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期待的事真的落定,荣相见竟然连笑都忘了,傻傻地问:“这是真的吗?爹爹和族中长辈都同意了?”
“千真万确。陛下说楚姨娘不仅是国公府的姨娘,如今更是煜王妃的生母,身份与从前不同了。为着煜王和王妃的体面,楚姨娘断不能葬在西山。这事,国公爷交给姑爷去办了,姑爷问您是否得空回去看看迁坟事宜。”
荣相见本想说好,又想起自己正在禁足思过,并不能亲自出力,颇为遗憾,只好说:“我如今不便出王府,一应事宜请哥哥费心。务必差几个得力之人去办,办好了我有赏……记得去外头买一块上好的杉木,不拘多少钱,银子到我这里来拿,给她重新打副棺椁。
请个风水先生给她挑个好地方,她怕热……挑个清凉些的地方,但是也要能晒着半日太阳。迁坟的日子,一定要找人细细算过,定了来知会我一声。
对了,飞云你去我屋里,拿一些我从前戴过的首饰,装好了拿过去给我娘陪葬……温妈妈今日几个人过来的?每人赏一吊钱,麻烦你们……”
荣相见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破碎,埋头吃起酥酪,眼泪大颗大颗滴入碗中,在场者无不动容。
周显旸看着她悲喜交加的样子,连难过都只能隐忍着,就如马球场那日,伤心的时候只能远远看一眼天,心像被什么攥住一样。
宋妈妈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一直盯着王妃,没留意。于是又用胳膊肘碰了碰周显旸。他后知后觉,起身,走到王妃身边,将她拥入怀里:“你可以哭的。”
荣相见躲在他臂弯里,终于敢放开痛哭。
周显旸感受着王妃的身体在怀中颤抖,喉间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轻拍着她的背,摸着她的发顶,这样安慰她。
等她哭声低了,宋妈妈软语安慰道:“好孩子,你娘在天之灵肯定很高兴,以后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荣相见慢慢平复心绪,从煜王怀中起来,把眼泪擦干,朝他们抱歉:“见笑了,我平时不爱在外头哭的。”
“什么外头?这是你家。”周显旸真是不明白,王妃把煜王府当什么。
第62章
有小丫头端来水盆和帕子, 周显旸给她拧了条湿帕子。荣相见哪好让他干丫头的活,接过自己擦了脸。
收拾停当后,飞云挑的手饰也送来了, 相见都很满意,让她交给温妈妈, 临走前又嘱咐说:“告诉父亲和大哥不必担心, 我在宫中特地说过此事与英国公府无关,一应事情都由煜王府承担。”
温妈妈虽然听不太懂,但也知道这话要紧, 每个字都记住了,又复述了一遍才告辞。
忙完这件事,宋妈妈也要家去。荣相见着飞云拿了一个锦盒来。
里头都是一些送给孩子戴的小金银玉器。
“宋妈妈,这是贺你家孙女满月的。难为你盛情邀请,如今被禁足不便出门,咱们彼此亲厚,也不讲那些虚礼, 东西你自己带回去吧。”
宋妈妈自然是多番感谢。
“殿下的意思是,还想挑几件他小时候用过的东西一起送过去, 以表亲近之意。只是这些东西放在哪,他可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宋妈妈笑道:“他哪里知道这些。他小时候的东西我都收好,搬进王府的时候, 放在东边的库房了。我带王妃的人去找,以后要用就知道了。”
左右无事, 周显旸邀荣相见一起去找童年回忆。
三个大箱子,里头有许多小孩子玩的戴的东西, 比如说长命锁, 蝈蝈笼子, 拨浪鼓,都还很新。周显旸挑了几件放在飞云手上的托盘里。
宋妈妈按着他胳膊:“好了好了,殿下的心意我知道。你也要留些给自己的孩子呀。如今娶了这么好的王妃,早点添个孩子是正经!”
说到这个话题,荣相见和周显旸同时撇开脸。
送走宋妈妈,他们吃了午饭,又一起收拾清点周显旸小时候的玩具,一个个说着来历和送玩具的人与故事,打发时间。
相见偶然看到几个小小精致的红色小布包,一下怔住了。
她拿起一个,那里头垫着棉花,捏起来软软的,外面绣着安、福、健等吉利话,只是绣工很一般,字都歪歪扭扭的,很可爱。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我娘绣的!你怎么会有我娘的东西?”
