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随颜帆唯一一次见她发火。
再之后。
外婆带着村长,争到了她的抚养权。
也不是争,是很轻松就拿到她的抚养权。
——
父亲的新家庭因为有了个儿子过的圆满。
母亲离开遂安之后,除了寄钱,再也没有回来过。
偶有听村上的人提及,她过的很好,凭借着自己的样貌在城里过上了好日子。
最近一次有母亲的消息,是报志愿那晚,外婆拜托老师把她的志愿改成了延陵大学,因为外婆听说她女儿就在延陵生活,条件很好,说不定能照顾她的小九。
时间过得又快又慢。
再然后她就十八岁了。
没有人记得她。
仿佛她只是她们年轻时偶然犯下的一个错误。
把她丢弃,错误被填平,一切都如同没有发生过。
她经常会想。
如果没有外婆,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她。
或许她会在被关到小黑屋的那晚消失,也或许她从小黑屋出去,在一个小河边消失。
那几年,她研究过很多让自己消失的方法,是外婆让那些方法一个个破碎掉。
明明,外婆也辛苦。
要在舅妈的面前受气,要做很多很多的零活才能顾住她们的家用,要教她长大,让她读书识字,要在她灰暗的人生里染上颜色。
想到最后这个词。
随颜帆心脏重颤一下。
她觉得自己几乎快有精神分裂的症状。
她脑子里不停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有个说。
随颜帆,你得给我个机会,不是吗。
还有个说。
小九。
你不能把给了你第二次生命的外婆给忘了。
这两个小人,弯着眼睛,伸着拳头。
它们还说。
随颜帆,这是个单选题。
你得选的。
第31章 酒窝痣
回家的日子过得很快。
除了陪外婆去乡间小道上散步, 剩余的时间随颜帆都窝在院子里看书写字。
大年二十七,家里开始准备年货。
随颜帆拿着外婆写的清单和弟弟一起去镇上。
弟弟是舅舅的孩子,比她小两岁, 在外地打工刚回来。
他染一头紫发, 梳着中分发型,告诉随颜帆这是城里最流行的装扮。
“姐,你在延陵怎么样?”弟弟燃根烟, 见随颜帆咳嗽两声, 他又掐灭,一副不太正经的语气,“你要是觉得自己在那里没个亲人,不习惯, 我就去你学校旁边,找个工作罩着你。”
“反正我这人, 在哪里打工都一样。”
虽然是不太正经的语气,可说的, 却是正经的话。
随颜帆发现.在她不太光明的人生里, 其实也出现过很多光明的人。
比如村长,比如高中时候的语文老师, 比如这个要护着她的弟弟。
随颜帆拉着他往马路内侧的方向走一些,笑道:“你照顾好自己, 我在延陵挺好的,而且森哥也在那里。”
弟弟嗯一声, 似乎想起什么,又问:“你见过姑姑吗?”
这次, 他的语气明显带着点小心翼翼。
随颜帆微怔, 摇头, 不是很想提这个话题。
“那你有没有交个男朋友?”
“……”
二次摇头。
没有交个男朋友,可能,以后也不会交男朋友。
两人在街上逛一圈,各自提着年货回家。路过舅舅的院子,弟弟叫住她.问要不要一起过年。
“我们那边的东西都买好了,不能浪费。”随颜帆笑着婉拒。
这是她和外婆单独过的第一个新年,没有舅舅舅妈的争吵声,没有寄人篱下.必须忍气吞声的不舒适,她可以给外婆做一桌子的菜,可以陪外婆守岁。
就算两个人,她也觉得开心和自在。
当晚,随颜帆在院子里挂上灯笼,又在门框贴上自己的手写对联。外婆坐在屋里打盹时,随颜帆接到郁桑的电话。
她拿着手机跑到院子里,发现这晚的月亮没有残缺的角,是圆满的,柔软的。
“帆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电话那端,郁桑声音很大,带着兴奋。
“我不提前,我到除夕夜再给你发祝福。”随颜帆逗她。
郁桑略显不满的啧一声,呼口气。
“有本事,你就当面给我说。”
听筒里传来一阵风声。
随颜帆:“你在外面吗?”
