘...起灯...”
这是她小时候坐在花树上,对树下少年指手划脚说下的话。
那时少年眼眸清冷,凭树而立,微微紧绷的嘴角透露出他略微的不耐,但他依旧对这个逼迫自己签下婚约的小姑娘有求必应,因为她曾舍身救过自己。
“嗯,好...”凤剑青眼神一刻不离地看着她,几乎把身上所有厚衣都裹住她,最后还轻轻托着她肩膀,把她整个人拢入自己怀中,抱着她。
“想...嫁人...”最后那姑娘已经枕在他怀里闭起了眼睛,长睫上的霜雪早已融为水珠洇湿衣怀。
凤剑青抱着她,用毯子裹着她,眉头深锁,目光凝于前方,一直安静地听着她低声说胡话。
有士兵端来煮好的热水,他接过,将茶碗放在脸上熨帖,等觉得温度差不多时,他小心用勺子往她唇边滴一滴,注意观察她表情,等她表情舒适了,再托起她的头,把合适温度的茶喂入她口中。
温水入胃,罗饴糖的身体终于慢慢回温,摸着手腕处渐渐有了清晰的脉搏。
数着那下下跳动的脉搏,凤剑青稍一松懈,嘴角就有一丝血腥味溢出,他抬手擦掉,继续给她喂暖水。
熬了大半宿,洞外的士兵垒了面厚厚的雪墙遮蔽风雪,洞里洞外都有士兵接力忙着给洞里的摄政王传递温水和暖帕,因为天气严寒,只得小心护着不让其冷却。
“殿下,军医来了。”
一人身上满是霜雪,来到洞口也不敢进去,只得在外面报道。
军医到架起的篝火前烤掉了身上的寒气才敢进入洞内,此时雪洞内早已被凤剑青用各种兽皮铺得灰扑扑的。
“殿下,把她的手给老夫。”
军医是个四五十岁目光炯炯有神的老汉,他让摄政王把他手里紧紧握住姑娘的手递给他。
凤剑青有一瞬间的怔然,等军医第二次开口,才意识过来,连忙把捏住的细小手腕递给他。
军医瞥了一眼那只收回去时微微颤抖的大手,安慰了一句:
“殿下不要太担心了,老夫看着姑娘的脉象已经有回色,全靠殿下在第一时间处理得好,让其身体慢慢回暖。”
凤剑青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洞外风雪声依旧,呼呼的。
“殿下,让姑娘平躺下来,老夫给她扎几针。”
又是等第二次喊他时,他才有所动作,轻轻将怀里抱着的,裹紧了大毯子的人放下。
在放下的过程中,显然看见他手臂的颤抖,并非寒冷那种抖颤,放下的动作一寸一寸极缓极艰地挪。
军医叹息一声,上前掀开毯子,在姑娘的肩膀和脖子处扎了针,扎完后,余光瞥见了凤剑青额角的冷汗,直直落进襟口,滑入了锁骨内。
锁骨处隐约露出一小片被冻伤的痕迹。
“殿下,待会老夫给姑娘开些温经散寒的药,顺便也给您开些,再给您开些涂抹的膏药,您得一日三次地涂抹,渗透进去,干了就抹。”
“要给她涂抹手脚吗?脸部要不要擦?”凤剑青问。
军医笑开:“涂抹膏药是给殿下开的,这位姑娘她暂时没有事了,全靠处理得及时和得当。但是殿下您胸膛这片位置的冻伤有点严重,都淤紫了。”
“殿下不会是将六脉真气逼至胸膛,用这里的皮肤去熨帖冰物,让其在最快速度降至一个冻僵的人能适应的温热,被冻成的吧?淤寒都聚在这个地方出不去了,再不处理会化脓堵在筋脉各处,很严重的。”
凤剑青没有说话。自幼博闻强识的他,什么奇籍都看过,一个快冻僵的人要如何在最快速度救回的古法,自然也会的。
·
一夜风雪后,往后好几日都是晴天。
罗饴糖小时候千期待万期待的十五岁生辰日,就这么在霜雪中折腾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夜晚了。
睁开双眼,看见一个有些破旧带补丁的承尘,打扫得倒是干净,只不过破破补补的景象让人觉得寒碜。
“姑娘你醒了?太好了!”旁边有一小婢见她睁眼,立马高兴地喊起来,随后就跑出去喊人。
等罗饴糖见到凤剑青的时候,她杏眸睁圆,从军医身后的他身上一扫而过,又速收回目光。
邹军医帮她把完脉,看了眼她收住的惊愕表情,失笑道:“殿下很是关心姑娘你,这些天他一直在屋外守着,仆婢出来打个水,他都紧张得什么似的。”
罗饴糖听邹军医那么一说,立马抬头重新打量身后人,情不自禁道:“殿下您...瘦了好多啊...”
凤剑青长睫微盍,遮盖住这些天因为不曾阖眼而遍生的血丝,怕吓着她,眼窝底下已经深深凹了下去,只一张俊逸的皮相撑着,才不至于吓人。
“你好好歇息,孤明日再看你。”
他表情微冷,说完这句,就带着大夫转身要离去。
罗饴糖刚刚醒来那下,有些恍惚不踏实的感觉,自从刚刚凤剑青跟着军医大夫进来,她那颗忐忑漂泊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现下看他要走,她握紧被单的手松开往前一抓,什么都没抓住就又收回。
凤剑青侧身看了她一眼,依旧带着邹军医离去。
“姑娘,再喝些热粥,然后把药喝完就好好歇了。”驿站的婢女把粗瓷碗端来,打算喂她喝粥。
罗饴糖笑着从她手里接过碗,“这位姐姐,你们劳累了几夜照顾贫道,不好再让你们累着了,贫道自己来就好,你们赶紧下去睡吧。”
婢女听着她对自己的称谓有些好奇:“姑娘你为什么自称是‘贫道’呀?难不成你还修过什么道吗?”
