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春把箱笼搁下来,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从宫中带来的品相极好药材,还有些沐足和沐浴用的东西,还有一些日用物,是女子用的月经带。
“你怎么带这些??”罗饴糖红透了脸,自己跑过去把门关上。
“这些药材要给娘娘好好补身子用的,陛下找太医问过,娘娘是因为幼时没保养好,没吃好,身子虚,初潮才会来晚的。”晓春很平静地打开一个小银炉,已经开始用小锅把滋补药材给炖上了。
“奴婢现在炖的这些不会太滋补,是清补的,等娘娘来完了月事,才能加一些补血的药,得循序渐进。”
罗饴糖看着晓春,仿佛看见一张清冷俊逸的脸,在指点宁寿宫的宫婢们如何悉心伺候她的情景。
她暗叹其实当年的小凤哥似乎有些东西还没变,有些却变得吓人。
一想起他像少时一样,性子冷淡不耐,却还是要腆着脸问太医一些常人羞于启齿的问题,她的心就会有丝丝动摇。
但想到他那天弑杀君主时麻木冰硬的脸,望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神,转头却要另娶他人,她又握了握拳,还是决定离开。
因为罗饴糖如今来了公主府,所以和南国金銮寺方丈的通信就更方便了。
驿站那边快马加鞭,一来一回,在公主府期间,罗饴糖还能同方丈商谈一两回。
“糖糖,怎样啊,你真决定要去南国出家了吗?”
永平把晓春打发到院里扫梨花,时值初春梨花盛开时节,地上落了大片的梨花,扫了又落,许得不少时间,她就能同罗饴糖好好聊了。
“是不是出家我没想好,我是不想受太多戒律约束的,但方丈大师说,那边需要我帮忙,大概...会先过去帮忙一段时间,再来想想如何安身立命吧。”
“你既然没想好以后的事,何必舍近求远呢?还不如留在本宫这里,与本宫作伴,本宫有办法保证你很快忘记皇叔,就不要逃到南国那么远去了吧?”
永平企图说服她道。
罗饴糖红了脸:“殿下...我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师父生前,为我付出了许多...我想用别的方式报答...”
她说得磕磕绊绊的,最后自己听了也不相信,只得丧气道:“好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在意他大婚,只是觉得他现在变得很可怕,不是我所认识的故人了,也没必要再这么纠缠下去,所以还是趁早离开吧。”
永平又叹息一声,她是过来人,她什么都懂,说什么不想纠缠、什么报恩、什么情操原则的,都是借口,根本和最关键原因,其实只有那一个。
“你跟皇叔认识很久了吧?情谊很深?”永平托着腮蹲在榻上看她。
罗饴糖脸上可疑绯红,低着头,身姿坐得挺直,双手局促得不知往哪里摆。
“得了,这里是本宫府邸,没皇叔那么多规矩,而且他那个冷冰冰没有感情的木头,有什么好惦念的,还不如本宫府里的儿郎温柔贴心,有情调。”
听永平说他冷冰冰没有感情的时候,罗饴糖不禁想起那双看她时晦涩深沉的眸子,每次他用那样的眼神直勾勾看她,都会把她全身看得酥`软,看出一身痉`麻。
当听到温柔贴心的时候,她又会想起晓春扛来的那几箱药材,想起他总是记得在身上备糖块,记得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并且还细细告诉宁寿宫的人,所以晓春晓夏她们才会那么了解她喜好,做不出窥听她和永平说话的事。
至于情调了...不禁让她想起他借张驿丞新居入伙宴的名头,实际悄悄给她补办及笄宴,还放焰火、插笄...
如今,就连月事初`潮此等女子事他也来操办。
仿佛从小到大,她的每一个成长阶段,他都参与了,在他面前,她就如同一个光着身子走来的小婴孩,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永平在一旁兴致高昂地给她推荐着她府里英俊体贴的面首,而她则兀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永平的话她全都听不进去。
“糖糖啊,你看,你到底是喜欢温文尔雅的玉贵公子,还是喜欢冷峻多情、才华横溢的清贵公子?”
永平见她没听,有些不喜地凑近捧起了她的脸,把她的脸和唇压得撅起,笑眯道。
“我...”罗饴糖双唇被迫撅起,有口难言道:“喜欢模样清俊,看上去面冷、寡情,学富五斗、无人能匹,能文能武、威压四方,举手投足间,就能让人莫名信服,但偏偏又肯耐下性子听你说话,心细如尘,端方守礼,克制从不逾矩的...”
永平听得头大,松开了她的脸,抓了抓后脑勺:“天哪!本宫上哪给你找这般神人??世上当真有如此男子吗?”
