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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随颜帆并没有跟着回宿舍。她沿着校园的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去了校门口的商店。
那一年的9月很热,热到商店里的老板都是赤着上身坐在收银台的。
他手里拿着一个竹叶编织成的蒲扇,正大大咧咧的招呼路过的学生。
随颜帆看见他眯着眼睛在笑,脸上并没有恶意和会让人不舒适的冒犯感。踌躇了两秒,她决定迈脚进去。
只是脚才刚跨进去一只,就被身后一道低沉的男声叫住。
“小九。”
随颜帆没回头就知道是谁。
因为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能叫出她小名的只有黎泽森。
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森哥。”随颜帆收回腿,转头和他打招呼。
几乎在她回身的同一时刻,一个身穿白T黑裤的少年和她擦肩而过。
他进了商店,没有看她,但留下了一阵清冽的柠檬香。
随颜帆回神,没有太在意。
“来买东西?”黎泽森把手里拿着的冰镇奶茶递了一杯给她,“你们教官买的,刚好多一杯,借花献佛。”
随颜帆点点头,没有和他客气,她接过来,多问了句,“你和温学长一起?”
“室友,刚一同吃过饭。”黎泽森冲她扬扬眉,没有多言,自然地提起了别的话题。
她和黎泽森都是从遂安下面的一个小镇考到延陵大学的。
作为镇上唯二的两个大学生,她和黎泽森不同的是,黎泽森是两年前自愿考来的。
而她。
是被人改了志愿,阴差阳错到了这里。
“明天就是生日,想好要怎么过了吗?”黎泽森虚扶了一下她的身体,给路过的行人让出一条通道,“如果没有安排,我们就一起去校外吃个饭?”
随颜帆点头应允。
时间过得好快,来延陵已经一周了。
明天9月9号,她的生日。
已经十八岁了吗?
直到她和黎泽森告完别,走进商店,她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十八岁。
有没有一定要完成的事?
好像没有。
但如果许愿的话。
她希望外婆身体健康。
仅此而已。
随颜帆回神后,和老板打了个招呼,示意他自己要用座机打个电话。
老板笑眯眯的把机子推到她面前。
她输入号码时才用余光瞥见老板此刻竟然罩了件和自己同款的上衣。
“小温送的,”老板挤挤眼,眉间都是藏不住的喜气,“大牌子就是不一样,吸汗透气,跟穿了个空调在身上似的。”
“……”
小温。
送的。
随颜帆怔愣几秒。
一阵“滴滴”声后,电话被接通。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很快从听筒里传出来,“九九吗?”
“是,”随颜帆眼睫微垂,叫了声“村长叔叔”。
“你外婆在我家等一天啦,说你今天会给她打电话。”
“是小九吗?”
“是,老太太,您来接。”
“……”
接着就是一阵稀簌的交换电话的声音。
“小九,你好不好呀?”外婆急切的问候如同这闷热天气里忽如而至的冷风,吹的她舒适,也零落。
“我很好。”随颜帆轻捏了下自己的指尖,哽着喉咙把普通话转成方言。
“这里的人都很细心,我室友对我也好,她们都是本地人,还邀请我周末的时候回家做客。”
她放慢语速,一字一句的把来到这里发生的故事讲给外婆听。
那个瞬间,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空荡的房顶,冰凉的竹席,古朴的折扇,还有很多很多个从外婆口中说出来的故事。
“不要不舍得花钱,你的压岁钱存在外婆这里,还有很多。”
“记得照顾好自己。”
“明天就是生日了,和朋友一起吃个饭,新的一岁,希望我们九九健康平安。”
“……”
随颜帆一一应下。
她一只手握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捏着透明的奶茶杯。
塑料制成的杯子一点点在她指尖变形。
只是给杯子复原的时候,她听见外婆说,“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去找你妈妈,她不会不管你的。”
不会不管吗?
随颜帆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但又因为舍不得破坏和外婆之间温情的气氛,她逼着自己应下这句话。
前后聊了有十分钟的时间。
为了节省电话费,外婆主动提出挂断电话。
随颜帆把座机还回去,听见老板说“2块钱”。
她愣了一下,提醒他自己打的长途。
“学校有电话补贴,你们只付个基础费用就行,”老板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小姑娘,南方人啊?”
“是。”
“你们南方话可真好听。”
“……”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随颜帆开始喜欢这座城市。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礼貌而温柔。
若有似无间,他们都在释放绵软的善意。
随颜帆从柜台拿了包润喉糖,付了老板5元钱。
走出商店后,她在拐角处的杨树下再次看到了那个一身柠檬气息的少年。
思考了一瞬,她还是走上前去,喊了声,“学长。”
“随同学——”温穆看她,漆黑的眸子沾染着一丝缭绕的笑。
“你是不是也垫了增高垫?”
“……”
作者有话说:
帆妹: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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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酒窝痣
“他的眼睛是把尺。”
这是随颜帆心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
“1厘米,四舍五入,不是可以抹掉吗?”随颜帆面不改色回道。
“……”
温穆点点头,并没有和满脸认真的少女计较。
他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送到随颜帆面前:“郁桑说你们是一个宿舍的,你帮我带给她吧。”
随颜帆伸手接过。
因为是透明袋子,她一眼就看到里面装了四杯奶茶。
“都是我的学妹,一视同仁。”温穆抖了下右手臂上搭着的黑色冲锋衣,低垂着眼皮,看了眼她左手捧着的捏变形的奶茶盒,“这杯也是我送的?”