周显旸有些意外,回忆着:“好像哪一年我生日,你父亲进宫参加筵席送的礼物。母亲觉得这个别出心裁,让我抓着玩。”
他把小福包全拿出来搁在桌上,把一个“福”高高抛起,同时右手在桌上擦过,抓了一手的“安”“康”“乐”“健”“吉”,而后掌心朝上,又接住了“福”。
小时候只能抓住一两个,现在他手指长,手掌大,一手就这些小福包全都抓进手心。
又拉起相见的双手,全塞给她:“现在好了,娘亲的祝福,都回到了你手里。”
荣相见鼻子一酸,看着周显旸。
他斜倚着桌子笑道:“你说岳母大人是不是未卜先知?早早就给她女婿备了礼物。听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
“你少编排我娘了……”荣相见嘴上嗔怪着,但终是笑了。她把福包装在小布袋子里,继续挖宝。
周显旸忽然想起什么,从箱子底层翻出一个极精致的木匣。打开一看,里头两只纯金打造的瑞兽,呈奔跑状,身姿矫健,金水绚丽。额部和身侧,还镶嵌着绿松石装饰,非常好看。
“我第一次单独分宫室就寝,母亲担心我害怕,就送了这对瑞兽给我镇神安眠,说是夜里会保护我。把这个放你床头吧,兴许以后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好,”荣相见自来喜欢动物,马也好,猫也好,大雁也好。这两个小家伙也喜欢,接过去差点没拿住,着实有点沉。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谁会拒绝纯金打造的礼物呢?
她让飞云先托回去放好,又相中了一把精致的小短剑问:“这个也可以送给我吗?”
周显旸看她一幅拾宝的样子,笑说:“你想什么呢?煜王府里一切自然都是你的。”
荣相见定定看着煜王,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不知道他是顺嘴一说,还是为了给她赔罪,哄她高兴,还是真心话。
像是猜出她的疑惑,煜王补了一句:“真的。”
荣相见嘴唇抿起,拿着宝剑转过身走了。
周显旸跟着出去,回了房间,拿出一串钥匙,开了衣柜后的两个厢笼。
荣相见只觉眼睛要被闪瞎。
一箱黄金一箱白银,晃得她睁不开眼。
另外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周显旸端起来,放在厢笼盖上,打开,里面分了三层,一层银票一层房契地契一层铺子店面……
荣相见终于听到这辈子周显旸说得最动听的一句话:“我的家当不多,都在这里了,以后你拿着吧。”
说着,把钥匙放进荣相见手里。
她感受着掌心冰冰凉的触感,开玩笑:“你不怕我把你的家产转移了?”
周显旸蹭了蹭下巴:“那以后我就去英国公府要饭呗,又不是没要过。”
听他亲描淡写地拿西秦流浪的日子开玩笑,荣相见有些难受。她点点头:“放心,有我荣相见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周显旸笑出了声:“真好,我以后也有人关照了。”
“对了,”荣相见把琳琅叫进来,“通知唐总管,给王府侍卫每人补一份月银,今天是额外的差事,麻烦他们了。”
周显旸看王妃如此照顾他的人,道:“琳琅她们今日这么辛苦,也该赏。”
琳琅忙替大伙谢了恩。
入睡前,福包和瑞兽都搁在床头的柜子上,荣相见还把宝剑擦了又擦,掖在床铺下。
周显旸看着就觉得不靠谱,怕她夜里睡觉不小心受伤,就弄来根绳子,把剑鞘穿起来,挂在了床架上,坐起身伸手就能拿到。
“福包、瑞兽、宝剑,这么多东西镇着,王妃今晚肯定好梦。”
他摸了摸瑞兽的脑袋,习惯性起身去拿铺盖,忽然腰上一紧,一双纤纤玉手环在他腰间,那对羊脂玉手镯磕在一起,发出脆响。
他被拉着坐回了床铺上。相见把脑袋伏在他肩上:“殿下今晚还睡榻子吗?”
周显旸当然不想,他侧过头,王妃玉一样的肌肤就在唇边,如兰似桂的气息往他心里钻。
他不自觉亲吻王妃,嘴角的伤口,此刻触碰还是有些刺痛,但他顾不上。
相见不再像前日那样抗拒,她主动松开了齿关,由他唇舌入侵扫荡。甚至多了许多逢迎,主动解开他的寝衣,一双柔荑轻柔地抚过他紧实的肌肉。
周显旸只觉浑身如火烧,不待她充分示好,就迫不及待将她压在身下。相见躺在床里,微微闭着双目,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不似新婚之夜的害羞,也不似前夜的抗拒。
安宁甘愿,像只羔羊把自己献祭给他,不喜不悲不挣扎。
她是来报答他,帮她娘亲移入祖坟的恩情。为了她娘亲,她什么事情都能做。第一件就是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他,为他生孩子。
第63章
这不是周显旸想要的。他想要回那个, 与他一样动情无法自持,红着脸含情看她的王妃。
他迟迟没有动作,相见睁开星目, 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前日书房里,不是说我折辱你吗?”