“嗯。”对面又呼一口气。
终究是藏不住秘密,郁桑唉一声,“你们南方好冷啊,帆帆。”
随颜帆心头一颤。
随着这句话,她抬眼,睫毛颤动:“桑桑,你在哪儿呢?”
电话那端没有回复。
停几秒,有一道低哑的男生传来。
他说:“随颜帆,你送我的晕车药,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随颜帆摸摸自己瞬间僵掉的手指。
她没想到她还能和他讲话。
那晚她用一句【别追了】,堵上他单方面的问候。
不到一分钟,他电话进来,随颜帆没有接。从那天开始,她们也就没有联系。
她以为是再也不要联系。
“怎么不说话?”温穆倚靠在一个不知名地方的冰冷墙壁上,声音很低。
他本来准备自己过来,没想到郁桑知道了他的行程,买了和他同一趟的航班。
时隔二十天没有联系,很想她,但是公司一堆工作把他压在里面,他没办法第一时间来见她。
好不容易把工作处理完,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在爷爷奶奶那边找个不回老宅过年的理由。也没有来得及做攻略,比如以什么样的理由来见她.能不给她带来麻烦。比如她家具体地址在哪儿,他晚上是睡在路边吗。
还比如——
为什么就不追了。
他跨了一千多公里的路,越了好几个省,从北方走到南方。
从机场出来被骗着坐了黑车,到地方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半夜。
可是他站在这边土地上,呼吸着和她一样的空气,竟然会觉得。
什么都值了。
“我送你一瓶新的。”随颜帆摸摸自己通红的眼眶,后知后觉的回答他。
“好。”
不远处有车灯亮起,应该是黎泽森来接他们。
温穆把指尖处几乎燃尽的烟掐灭,沉声开口:“小九,我再追追。”
*
随颜帆是在第二天的早上见到温穆的。
他跟在黎泽森身后,旁边站着郁桑,手里提着很多东西。
“来给外婆拜年。”黎泽森开口讲的话。
温穆站在身后,很沉默,没有看她。
随颜帆借着清晨的光线,隔着一米远的距离,望着他有些凌乱的柔软的头发。
远处的霞光一点点攀升到高山上,又倾洒到院子里。
她深深颤一口气,捏着自己的衣角。
缓慢开口。
“桑桑,欢迎你来遂安。”
“有朋自远方来,学妹怎么还能双标呢?”
他终于抬头,他看她。
他声音很沙哑。
“也欢迎你来,学长。”随颜帆抬手,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院子里有风,她在风中和他对视。
听到动静的外婆从屋子里走出来,打破了这一刹那静谧的气氛。
“九九,小森,这两位是你们的朋友?”外婆开口,朝着温穆和郁桑点点头。
“我的大学室友,小九的大学室友。”黎泽森走过去搀扶住外婆的肩膀,和她们各自做介绍,“在周边城市旅游,路过我们这里,特意来看一下您。”
“太客气了。”外婆点头,盯着郁桑笑,又看温穆,“城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长的和电影明星似的。”
“外婆您也长的好看,帆帆也好看。”郁桑嘴甜,又说了很多俏皮话哄老太太开心。
没多久,老太太就对着郁桑把随颜帆小时候的事讲个遍。
“这孩子从小心里就有自己的主意,遇到事儿也喜欢藏在心里自己解决。”老太太若有似无的看温穆一样,柔声道,“她要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辛苦你们帮忙劝着点。”
郁桑点头,又摇头,说随颜帆是她见过最棒的同龄的女孩子。不仅成绩好,长的漂亮,性格还温柔。
“肯定都是外婆教的好。”她又补充。
温穆站在一边,无奈叹口气。
他本来是想外婆面前刷个存在感的,没想到被郁桑抢了先。
黎泽森也勾唇,又发现一个公主的隐藏技能。
花言巧语,她惯会用。
又聊一会儿,随颜帆把厨房里做好的早饭端出来,摆到院子里。
不知道他们喜欢吃什么,也不太知道他们今天会不会过来,但还是凌晨三点就起床,做了一大桌。
她就是很想,在有限的范围内,弥补他,让他开心一些。