“……”随颜帆没回答。
她把卫裤口袋里的润喉糖拿出来握在手心里,正色道:“这杯是黎学长送的。”
“……?”温穆,“有区别吗?”
还不等随颜帆辩驳,便听他继续说,“我送给黎泽森。黎泽森送给你,四舍五入不就是我送的吗?”
“……”
“随学妹?”
“……”
“刚用过的四舍五入,你已经忘了?”
“……”
那天的很多细节,随颜帆都不记得了。
但那个场景,她一直不会忘。
少年慵懒的倚着树干,穿着和她同色的衣服,低哑的用一个玩笑减缓了她身处异地的思念和孤独。
他,大概听到她打电话时微弱的哽咽了。
*
随颜帆攥着手里的润喉糖,提着四杯奶茶走回了宿舍。
“帆妹儿,我的奶茶还冰吗?”郁桑见她推门进来,弯眼向她伸手,“狗哥说他交代了店长多加冰的。”
“狗哥?”沈依然放下手里的小风扇,疑惑道,“谁?”
“温穆啊。”郁桑不太在意的回,“哪个字没听懂?”
“狗?还是哥?”
“……”
“都没听懂。”从卫生间走出来的陈心诺湿漉漉的头顶也写满了问号。
郁桑:“温穆,我表哥,性格狗的很,别看他现在人模人样的,接触久了你们就知道他的本性。”
“……”
剩余的三人都没有接话。
她们这辈子,大概率,是没有机会知道的。
随颜帆看郁桑把唯一那杯常温的奶茶放到自己面前,递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们南方人最好不要喝冰饮。”
郁桑说完就蹦跳着回到了自己的床侧,一脸怜香惜玉的模样。
尽管随颜帆不知道她这个和地域有关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但她依然感谢她的细心。
毕竟。
她也不是很想在一个小时内解决掉两杯冰奶茶。
*
温穆收到郁桑消息的时候,正在网吧下五子棋。
见有通知进来,他暂停游戏,点亮手机屏幕,看见她给他回了个【500块哦,温学长】。
温穆不准备理她,又看见她美少女的Q、Q头像继续闪烁。
【哥,你对帆妹儿一见钟情?】
【以前也没见你不让我和离离喝冰饮啊。】
【不管是不是,我都对你这种腊肉学长想要勾搭漂亮学妹的行为感到羞耻。】
“……”
温穆给她银行卡转了2000块钱,成功的堵上了她的嘴。
做完这一切,他握着鼠标的手指无意识地凝滞了一下。
坐在他身旁打游戏的厉昱看他迟迟没有动作,便喊了他一声。
“少爷,五子棋玩腻了,不如来一局飞车?”
温穆回神,撂下一句没兴趣,便继续研究起自己的棋盘。
倒是坐他斜对面的黎泽森应了一声,“我来。”
温穆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对他这个同居了两年的室友产生好奇。
“你作业写完了?”
黎泽森点头:“这次接的兼职.作业简单,已经发过去了。”
温穆“嗯”了一声。
黎泽森从大一开始就和他们一起泡网吧,只不过他们三个是打游戏,他是接各种各样的网络兼职。
温穆走了一步棋,冲着对面冷不丁道:“你们南方人是不是还挺适合做特|务的?”
“?”
不仅是黎泽森,连坐在旁边的厉昱和介飞然都满脸困惑。
“少爷,饭可以乱吃,话不可能乱说啊。”介飞然放下手里的键盘,连游戏都不打了,凑到他耳边低语,“现在国际形势很严峻,你讲话注意点。”
“……”温穆轻咳一声,踢了下他的凳子,懒散道,“听南方人讲方言和听天书一样,完全没有逻辑可说。”
“……”
“听不懂也正常,”黎泽森看向他,幽深的眼眸中夹杂几分意味深长,“毕竟我们同一个市不同乡镇的语言都不一样。”
“……”
黎泽森:“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排外。”
“……”
“牛—”厉昱对二人间的电光火石视而不见,反而跟着感慨了一句,“哪像我们延陵话,全国各地的人都能听懂。”
“一点都不排外。”
“简直就是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
温穆没有再接话。
他轻眯了下眼,关掉已经结束的五子棋,把搜索网站打开。
*
军训期间的作息是固定的。
晚上10点熄灯,早上8点开始训练。
起床哨吹起时,随颜帆刚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
她走到宿舍其余三人的床铺边缘,依次把她们叫醒。
陈心诺和沈依然都癔症了一会儿坐起了身,唯独郁桑一副雷打不醒的困倦模样。
“桑桑,”随颜帆碰了下她床侧的玩偶,诱哄道,“你不起来抢苏打绿上京演唱会的门票吗?”
“……”
郁桑睁开了眼,尽管知道她是骗她的,但她还是睁开了眼。
苏打绿,她们宿舍四人友谊的见证者。
唯一能被她们贴在门上的男人们。
12月24号,上京演唱会。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郁桑坐起了身。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她,而是迷迷糊糊说了句:“生日快乐,帆妹儿。”
随颜帆视线微微停滞。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没有对别人的祝福抱有期待,但她在这一刻着实回忆起了很多东西。
夏天冒着冰汽的可乐,冬日带着温度的板栗。
遂安的炎夏,她会拥有着的那把专属于外婆的蒲扇。
“谢谢。”沉默片刻,随颜帆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