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背靠无尽大山, 位处大河中游,不可避免, 成为为食物计、为子嗣计迁徙的族群重要中转站之一。眼下水光漫漫、鱼草丰美的泽国, 是水生禽鸟的天堂,也是掠食兽禽的天堂。
想要飞越无尽大山和想要飞到大河尽头的无数侯鸟群, 在此歇脚觅食,叽叽喳喳, 喧嚣震天。鹞鹄鸢鹯等肉食之属闻腥而来, 伺机而动, 在半空中乘风盘旋,桀桀唳鸣,场面蔚为壮观。
万里晴空朗朗,每分每秒都在展开新的生死追逐,追捕者与被追捕者的飞行炫技,惊险又刺激,一击即中有之,虎口脱险有之。
在朗朗乾坤之下激烈上演的生存之战,并不存在绝对弱者和绝对强者,机灵的弱小者也有属于自己的一线生机。
经过一个膨胀的汛期,大河的河面,如今变得无比宽广,一眼看不到边际。波光粼粼的水面,隐约可见飞溅的光点。
虞羡极目望去,无奈距离太远,阳光太盛,看不清是什么,她的同年们也被闪到,跟着好奇的张望。
渔汛期前后,部落的未成年们禁止外出,最多只能在小河口鱼堰那里耍,问就是危险。
“那是飞翅鱼在逃命。”虞羡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到虞烜,后者趴在虞飔背上,冲她微笑,又续道,“河中心有来自大海的食人枪鱼,它们要去往大河上游繁育后代。”
为了躲过凶残的捕食者,银白如雪的飞翅鱼进化出翅膀,可以扇着宽大轻薄的鱼鳍,摇摆着细长的尾巴,在水面滑翔两百多米,用来躲避身长四五米的庞大天敌,足已。
造物主或许未能平均分配力量,但赐予无限勇气的求生意志,顽强闪耀在每个鲜活的生命个体中。
虞飔将同年密友放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虞羡看对方坐都坐不住的样子,瞬间忘了神奇的飞鱼,目光透漏出忧心。
虞烜虚弱地靠在虞飔大腿上,五官扭曲变形的脸上,仅剩的独眼闪着柔和的光,“别担心,食人枪鱼再凶恶,也是属于大海的,它们只是我们部落的过客,不会久留。”
食人枪鱼块头庞大,牙尖嘴利,长得很吓人,杂食,但主要还是吃鱼,吃小鱼。当然,人要是把自己的肉送它嘴边,它也是会吃的。
在繁殖期特别有攻击性,会攻击水面上经过的人,尤其是闻到血腥味后,所以这时期,部落人一般不会入河。
虞烜温和道:“万物生灵都有自己的领地意识,只要注意不侵犯对方的边界,和平相处,其实很简单。”
虞羡瞪眼,她哪是担心这个,天塌下来,还有大姨阿姆她们呢,她担心的是对方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虞飔见状,看向姪子腰间挂的鱼吻匕首,转移话题,“我给你的匕首,就是取自食人枪鱼。”
虞羔凑过来,拨弄着虞羡腰间尖利异常的刺锥状匕首,一脸好奇,“它们在河中心,要怎么抓?水流那么急,舟筏肯定会翻。”
虞飔哈哈笑,“不需要抓,它们一生就这一次洄游,到了安全地产完卵,就会全部死去,鱼吻不会腐烂,被水流冲到下游,运气好就能拣到。”
虞郖哇哇感叹,冒出向往的星星眼,“哪里有拣?我去拣。”
虞烜见了,也忍不住哈哈笑,暗哑的声音十分温柔,“那你要走很远很远,走到姬城去拣,这也是她们那的特产。”
说话间,一阵‘轰隆隆’地震山摇的声音炸响,少年们惊得跳起,抓起武器紧张四顾,就见遥远天际,奔腾的黑云席卷而来。
来的是一群角羚,大约有数万头之多,感受到生死危机,成年角羚将新生的小角羚护在中间,任由老病弱殿后,全都在疾速奔跑。
