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望着彼此,眼神淡然却坚定。
“殿下!王妃!”门房悄悄打量了许久,才确认眼前正是离开许久的煜王夫妇,忙赶着迎出来。
进了二门,琳琅她们全都拥了上来,抱住相见一顿抹泪。说她瘦了、晒黑了、瞧着没什么精神似的。
周显旸在一旁抱着双臂,围观了一会儿姑娘们相聚的场面,见没有一个正眼瞧自己,默默让人准备热水,先去净室了。
两人收拾干净,便一起去佛堂给娘上香。
“谢谢娘在天上保佑我们,这一趟虽有风险,大体上还是顺利的。接下来,也请娘亲保佑他和他的母亲吧。”
相见闭着眼睛,对着娘亲的神主牌位,虔诚地许愿。
周显旸只是静静凝视着她的侧脸,精致娇妍的轮廓,心里没有一丝杂念。许久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什么都不想。
当然,夜半无人,回到卧房休息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
在这张熟悉的床榻上,夜光珠滚在枕边,周显旸从眼睛开始,把相见浑身上下细细地吻了一遍。
她双眼迷离地看向床顶的昏暗,似乎想从那黑暗里,看出点点星子。
周显旸发现的时候,覆上来啄着她的唇,笑着打趣她:“在回忆草原上那次吗?”
一听这话,相见本就潮热的脸越发滚烫,气得用膝盖给了他一下,但是没有否认。
周显旸趁势一把捞住她的腿,欺身而上的同时,在她耳边说:“秋天到了,找机会,带你去京郊围场……打猎。”
“嗯……”荣相见含混的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也不知道是答应他,还是因为别的。
煜王此番北上,不仅成功营救公主,还终结了北真国作乱兴兵南下的风险,于国于家都乃是大功一件。
朝中大臣,眼看着当前情势,有些又等不及拍他马屁,上本请皇帝立太子,以稳天下。
皇帝这几日正琢磨过来,觉得事情不太对,借机宣周显旸进宫,详细询问北真国一事。
问到他为何要把治疗瘟疫的药方给恩吉时,周显旸慎重道:“这是儿臣的过失,没有详细堪察地貌。北真国有两处部落与奈尔王廷虽然看起来离得很远,实则水系来自同源。下面人在办事的时候,没有多想,就直接投在源头,以至于恩吉的马群也染上了瘟疫。儿臣想着若他的王军也因马瘟而丧失战力,他又如何与桑颜抗衡,如何保护显瑶呢?当下,便自作主张,把方子给了他。”
皇帝又补充了一句:“你就没有想过,恩吉得此助力,北真国上下一心,铁骑南下,侵略我朝?”
“侵略我朝?”周显旸笑道:“南下,只是桑颜给自己谋逆拉的一张大旗而已。恩吉与他不同,他并无野心,又极爱显瑶。那夜桑颜劫持显瑶,恩吉为了她的安全,宁愿放虎归山。他这样爱重显瑶,怎么舍得惹她伤心?
再说,父皇只要去奈尔草原看一看就知道,那里一望无际的绿荫,美轮美奂的天空,还有那几乎触地的云,当真是李太白诗中写的‘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北真国虽然不如中原富庶,但别有一番自由天地,策马驰骋,篝火烤肉,亦足慰平生。那里大部分的百姓并不知道金陵,更别说侵略南下了。”
皇帝哼了一声:“北上一趟,你倒是喜欢上那里。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想把那片草原据为己有?”
“据为己有?”周显旸有些诧异,“何为拥有?这世上,不是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该为自己所有。况且它就在那里,如它应有的样子,而我这一生有幸欣赏,便是拥有过。若是为了拥有它,大兴兵戈,践踏草原,生灵涂炭,那算哪门子喜欢呢?将来若有空,再送显瑶去北真,又能再欣赏到,这就够了。”
看着这个因为战功入京,却又不热衷于建功立业的儿子,皇帝一肚子气没处撒,他思索片刻道:“近日大臣纷纷上书,劝朕早立国本。你怎么看?”
周显旸神色一凛:“父皇春秋鼎盛,怎么就议论起国本之事了?依我看,不过是一些投机分子,之前对着那几家王府使劲攀附,如今眼看几位皇兄失势,怕自己将来没了依傍,又把注意打到我们兄弟三个身上来,挑拨离间,甚为可恶!”
“你倒是聪明。”
“这种事,前两年显旸在京中,看也看懂了。”
皇帝对儿子的坦率倒是满意,最后他几乎是压着嗓子问:“显旸,恩吉对你应当是十分信任交好的。等显瑶省亲完毕,你再送她回北真,这次若你能结果了恩吉,把北真国拿下来,让显瑶代表孩子向我朝归顺称臣,朕就立你为皇太子!”