好记仇, 相见抿了抿嘴唇。
“这谁咬的?”周显旸示意自己的伤口, 罪魁祸首荣相见起身,伸手轻轻碰了一下那里:“还疼吗?”
不待周显旸回答,她便凑近, 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他下唇的伤口,柔软的触感和香甜的气息瞬间裹挟了他。
周显旸顿觉浑身气血涌动,仅存的一些理智都在消失。
王妃太可怕了。轻易就能动摇他。这些年,在西秦和阳州尔虞我诈,被送到他床上的女人不是没有。
可他总记得荣家二郎就是死在了一个温柔可怜的女刺客手中。所以,他对女人忌惮得很,把她们个个都视作夺命的工具, 从不亲近。
荣相见并不知道这些过往。她只是感谢他,而且他给她管家权, 托付身家,两人做了夫妻,迟早都要到这一步。
她主动在他面前解下寝衣, 只穿着贴身的一点里衣,玲珑的曲线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周显旸面前。
她拉起他手放到自己腰间, 盈盈一握的柔软美好,让周显旸觉得稍一用力, 就会掐断她的腰肢。
相见双手又环上他的脖颈, 嘴唇印在他喉结处, 轻轻用力。她感觉周显旸身体震动,发出难耐的叹息声。
都这样了,还不动手?
荣相见尬在原地。
她不知道还能如何主动,抬起头,露出一双无辜单纯的潋滟眸子,看着他。
周显旸伸出手指,摩擦着她嫣红欲滴的嘴唇,眼中尽是欲念。
过后,他手从她脸颊往下,握住她纤细的脖颈,看着她眼睛:“你真的要勉强自己吗?”
荣相见微微失神,眼中划过一丝委屈。
这表情落在周显旸眼中,比刚才她在怀里痛哭还要心疼。她是如此骄傲的人,此刻却自甘地迎合他。
周显旸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他迷恋这双眼睛。欢欣委屈的,每一种都爱。
“你娘在天上看着,看你这样会很心疼的。我也不能趁人之危。”
荣相见眼中,不知不觉泛起泪光。
周显旸抬手给她拭泪:“你知道,梦里有多少死在我手上的人在跟我算账?我可不想再多一个人来掐死我,何况那人还是我的岳母。”
此言一出,荣相见忍不住笑,轻轻打了他一下。气他敢拿自己的娘亲开玩笑。
不过这个玩笑她却喜欢。让她觉得自己的娘还在呢,还守护着自己。
她满眼复杂地看了一眼煜王,他不在意嫡庶,不看轻她娘,他……除了不是全心全意喜欢她,什么都好。
事事求全何所乐?上辈子得不到的,这辈子也不奢望了。
“想什么呢?”煜王看她一时间换了好几个表情。
荣相见忽然撒娇:“殿下,宋妈妈也说要个孩子才是正经……如果我一直没有孩子,只怕太后皇后很快就会往王府里塞新人……而且,你不着急子嗣吗?”
“我才二十出头,担心什么子嗣?迟早都会有的。”
“迟早?”
周显旸握住她手,扣在自己心口:“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把那条帕子烧掉。”
荣相见心里好笑,这算什么承诺?
但见他神色极认真,又有些动容。
“不用勉强,人都有过去。”荣相见抱膝坐在那儿,眼神包含着穿过漫长岁月的沉静。她如瀑的漆黑长发,沿着欺霜赛雪的肌肤,一路拖到了床上,在摇曳的烛光里,无意间构成了一幅极美的画。
她真的太好,好到周显旸觉得,现在的自己,还不配拥有她。
周显旸伸手抚摸着她满头柔顺的青丝,忽然想放下那么多理智,放自己心猿意马,自在一回。
他伸手揽住王妃的腰,又欲吻她,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爷,出大事了。”是小南的声音,连她都这样沉不住气,必定是出了人命。
周显旸穿上寝衣,把床上的帷幔放下,荣相见赶紧躲进被子里。听见开门声,小南站在门外:“曲将军在秦州遇刺,没了。”
荣相见没有听见煜王的反应。她有些担心,立即穿好寝衣下床。
煜王正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一贯挺直的背,佝偻着,好像压了什么看不见,却又极重的东西,就快把他压垮。
她不敢上前,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煜王开了口:“我会上奏,给他追封。”
小南手里还拿着一张告示一样的东西,顾忌着荣相见,一直没有呈上。
她察觉出来了,抢先夺了过来,打开一看,上头鲜血书写着几个大字:一年之内,取周显旸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