温穆坐在她对面,吃的很香。
他发现南方菜是很有味道的,清,甜,柔软。
随颜帆把盘子里的米糕给四人各分一块儿:“没有放糖,看能不能吃得惯。”
外婆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她做饭不仅把口味调的很淡,甚至在家的时候自己把糖也跟着戒了。
温穆点头,咬口白色的米糕。
慢条斯理咀嚼食物的同时,他不经意在桌子下面踢一下她的鞋子。随颜帆以为他不是故意的,没有理睬。
不到三秒钟,他又踢她一下。
迫于无奈,随颜帆低头。
在方桌木板的空隙下,她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宽大的手掌里躺着一块巧克力。
见她不接,巧克力晃动两下。
随颜帆梗着喉咙接过来。
她刚抬眼看他,便看到他已经和外婆在聊天。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就只是她的错觉。
——
早饭后,黎泽森开车带他们到镇上。
镇上不算豪华,但这次回来,随颜帆发现陆陆续续有很多新的开发。
崎岖的马路逐渐变得平坦,荒废的土地也一点点在被利用起来。
“你们这里空气还挺好的。”下车后,郁桑挽着随颜帆的胳膊走在道路的里侧,两个男生走在外面。
“乡下污染少。”随颜帆冲她笑,想起什么,她又问,“你们住在哪儿?”
“宾馆,黎泽森找的,环境不错。”郁桑眨眨眼睛,没有提昨晚她在房间都快被冻死了,而且后半夜她好像还听到老鼠的声音。搞得她一夜都没敢入睡。
随颜帆知道她肯定不适应,拉拉她的衣袖:“桑桑,你晚上要不要和我睡?”
“还有这么好的待遇呢?”郁桑很激动,但这激动的情绪却是朝着温穆发.射的。
“……”温穆。
四个人商量一下,准备把宾馆的房子退掉。郁桑和随颜帆住,温穆和黎泽森住。
“哥,你可得把持住啊。”郁桑有点不放心,指指黎泽森,“这人,我预定了。”
“……”
温穆懒得搭理她。
他有些烦躁,到这十几个小时,他竟然没个和随颜帆单独说话的机会。
因为找不到机会,他决定自己创造。
“随颜帆。”他喊她一声。
“怎么了?”
“你们镇上有药店吗?”
“有。”
“赔我一瓶晕车药。”
“……”随颜帆。
读一年级之后,已经很久没人找她赔偿东西。
很快,兵分两路。
黎泽森带郁桑去他读小学时的学校,随颜帆带温穆去药店。
从药店出来,温穆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他选择刀.枪直入。
“你最近是喝了孟婆汤吗?”虽然刀.枪直入,却还是无厘头的开启一个话题。
随颜帆盯着地上的小石子,说没有。
“没有,你把延陵的前尘往事都给忘了?”
不等她回答,他继续沉声控诉,“你欠我那一百万,是不是也不准备还了?”
“我没有欠你一百万。”随颜帆这次抬头看他,回的很快。
少年不紧不慢嗤笑一句。
“你是不欠我一百万,可你欠我个随颜帆。”
“……”
“还是,你觉得我的随颜帆,连一百万都不值呢。”
“……”
第32章 酒窝痣
随颜帆和他对视。
他羽绒服的衣领有些乱, 她很想帮他抚平。
“不值。”
最终,她没有伸手,而是说了句不值。
“价值不是礼物本身说了算。”温穆没有再给她反应的机会, 他准备强势一点。
于是他往前走几步, 隔着衣袖去牵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掌都是冰凉的。
可是这两处冰凉碰撞在一起却带着一丝热意。
随颜帆没有挣开他。
她领着他去自己的小学。
只是,不是黎泽森那个,她的学校破旧, 荒凉, 如今只剩废墟一片。
两人在废墟里找片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我入学很晚,上的学校也不正规,这个校园当年也是一片废墟的工厂改建的,村长是我们的老师, 六个年级,他只招了二十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