终于,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周显旸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满目阴鸷的父亲,脱口而出:“儿臣做不到。”
“你说什么?”皇帝有一瞬间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惊讶。
“儿臣做不到!儿臣永远不会为了太子之位,伤害显瑶,让她年纪轻轻,痛失所爱。让她的孩子,自幼失去父亲。儿臣相信,显晖和显昭同样不会做此选择。若父皇看重儿臣,信任儿臣,要立儿臣为太子倒也罢了,若要儿臣以诛杀妹夫,拿下北真国为条件,那只能说明儿臣德行不足,要以他人的鲜血增加自己的筹码,儿臣自认不配做这个皇太子。”
一席话说得,沈都知汗都出来了,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深深叹了口气,叫煜王回去。
在周显旸踏出崇政殿之时,皇帝忽然又叫住他:“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对这没头没尾的关心,周显旸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回身道:“已经恢复得七八成了,近身格斗尚未达到从前水平,弓马骑射……”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跟王妃……可还好?”
“好,我与王妃已经许久没有吵过架了。”
皇帝扶额,语重心长:“朕是问你,你们成婚一年多了,还未有孩子,你……”
周显旸扫了一眼正在憋笑的段飞和沈都知,大窘:“儿臣一切正常。”
“那就是王妃当初被张氏灌药伤了身子。你若不愿纳侧妃也罢,可以从王妃身边挑一两个懂事的丫头,将来若有了孩子,就记在王妃名下,也是一样的。”
周显旸当即道:“多谢父皇关怀,儿臣早已允诺王妃,一生只有她一个。孩子可以没有,对王妃的诺言不能失信。”
说罢,周显旸行礼告退。
留下一脸茫然的皇帝呆坐在龙椅上:“这小子,对朕这把龙椅,真是一点念头都没有?!”
第193章
周显旸与皇帝摊牌之后, 去福宁宫找相见。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一群人惊喜的笑声。
“这是真的吗?”
“老臣绝对不会看错,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煜王妃, 恭喜啦!”
“相见!太好了!我要跟你结娃娃亲!”
“快,派人去崇政殿哨探着, 煜王一出来, 就把他叫来!”
“四哥要是知道了,得高兴疯吧!”
“我就说嘛,你们两个这么年轻, 身体又好,子嗣上怎么可能会有问题,这不说有就有了……”
珍珠正出门使唤人,就看到周显旸怔怔立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忙笑道:“说曹操曹操到,煜王殿下,恭喜了!王妃有了小世子!”
周显旸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快步进到殿内,一眼盯住相见。
她正坐在惠贵妃身旁, 在一群人的打趣中,双颊带着晚霞般的绝艳之色,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有些担忧, 但更多是羞涩、幸福、欣喜。
此番出京,因为皇帝对北真国的心思, 多了不少波折,时间比他们想象得要久。周显旸带去的药, 两个月前吃完了。
这一路好山好水地逛着, 美景美食地欣赏,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从金陵城与北真国的漩涡里挣脱出,如一对寻常小夫妻,真正过了三个月属于他们的小日子,情到浓处,总有几次闹到不可收拾。
后来,他们干脆放弃挣扎了。
殿中,四目相对,两人眼神几乎要击出火花,把他们带回那一个个情动时刻。
乘着夜色大好,偷偷溜出去月下泛舟的时候,晃动摇曳的小船里,随着水波起伏的愉悦……
凭窗眺望岚雾缭绕的群山与湖面时,蒙蒙细雨飘进窗内,落在他们滚烫的肌肤上,泛起一层凉意……
中秋团圆之夜,在楼下街市喧闹的过节气氛掩盖一下,因为微醺而有些疯过头……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在什么时候来的。
但周显旸清楚,要在孩子真正见到这个世界之前,把一切可能伤害相见和孩子的不利因素解决。
他穿过打趣他的人群,走到相见膝前蹲下,握着她的手,有些微凉。
“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有什么难受的,要及时跟孙太医说啊。”
荣相见垂眸带着笑意看他:“我们都好。”
“那就好。”周显旸抿着唇,尽力抑制着笑意。他直起身时,顺势凑到她面前,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相见的唇。
“哎哟!”
“真是受不了你们!”