平静多时的水泽,终于露出它狰狞的真实面目,数不清的青黑色鳄甲兽浮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经过身边的角羚,全力将之按入水中溺毙。
角羚大军瞬间炸开,被分割成好多股细流,四散奔逃,水泽刹那间一片沸腾,到处都是死亡翻滚的血色漩涡,情状可怖。
鳄甲兽形似超大型鳄鱼,皮甲带刺,崎岖尖利又厚实,看起来凶神恶煞,光大嘴巴就有近一米,咬合力惊人,一旦咬住就不会松口,擅长的死亡翻滚能把猎物撕得只剩下雪白的骨架。
侥幸逃生的角羚不敢停下,落单的角羚极力与大部队合流,它们本能知道,唯有借助族群的力量,才能赢得更多生机。
凶残血腥的水泽战场,立刻吸引了少年们的目光,虞羡看着陷入狂欢的鳄甲兽,想起前不久自己还在那的泥坑里打过滚,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这种爬行的冷血动物,她虽然不惧对战,总忍不住心底那点发怵。
潜伏的部落战士突然现身,嘴里嗷呜嗷呜嘶吼,飞石、飞箭、飞矛乱如雨下,将落单的角羚吓得四散奔逃,越发偏离大部队。
负责诱导的年轻战士脚踏滑雪板似的细长板,撑着两支滑竿,在奔腾的兽群中来去自如,将角羚群驱离鳄甲兽主导的绞杀场。
虞羡看到战士们从鳄甲兽身边经过,后者完全视而不见,许是她脸上惊讶之色太明显,虞飔给出了解释,“鳄甲兽是个好邻居,只要你不去招惹它,它不会对你怎样。”
一个原因大概是人肉吃起来感觉不大好,肉少骨头多,吃起来不过瘾,另一个原因是它的天敌已经够多了,天上、陆地、水中都有,没必要再加上彪悍的人类。
谁可为食,谁可为敌,谁可为友,兽类心里明镜似的,小算盘算得明明白白。
鳄甲兽的栖息地,要在姬水更上游一点,它们看中泽国这片上好的伏击地,虞部落也需要帮手扰敌,正好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悬崖上观战的少年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年轻战士,顶着伪装的草叶藤蔓,一下子从各处冒出来,将角羚群驱赶到更加广阔的草原。
这种大型联合狩猎,虞羡从前只是远远望过一眼,如今直面前线,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
虞眇大佬也在其中,一脸从容的调度近百名战士,指挥内围将角羚诱入早已挖好的陷阱,遥控外围查漏补缺,合力捕杀逃脱的幸运儿。
角羚这种体型中等的兽类,正适合拿来给新锐营的新丁练手,有学长们示范引导,更是事半功倍。
这片部落地与无人区的交界区域,将是她们的狩猎主场,确切的说,是新锐营和预战营的狩猎主场。
这群角羚,还只是先头部队,接下来一个月,每天都会有更多不同种类的兽群出现,虞羡和她的同年们不会缺少上场机会。
太阳西斜,杀戮落幕,角羚群损失了大部分老弱病和少量青锐,护持着绝大部分通过考验的新生儿,离开了险恶之境,继续归乡的旅途。
兴奋的少年们意犹未尽,踏上回家的路,虞羡下意识就跟着虞飔和虞烜一起走。
经过一片血色般殷红的沙壤,遍地都是死去的蜂虫,完全不明所以,她吓了一跳,心禁不住砰砰乱跳。
虞烜趴在女儿背上,视若平常,“正常的代际交替,明年就会有许多强壮的小沙蜂出生,这些雄峰死得其所。”
雄性沙蜂非常粗暴,会将地底的雌性沙蜂挖出来,然后其他雄蜂也会一拥而上,雌性因此被高温闷死的意外时有发生。
受雌蜂释放的气味影响,雄峰会自相残杀到群灭,最强大的雄峰获得交.配.权,只有雌蜂存在的世界就此达成。
虞烜真心觉得,雌性沙蜂这代际交替策略,挺好。
她忽然偏头,问虞羡,“羡子,你相信,有一天人族只剩下女性,单靠女性也能繁衍生息吗?”