罗饴糖惊讶凤剑青没有同人说,又下意识想看看自己身上的僧袍,却发现早已被换成寻常年轻姑娘穿的撒花袄裙了。
“姑娘,你是不是那位大人的心上人呀?奴婢听那位邹大夫说,那位大人好像很关心你,是他在雪地里冒死救了你的吧?”
婢女口中的“大人”,自然是指摄政王凤剑青了。
罗饴糖笑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以为凤剑青要隐瞒身份,所以没把她僧人的身份讲出来,所以她也不知道该附和婢女的说法,还是该否认。
“那就是,你们都两情相悦喽?怪不得奴婢听那大夫说,你对那位大人很重要,要是你有什么闪失我们都不要活了,啧啧。”
婢女一方面畏惧凤剑青出现在众人眼前时自带的那身威压,一方面又为躺在病床上的姑娘能有那样一位情郎而艳羡。
罗饴糖听得心头一下一下剧烈地撞跳,她如今已经是被下令载入大晋各佛寺的“金僧”,很快南国的佛寺也会刻有她的法号和俗世名字。
她是注定一辈子也不能还俗的人了,婢女的话让她听着内心阵阵发虚。
第51章
凤剑青来到临时关押人犯的地牢中, 兵士为他点燃通道的灯,被他一抬手阻止。
黑暗中,他步子不紊地走过一道又一道暗窗透进的皎皎银光, 踩碎在肮脏血腥的地上。
终于,站定在一座腥臭昏暗的牢笼前。
牢笼里的男人被铁链圈绑着四肢,一动不能动弹, 身上倒是没什么伤, 显然摄政王为人光明磊落, 他的部下同样克己受戒, 绝不轻易动刑。
“启禀殿下, 这些是按犯人口述的地点搜出来的,还有一些陈年账目,属下都已经整理入册, 殿下看这些就明白了。”
凤剑青接过呈上的册目, 就着墙壁一点昏暗的萤火看了起来。
当年细细的一列列、一条条, 全都清晰可见。
牢笼里的男人仰天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大晋最奉公廉明的摄政王, 老夫为大晋戎马半生, 那是实实在在的功绩,你无可否认的, 纵然是犯过错, 也该功过相抵了, 他晋惠帝可以颠倒是非黑白,可你是大晋百姓称颂的摄政王啊, 这里那么多将士、那么多人有目共睹,你还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杀死老夫吗?”
他在牢笼里笑得不能自已, 铁链都被他笑得“哐珰珰”作响。
“当年杜州两千八百七十多条人命, 全都是老夫带兵围魏救回来的, 便是老夫今日——”
“杀掉冰洞里那个让你可劲儿着迷的小`婊`子,碎尸分给雪狼吃掉,你也无权杀老夫。”高泰义突然压低声量,用只有他和他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道。
说完,他又阴戚着脸发出洪亮的嘲笑声,整座监牢都回响着他那听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齐安,带他们都下去。”
凤剑青站定在牢笼前,背对着他的下属下命道。
齐安道了一声“是”,然后转身命地牢看守的所有士卒退离这里。
牢笼的门被“啪”一声打开,看着踩落月色往里走来的年轻男子,那一刻,他尖锐俊逸的眉目,多了一分气势极强煞气。
高泰义还在不断笑着,铁链撞击铁笼。
“怎么,真杀老夫啊?就不怕传开了,你的下属们知道你真面目,开始倒戈了?你不就靠演戏骗骗天下人么...”
“陷阱里让冰快速融化加剧环境变冷的盐和兰芝花粉,是你做的是吧?”
高泰义话没说完,就被凤剑青从怀里掏出一壶在那坑洞里搜集到的已经化作水的液体,问了这么一句。
“哈哈...这不废话么?谁造陷阱不是要置对方于死地?老夫难道还得在底下给你造个暖窝?笑话!”
他话刚落,凤剑青立马抄起一旁盛着恶臭难闻的夜香桶,舀出一勺,伸手掐住他咽喉强迫其仰头,紧接着,一滴不漏地从喉咙灌进去。
高泰义被铁链锁紧四肢动弹不得,脖子又被人掐住死穴,一动不能动,偏生他灌喉的动作不慌不忙、有条不紊,手持长柄,一丝气息都没沾染到身上。
只是这个缓慢“灌溉”的过程,让人稍稍难忍了一些。
等灌完了一勺,高泰义刚要作呕着往外吐,被凤剑青强塞进一团破布,把他的口完全堵塞住。
“你造个陷阱,是要置对方死地,但凡你目标能准确一点,杀了孤,你就没这些破罪受了。”
凤剑青脱掉衣袍,不紧不慢地用它擦拭手指,然后,目光突然放狠,掏出一个玉质瓷瓶,拔开软塞,细长口对准高泰义的鼻孔撒了下去。
一边撒,一边冷着声道:“很可惜,你就没有想到,你差点冻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僧,而且,冻死这女僧可比冻死孤的后果,严重多了。”
“因为,你冻死她,孤会,把你做成冰雕,挖出肠子,摔碎。”最后这句话,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压低音量,带着股从没人见过的狠辣劲说的。
很快,瓷瓶里的盐和兰芝花粉在高泰义体内起了变化,那些恶臭翻涌着酸浪的臭水在胃里逐渐冻结。
他大瞪着眼,目眦欲裂地瞪着面前的玉面冷修罗看。
真的很难想象,那位贤名享誉整个大晋,从不背地里下黑手的摄政王,那一刻看着他的神情,寒刺入骨,比那十八层地狱下的恶鬼还要让人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