周显瑶和孙明悦在一旁打趣着,烟柔则瞪大眼睛,好奇地围观。
惠贵妃瞧见,故意扯开了话题:“今儿人多热闹,我让小厨房多准备些你们爱吃的。烟柔,你也在我们宫里吃吧。”
烟柔入宫大半年了,一直是最受宠爱的嫔妃,太后娘娘不在了,没人敢管皇帝,皇后与皇贵妃更是没什么异议,烟柔就这样飞速被升为妃位,搬离了福宁宫。
不过,后宫中她只和惠贵妃交好,倒是常来这边坐。
席间,惠贵妃问起崇政殿的事,周显旸全都隐下来,挑些没要紧的说。
故而,皇帝夜里去到福宁宫,体会着祖孙三代团聚和乐,安享天伦的喜悦,便知道周显旸有分寸,并未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
白天,他着实没想到显旸敢那样忤逆自己,可再细想,若当时显旸就答应,为了太子之位要除掉恩吉……吃着显瑶从北真带来的特产,看着她抱着孩子哄自己开心的样子,皇帝松了口气。
不忙,机会还会有的。显旸不愿让显瑶伤心是情理之中,国朝自有愿意建功立业的好儿郎。
皇帝正高兴,惠贵妃趁势告诉他喜讯:“皇上,大喜……您要做皇祖父了!煜王妃有身孕了!”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天太医来请臣妾的平安脉,恰好煜王妃犯恶心,太医便提出给她诊治一下。您啊,又要有孙儿了!”
“好啊,好……”皇帝抿下一杯酒,“显旸这个性子,不知道像谁,活脱脱一个大情种。催他纳侧妃、侍妾,他是一万个不乐意。这下好了,他要有自己的孩子,我也就安心了,也高兴。”
自从前头那三位皇子出事,皇帝与自己的孙儿们都已疏远。
一看到鸿祎,皇帝就想到明|慧皇贵妃,和她谋逆弑君的儿子。庆王府举家贬谪,以后和鸿晰估计永不得见。厉王府那个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不是他的孙儿。
故而,皇帝这几日,不论是否留宿福宁宫,总是要来看看鸿月,逗逗他,体会一下隔代亲。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最好玩的时候。
皇帝真的老了,惠贵妃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这夜,皇帝照旧去了烟柔的长春宫过夜。
不过福宁宫里,到了子时依旧灯火通明。鸿月白天睡足了,晚上正闹,放下就哭,非得母亲和外祖母逗他玩儿才高兴。
周显瑶困到头掉,正没好气地骂小崽子:“早知道把你丢在草原上,让你父王驮着你跑。”
这时,宫门外有宫人急匆匆跑过,说着什么话,是往隔壁永华宫去的。
惠贵妃立即着珍珠出门查看,没一会儿,珍珠便急步过来回道:“沈都知着人给皇贵妃娘娘传话,说皇上不好了!太医院已经乱成一团了。”
“什么?”周显瑶这几日正在为打消父亲与北真国开战的心思而苦苦思虑,她甚至有过一瞬罪恶的念头:如果父亲骤然薨逝,四哥继位,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眼下,怎会如此巧合?
惠贵妃把孩子塞给显瑶,道:“我去看看,你别出门!”
惠贵妃一到宫门外就撞见皇贵妃一行人。宫灯摇晃,两位贵妃皆是云鬓松散,神色焦虑,步履匆忙。
诚然,这些年他们对皇帝没有多少夫妻之情分,但自己一生荣华全都系于一人,如何不担心他的安危。
长春宫内,一片混乱。太医们正在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着如何用药,如何救治。
“先用针刺人中、合谷等穴位,看能否刺激陛下清醒。”
“还是针百会、劳宫、曲骨……”
当值的太医见到皇贵妃,立即来禀报,语带犹豫:“皇上这是……马上风……已经陷入昏迷,臣等正在抢救…… 皇贵妃,您看要不要请内阁、皇室宗亲入宫,以防万一?”
皇贵妃沉思了一会儿,说:“你们先急救,不许往长春宫外传递任何消息!各大宫门落锁,没有我的手令,一个活物也不许出宫!”
惠贵妃见她沉得住气,自己也不跟着裹乱了,她找到坐在西侧里间的烟柔,她一身衣衫草草裹着,暗自垂泪。看到惠贵妃来,立即扑进她怀里哭了起来。
估摸着她一个小姑娘大约也吓着了,惠贵妃柔声安抚她:“没事没事,这不是你的错。皇上有年纪了,难免生病。你跟我说说,是怎么了?”
烟柔委屈地擦着泪,抽泣道:“皇上今晚过来,喝了不少酒……他还说,要我再给他生个孩子……”
“……”
“我说我也想给皇上生个鸿月王子那样可爱的娃娃,皇上很高兴……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