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只有坐稳这个位置,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才会敬你和你在乎的人。我们这些人,哪一个能全然为自己而活的?”
荣相见没功夫细想这事,她突然想起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吴家跟李家正闹和离,我的座位得重排了!”
“什么座位呀?”明悦奇怪。
荣相见急忙叫小丫头去把单子拿来:“就是静颐园筵席那日,宾客们的座次。我原想着李家和吴家是姻亲,让他们坐在一起。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幸好今日遇见你,还是赶紧调开的好!”
看她在饭桌上,迫不及待地重新安排座位,孙明悦在一旁打趣:“何苦来?你们家殿下正在外头跟我家那个饮酒作乐,你倒巴巴在这儿给他张罗大小事务?”
“接驾的事,是他的脸面,也是我自己的脸面啊,岂可马虎?既然要办,就办得好好的。”荣相见重新排了两家的座次,给孙明悦看了一眼,她立即又指出几个不到之处:“我爹说这两家有旧旧怨,还是别把他们排一起吧。”
“好,”荣相见又换了一次,孙明悦看着,忽然惊叫:“你们居然请了永安侯?”
“他请的。他揣摩着陛下的意思,这次是要严惩张攀,但要同时安抚永安侯,给他格外的尊荣体面。”荣相见轻声说着,孙明悦若有所思,嬉笑着说:“你们两口子,眼睛一个比一个毒。今天文仲卿还在发牢骚呢,说张攀那样嚣张,陛下竟然不怪罪他父亲。”
荣相见笑道:“文家哥儿自小如皇子般尊贵地长大,他要办的事,没有办不了的,大约没体会过这种要得,就要舍的心情。”
等重新排完,晚饭也快结束了。
孟贞如托着一本精装册子过来,说是锦王府的小厮送来的琴谱。
荣相见简单翻看,果然是逍遥游的新谱子。
孙明悦在一旁轻轻哼了一声:“这个纤云倒是乖觉,没敢让降云轩的人直接来王府送东西。”
荣相见知道她不喜欢纤云,便道:“这也算是替我着想了。”又问贞如:“人走了没?”
“还在外头等着您示下。”
荣相见道:“让飞雪去取一坛桃花酿,让那小厮带给纤云以表谢意,再拿五百钱给小厮。”
“啊?你送她桃花酿,你都不送我!”孙明悦醋意上来,娥眉紧蹙,等着荣相见哄。荣相见笑道:“我早给你备了一坛殿下从西秦带回来的好酒,那可是满京城都寻不着的好风味,保你喜欢。”
“这还差不多!”孙明悦爱喝酒,允王也爱喝,这份礼是送到心坎上了。
孟贞如才去没多久,又领了一个齐老将军府的妈妈来,说是将军夫人的陪房,有事和王妃传达。
那妈妈站在阶下行礼,说:“煜王妃娘娘安好、允王妃娘娘安好。今日煜王殿下与将军喝酒,一时尽兴,已经醉了睡过去了。将军请王妃放心,咱们已经着人一眼不错地照看着。等殿下酒醒了,明日一早送他回来。”
孙明悦听了嘀咕着:“这是什么规矩?既然喝醉了,就该立即派马车将四殿下送回来呀。你还没喝醉呢,他倒是去借酒浇愁了?把你一个人丢家里算怎么回事?”
荣相见心中疑惑,今天马车前,她说不想看到他,他是当真了?还是怕喝醉了,又说些不想让她听的话,才不敢回来?