“有呀。”罗饴糖脱口而出,然后又顿住。
嗯...那等神人,似乎就是未宫变前的凤剑青,而现在他...好像还是一样,又好像很不一样了,变得让她莫名心颤。
“而且,殿下,你给我找男子做什么?”
“当然是伺候你呀。”永平不假思索,“本宫也是这样走出阴霾的,只要给你尝尝滋味,说不定你就想留在公主府与本宫作伴,不想去那劳什子南国了。”
“不过,你说的那些条件,单独找大概还勉强找到,合起来那大概是不存在的。暂不说,男子有那样的条件,怎么可能甘心放下身段来给人当面首,就算有,你试想想,那样的男子,学富五斗、能文能武、威压四方,那种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女子心细如尘?”
“一般那样条件的男子,都嚣张冷傲,即便对自己喜欢的人能如此好吧,也肯定不会绝对地端方守礼,克制不逾矩的。”
“为什么不会?”罗饴糖问。
“哎呀,你不懂男女事啊...”永平敲了一下她脑袋,“男子若是很喜欢一个女子,那他肯定是忍不住想靠近,做些逾矩之事的呀,即便是开始时能够克制住,情到浓时,怎么可能一直保持呢?除非他不是男人啊。”
罗饴糖呆呆地。
·
南国皇宫,南帝日夜看着寝殿里挂着的画像,人都瘦了几分。
承恩方丈如今得了南帝的赦免,终于可以进宫面圣了。
他这一次来,是要同南帝禀报,关于姜月媛女儿偷偷同他通信的情况的。
“你说,朕的漪儿如今逃出大晋皇宫,寄人篱下过着凄惨的生活?!!”
他暴怒,“砰”一声推倒了案上书册,
“晋帝答应过朕什么了!!现在又是做的什么!!”
“不行!朕要亲自领军去把漪儿接回来!”
“陛下稍安勿躁!”承恩赶紧劝阻,当年这位皇太子就是性情太急太躁,还会时而发疯,才会害一万多条人命丧生,现在他决不允许那样的事再发生。
“贫僧在信中窥知,月漪公主似乎尚未知道自己身世,晋帝那样安排,大概是有他的用意的,陛下就先让贫僧跟她继续通信,若她真的想回南国,贫僧会安排人接应,把公主接过来寺里再说,陛下勿不可贸然去吓到公主啊。”
承恩想起那位陪罗饴糖住进寺里日夜守护她的男子,苦口婆心道。
“笑话!”不料南帝听都不听他的,“朕同媛媛所生的公主,怎可以不知道自己尊贵的身份,晋帝隐瞒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就算不班兵,朕也要立马派人过去把她带回来,绝不让她受委屈!”
第70章
承恩没能劝动南帝, 兴许这事就不该同他提,但不提,那样大的事, 要不是他还顾及着金銮寺上下的人命,他也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大晋这边,凤剑青突然收到南帝要拿回南国公主嫁妆之事, 就隐隐猜到公主府的罗饴糖有事发生。
他倒也不眷恋南国那几座城池, 挥挥手就应了。
“那就给南帝送回去。”
底下臣子纷纷瞪眼, “陛下...还是先同南帝沟通一下, 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们若不是诚心求和把自己的公主嫁来大晋, 我大晋何必娶他们公主?”
“他不是为求和而嫁的公主,朕也必定要娶,嫁妆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公主便是没有嫁妆, 朕也能给她凑出嫁妆来。”
凤剑青淡淡道。
群臣震愕了。
哪有人娶皇后, 连皇后的嫁妆也自掏腰包的?
·
最近坊间抵制新帝的小团体多了起来, 原因是那场宫变来得太急, 摄政王多年来在坊间建立的形象一下子坍塌,来不及维护。
百姓们心中正是容易动摇的时候, 又多了些来不及处决的太后党和一些落魄旧贵隐在坊间煽风点火, 于是, 便隐隐有些火花生起,愈演愈烈。
城外每日都要抓走一大批人去砍首。
这些天罗饴糖乘坐永平车驾往城外踏青, 意图频繁出游混淆视听的时候,就不慎见过多次砍首流血事件。
“停车!”罗饴糖见近日行刑的围帐升起得有些频繁, 不禁停下来问一旁的衙门侍卫。
“最近抓的什么犯人?为何处刑处得如此急?”
这不, 在生机盎然的春日里大肆杀生, 这是有违天道,要遭天谴的。
“他们都所犯何罪?”
衙门侍卫不认识罗饴糖,但认得城中大长公主的车驾,公主前来一发问,那些侍卫只好回道:“殿下,卑职也只管抓人,好像是一些政治要犯,行为极端恶劣的,您就别问了。”
罗饴糖心头凝重地只好放下帘子让车子继续行,但在放下帘子中途,那处刑的帐子内突然溅起三尺血腥,一颗头颅滚了出来,被她瞧见了。
那颗头颅的主人,赫然是那时她奉旨到城外讲法施粥时,前来领粥的普通流民而已。
一介流民而已,又如何成为政治要犯呢?