问完,又忍不住自言自语,“一只蚜子都能独立繁衍,没道理人不能。”
对浪部轮回般的不断纠缠,她感到十分厌倦。
随着生命力的加速流逝,她越来越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憎恨。日日夜夜,只要阖上眼睛,她总能看见那些死去的同胞姐妹姆姥子姪。
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她死去的姐妹姆姥子姪,在等她,她们都不是正常的代际交替,即便恶徒伏诛,她心中难平。
每当这时,虞烜就忍不住思索,某些小部落去父留子,虽然激进,未尝不是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可惜,人不是兽,对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崽子,无法做到狠绝至此,才不得不忍受如此疥癣顽疾。她也不是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太巫,能平和通透的看待浪部永无止境的兴风作浪之举。
如果能够进化到单性繁殖,问题是不是可以迎刃而解呢?她只想要如羡子这般的部落崽,今后再也不必遭遇她们这样的无妄之灾。
“您观察蚜子有结果了?它们真的是单性繁殖?”虞羡吃惊不已,没想到一只刚出生的蚜虫,仅靠自己,就能繁育出一个庞大的族群出来。
她回想了一番自己贫瘠的生物学知识,犹豫道,“双性繁殖,是为了保持后代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吧?”
换句话说,要是人类强大到足以应对环境变化危机,那么,单性繁殖也不是不可以。
虞烜愣了一瞬,看着青涩稚嫩又朝气蓬勃的虞羡,看着远处快活张扬的少年们,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乌黑的眼眸露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那你们要努力,继续强大,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有一天,能够撑起单性繁殖的世界。”
她真心希望,未来人族的代际交替,进化方向就是如此。愚蠢贪婪的浪部终将成为历史。人族身上寄生的兽性毒瘤,终将被彻底剜去。
如此,她能给惨死的姐妹姆姥子姪,带去一个称心的好答案,作为重逢的小礼物。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部落少年的日常,赏心事
来自全女为主的星际统子, 为原始人神来一笔的异想天开,竟能与高度发达的星际文明接轨,感到惊叹。
不受限制的女性, 其敏锐的观察力与想象力, 不容小觑。
它不禁想起花名为“神奇化学反应赛高”的神奇大佬,想起对方存在论坛里的熊猫人计划资料,如果不是地球核爆,说不定真的能被她釜底抽薪呢。
难怪主人如此对她另眼相看,竟然愿意接手对方未竟的事业。
经过这些年,自觉已将背后真相的逻辑关系理清的统子, 看着愚钝还不知感恩的宿主,嫌弃得不行。
来自全女为主的星际统子, 对原始星球的母系部落有着天然好感偏向, 对性别倒置权力颠倒的蓝星自然毫无好感, 并自然而然迁移到被蓝星思维浸染的宿主身上。
只会分析总结数据不会反思的系统, 对自己暗自萌生的好恶,并不自知。
虞羡不知傲慢统子对她的嫌弃,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两个词就能解决这事:关她屁事,关它屁事。