她对齐府的妈妈说:“烦你回去告知将军,就说麻烦了,好生照顾我家殿下,改日定登门致谢。”
那妈妈忙道:“是,奴婢记住了。若王妃没有别的吩咐,奴婢这就去了。”
荣相见点点头,对孟贞如说:“去飞雪那里,取一吊钱给妈妈打牙祭,送妈妈出去。”
孟贞如应了,领着妈妈出去。孙明悦见荣相见丝毫不生气,笑道:“你脾气可真好。”
荣相见摇摇头:“你不是才劝我把别太把男人当回事吗?人已经醉在那里了,随他去吧,咱们乐咱们的。”说着,又给孙明悦倒了一盅酒。
两个人饮到天黑,孙明悦犹未尽兴,装了好几坛子各种酒回允王府去。
荣相见洗漱完,觉得身上酒劲有些发热,靠在院子里摇椅上扇风乘凉。
举目一轮皓月当空,照得地上如铺了一层银光。东边墙上倏忽一团黑影,带着碧绿的眼睛,如期而至。
“加餐啦!”小南特意留了两条鱼,倒拎在手中。那拒人于千里的野猫抵抗不住美食诱惑,主动靠近小南,先是嗅嗅,而后就着她的手,吃了起来。
飞雪在一旁捧着脸看,不时伸手撸猫,竟然没有被咬被挠。等到鱼吃完了,猫儿依然乖巧柔顺,任小南把他抱了起来。
“这个小东西,原来只需要一条鱼就能收伏。”
荣相见看她们逗了一会儿猫,听着角落里的蛐蛐和树上的蝉鸣,心想,如果显旸在这里,就能看到,喂了这么久的猫,终于被收伏了。
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回屋去照着纤云的琴谱练了一会儿《逍遥游》。
好不容易等到飞云从琳琅家回来。琳琅的爹不行了,生死之事无法抵抗,只能让琳琅尽些孝心去。
飞云和飞雪今日都奔波了一天,荣相见叫她们今晚都好好歇着,让贞如来值夜。
孟贞如知道,高兴得不得了。她头一次被允许近王妃身边伺候,无疑是一大进步。
暑热未退,加上酒热难消,一直到三更天,荣相见还没睡着,心想:他倒是睡得香。
迷蒙之间,屋外传来一声猫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同于猫叫,那是猫受到威胁时的警告。
荣相见浑身一凉,彻底清醒。她忙坐起身,摸到上方的短剑,拔出短剑笼在袖中。
贞如在外面,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让她出事。
荣相见轻轻下地,走到窗边,听着外头的动静。果然,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黑影被月色照着,从窗前飘过。
荣相见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忽然只听一声闷哼,而后是摔跌挣扎的声音。
“怎么了!”荣相见看见小南的身影,不敢贸然出去,怕坏了她的事。
“王妃,没事。我们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吵醒您。您安睡吧。”小南在外头,有些抱歉地说着。
荣相见这才手执匕首,打开卧室门,小南小北正将一个黑衣人按在地上。
小北死死捏着那个黑衣人的脸,在他口中一掏:“想死?门都没有!”说话间,小南的鞭子已经将那人手脚捆在一起。
院外,十数支火把顿时高举。吴风领着人说:“卑职失职,王妃受惊了。”
荣相见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他嘴里含的什么?”
小北道:“是速死的毒药。江州时,我们就抓到过刺客。还没审问,就服毒自尽了。所以这回,殿下嘱咐我们一定要留活口。”
“什么?”荣相见大吃一惊,“殿下在江州遇刺过?”
小北这才惊觉说错话,忙道:“王妃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不然爷肯定要骂我了!”
第99章
荣相见也不想为难他, 反正最关键的消息她已经得知,便吩咐小北:“把这个刺客捆到柴房里,从头到脚都捆上, 别怕浪费绳子。别让他自戕自杀,明日等殿下回来发落。”
“是!”小北把人提出去, 交给吴风。
小南说:“王妃只管安寝吧, 吴风的人会在院外彻夜守候,我和小北今晚也都在廊下守着。”
荣相见哪里睡得着,她握了握匕首, 抬眼发现孟贞如从厢房里蹦出来,再一细看,手脚都被捆上了,嘴里也塞着东西。
“这是怎么了?”荣相见心惊,以为她被人暗害了。
小北边往回走,边解释:“是我一时情急。吴风的人刚才察觉有黑影从二道门外掠进府里。我们几个守在廊下,这人哪里敢现身呢?少不得躲进厢房里, 请君入瓮。这个丫头,说没有王妃的话, 天塌下来她都不走。情况紧急,我只能出此下策。”
“还不快给她解开。”荣相见方才还心惊胆战的,眼下被孟贞如的样子给逗笑了。
小北三两下解了捆绑, 小南摘了贞如口中的布。
孟贞如掉了几滴眼泪,又用袖子揩了, 无声无息地往这边走。
荣相见看她情绪不大好,问:“是不是哪儿碰疼了?”
“没有, 奴婢就是想起抄家的时候, 也是这么被捆着, 口里塞着。”
小北赶紧凑到她跟前,给她赔不是:“姑娘,担待我一回,为了王妃,你受委屈了。”
孟贞如这才好些,问:“怎么会有人夜闯王府,还能黑灯瞎火地找到卧房来?好像有咱们府里的地图似的。”
荣相见问:“你还记得那个花匠吗?”
“是您让他透露给启王府的?那这刺客,是启王府的?”