罗饴糖掐在袖里的手心已经捏出冷汗。
“糖糖,你怎么了?不舒服?”永平看她脸色骤变,过来问道。
罗饴糖摇了摇头,嗓音有些哑,“没什么...有些累了而已。”
永平笑着揉揉她的发,“待会回去,本宫给你个惊喜。”
车行进了公主府,下车的时候,便看见凤剑青身边的侍卫,啸风和齐安。
刚刚才看完城外的流血事件,罗饴糖下意识后退一步,往永平身后躲。
凤剑青一身常服打扮,简单束着发,就立在影壁处,身上处处散发出不怒自威的威严感。
他转过身来,看向永平身后的罗饴糖。
如今他的眼神里,相较以前的他,多了一丝阴翳隐匿其中。
“糖儿,该回宫了。”他抑压着这些日子以来叫嚣着要钻破身子的疯狂想法,到底是找到了办法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勉强恢复到半月前的状态。
“皇叔,还没到回宫的时间呢。”
永平替她回答道,“而且,皇嫂她也并不想回宫啊,皇叔您看在皇兄早逝的份上,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宠爱的妃子,难道就不能格外开恩,恩准她可以按自己意愿住在宫外吗?”
凤剑青听见永平口中“宠爱的妃子”时,掩藏在袖内的指尖几乎把掌肉抠出血,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不做疯狂的行为,依旧维持表面那副清正端方的模样。
“糖儿,最近宫外不太平,先随朕回去,好吗?”
罗饴糖抬起头来看他,那一眼,他又恍惚变回了以前的小凤哥。
她鬼使神差地从永平身后出来,朝他走去几步。
他朝她伸出手,像小时候黄昏时分到山坳里找泥猴似的她,带她回家一样。
永平不悦地盯着两人看,虽不满但也不敢说什么。
这时,永平找回来伺候罗饴糖的方玉郎走来。
这方玉郎是永平费好大功夫从戏班子找来的,他从小在戏班受惯了踩低捧高的待遇,养成了与人争宠的性子,当时大长公主跟他说,让他装成冷峻清高模样去侍奉一个贵人,他立马答应了。
刚刚他在颐园等了好久都没见人过来,便打算出来看看,没想到,就看见公主殿下赫然又带了一位冷峻清高气质的面首回来,模样气质还比他拔高了好几个档次,并且看样子已经同贵人看对眼了。
他抓着折扇走过去,在罗饴糖乖顺朝凤剑青伸手的时候,一把抓握住那只纤纤素手。
罗饴糖愣怔地抬头看了方玉郎一眼。
方玉郎就捧着她的手开始表演了起来,“姑娘,初春时分你的手还如此冰凉,切忌莫不可贪美就少穿衣裳了。”
说着,他就把怀里捂得暖和的桂花糖栗子塞她手里。
这就是永平让他饰演的,清高冷傲,又细心温柔的人设。
永平一拍额门,朝方玉郎投来死亡眼神凝视,只可惜方玉郎只顾着演戏争宠,全然没注意到公主的提醒。
凤剑青像一把锋利的、让人难以忽视的入鞘宝剑,锋芒难以被掩,他什么也不干,就光站在那里,也能叫人心寒。
起初方玉郎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巨大气场,倘若他不是心急攀高枝,肯静下心,大概也能看出,这位是不同于一般的人。
“姑娘请随在下进屋,屋里在下已经为你准备好沐浴的水,香膏也备好了。”
方玉郎始终维持着表面的清冷,说话也依据罗饴糖喜好类型的没什么起伏的冷情话音,说着就要因她进院。
“公主府里的面首,连沐浴更衣之事,都要操持吗?”
一直杵在那不容忽视的男人终于沉沉地出声。
永平一副“要死了”的模样,慌忙跪下来。
罗饴糖也低头一言不发。
方玉郎回头见状,有些懵然,下一刻,他就听见来自那位试图与他“争宠”的清贵男子,轻轻张启薄唇,“把手砍下来。”
啸风和齐安立马领命,过来抓人。
方玉郎这才隐隐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贵人。
“晓春呢?怎么没跟着主子伺候?”凤剑青又开始要论罪起来。
罗饴糖回想起城外看到的血腥,又看着眼前被抓的方玉郎,赶紧拉过他的手,“晓春她被我叫去扫梨花,结果她把一树梨花全摇了下来扫,被我罚到后院跪着了,你要怪就怪我!”
永平一听,慌忙道:“不!不关她的事,晓春明明是本宫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