这个层林尽染的绚烂秋天, 注定是一个繁忙而充实的秋天。在接受预战营的狩猎集训同时, 少年们还必须抓住一切空闲时间,囤积食物, 以备严寒的到来。
虞飚是个行事从不拖泥带水的师长,她第二天就把这群跃跃欲试的小嫩羊赶上了狩猎场。
甭管虞羡的同年们多兴奋, 她们被分配的事务, 最多只能算‘勤工俭学’的高中生岗位。
现阶段, 她们也只配给挖陷阱设机关的学长们打打下手,要不就加入恐吓啦啦队,负责为诱捕先锋们摇旗呐喊,偶尔也能从学长们张开的手指缝里,捞到落单的未成年兽崽。
虞羡也见识到原始星球可怕的生物多样性,即便常见兽类如羚、马、鹿、牛、驴、猪等,其族群种类之丰富,十个指头数不完。
光羚羊的种类就不下二十种,什么角羚、剑羚、瞪羚、岩羚,扭角羚,当然,部落战士更喜欢以味道、战力和功用划分,比如好吃又好抓的羊、好吃但难抓的羊、不好吃也不好抓但角很好用的羊。
因为参与狩猎,独立后的少年们第一次享有分肉的权利,可把大家高兴坏了,第一次感受到了成长的喜悦。
虞羡带领同年们,以小组合作的方式熏制肉干,私心觉得,部落是有意照顾她们这群新丁,分得的肉省着点,过冬不是问题。
虞羡的同年们高兴归高兴,食物储备有了着落,又开始躁动。
大家对年轻战士们在沼泽地的英姿,尤其是手撑滑竿玩花滑的英姿,表现出热烈向往,逮着好说话的学长们就疯狂请教。
于是,热情好学的少年们被带到一处泥塘,不耐烦骚扰折磨的学长们扔下两双‘滑板鞋’,请她们自行琢磨。
这门花哨的绝技,也没别的诀窍,四个字:勤学,苦练。
自此之后,虞羡算是掉进泥人堆里了。她的同年们还特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堆了好几个泥丘出来,专门撒上水,造出滑溜溜的滑道,整得和地球上的花样滑板场没什么两样。
因为声势过于浩大,学长们也被吸引过来了,在每天的狩猎训练结束后,这个场子就很有放学后那味儿。
很快,部落的其他战士也参与进来,滑板场就越整越大,越整越热闹。最后,就成了整个部落的游乐场,大人小崽都玩疯了。
虞羡就感觉,原始人好无聊啊。嗯,她也是其中一员,也玩得很嗨。毕竟,这花滑场最初,就来自她随口一提呢。
都是底子极好的运动健将,部落人的学习能力和身体一样强悍,大家没多久就掌握了发力和重力平衡技巧,个个花样玩得飞起,和普通地球滑板少年没啥两样,除了全身上下只穿了个草裙。
最近,虞羡玩腻了花滑,开始捯饬她的木头小屋,打算赶在冬天前搬个家。她不是很想和小羊羔同住,怕人畜交叉感染,后者平时都是养在草洞子外的木柴棚里。
小白白是一只两三个月大的跳羚,擅长跳山涧爬绝壁,已经养熟了,不系绳子也不会跑,还会主动跑到虞羡和她的小伙伴跟前求摸摸,在营地的人气挺高的,一身软乎乎的卷毛毛,谁见了都爱撸两把。
爆米花有一次过来探望它‘认养’的两脚兽,发现对方有了新宠,大受打击,立刻炸毛,又是咕噜咕噜,又是龇牙咧嘴,冲着小白白高声尖叫,然后气呼呼的跑掉了。
虞羡一开始一脸懵逼,反应过来笑到肚子疼,有猫科动物那傲娇味了。
这天放学,哦不,是集训完毕,虞羡带着小白白进了丛林,虞羍也跟了过去,默不作声的给小伙伴帮忙。
接近半人高的小羊羔被放养在周边吃草,满是落叶的林子里,只有他和虞羡两个人,吭吭吭砍树的声音。
这段时间,两人都没什么交集,虞羡忙着和新队友整配合,虞羍也在适应新组合,只是人变得更加沉默了。
虞羡见他目光飘来飘去,不安定之态,跟林中秋风有得一拼,放下石斧,叉腰问他,“我身上长刺了?你眼神一惊一乍的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