荣相见摇摇头:“未必。一来,咱们府里保不齐只有一个眼线,二来启王的脾气我是知道一点的,他没有那个胆子干这种事,但是假手于人,是他的惯用伎俩。”
孟贞如不懂这些外面的事,她过来扶着荣相见进屋:“王府里的日子比孟府难多了。王妃先休息吧,奴婢在外守着。有什么事,明日等殿下回来一起想法子。”
荣相见奇怪:“你不害怕?”
孟贞如笑道:“经历过抄家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下来,这院子里有好几个人顶着呢。我只是个丫头,只负责守夜伺候您,其他的我管不了 。”
“好,难为你们几个了。”
荣相见知道自己不睡,他们只会更累,自觉躺回床上,握着短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
熊熊烈火,似乎能随时把人烧成灰烬。
周显旸在大火中紧张地寻找受困之人。
好不容易看到荣相见,想拉她起来,却被她一掌拍开手:“我不想看见你!去救三姐姐吧。”
身后荣相知不知被困在何处,哭喊着:“殿下救我!”
周显旸心中焦急万分,不论怎么生拉硬拽,荣相见死都不肯跟他走。
他只好回头,把荣相知带出火场。
等他重返之时,却见荣相见背对着他,缩在角落里,整个后背被烧成焦炭。
“相见!”
他在梦中惊呼,把自己叫醒了。
醒来那一刻,心脏处难以名状的痛,从梦里一直延伸到梦外。
周显旸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意识到自己在齐将军府上。
宿醉难消,他起身坐了一会儿,才下床。
早有伺候的人听到动静,端着水盆推门进来,又引他去用早膳。
等到周显旸吃完,齐将军才跟他说:“有件事,你别着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周显旸立即慌了神。
“你们府里来人说,昨夜有人闯进了王府,被……”话还没说完,人影已经不见了。
齐将军摇摇头,扶起翻倒在地的矮凳,对身边的近卫说:“我就知道,昨日为跟王妃闹了点别扭就喝成那个鬼样子,要是早一刻告诉他,早饭他就不吃了。”
周显旸出府时,煜王府的侍卫早已在门边候着,一路把昨晚的事情简单告诉了他,又问:“这人应该是死士,关在柴房呢,爷是过去亲自审,还是把他提到爷跟前?”
周显旸吩咐了几句话,便骑马直奔王府。
飞云飞雪正守在卧室门外,见到煜王匆忙赶来,虽然行了礼,但脸色都不好看。
他也没在意,只问:“她还睡着?”
飞云应了一声:“姑娘一夜没睡,天亮才睡着,殿下还是先别进……”
周显旸已经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坐到床边。王妃依然是抱着他的寝衣熟睡着,手里多了一把短剑。
来的路上,他心里早痛骂自己一万遍。昨天怎么就喝那么醉?有什么值得伤感的事,比她的性命安危重要?
周显旸伸手,想把她手里的武器拿下来,免得误伤她。
谁知道竟然拿不动。
她双手死死攥着。他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等掰到小指的时候,荣相见猛地惊醒,抬起短剑刺去。
周显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短剑擦着他的喉间,差点就刺破肌肤。
相见看清人,吓了一跳,又大松一口气,扔开短剑,起床气十足:“才眯了一会儿,你就来闹我!齐将军府那么好,你还回来做什么?”
周显旸讪讪一笑,把剑拾起来,起身归入剑鞘,重新坐在床边。
荣相见双眼一闭,身子往里一翻,不搭理。
不一会儿,她感觉床板一沉,随即腰被煜王的手搂住,整个人被他从背后抱在怀里。
荣相见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发烫,她用力睁大眼睛,好歹没让眼泪流出来。
“我该死。”她听见煜王在她耳后轻声说着,荣相见踹了他一脚:“胡说什么?”
“我该打。”周显旸只好改口,满心懊悔又存着一丝庆幸。幸好他让小北跟着王妃先回来,幸好府里的守卫早都布置妥当,否则他真是万死莫赎。
荣相见其实知道这些事迟早都会发生,她有心理准备,所以不肯离开王府,要跟他共进退。
只是没想到,发生的时候只有她独自面对,瞬间觉得自己的义气喂了狗。
她闻着他身上残留的酒气,嫌弃地说:“昨夜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不多,连显晖都没醉,我也不知怎么就醉了。”周显旸用额头蹭着王妃的头发,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兴许是昨天心情不好。”
“哦,我倒不知哪里行为失当,惹殿下生气?”
“不,都是我不好。我顾着你三姐姐,一次次惹你伤心。我以后再也不单独见她,不和她单独说话,好吗?”
荣相见哼了一声:“我管你呢!”
周显旸的手一路往上,摸到王妃气鼓鼓的脸,触感柔软细腻:“你就管我吧,从来没人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