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像陶文霜她妈。
直到两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那一刻，林漾瞳孔不受控制的缩了下，连带着长长的睫毛都跟着轻颤，她握在掌心里的指尖冷的有些发凉。
“陶文霜妈”主动和老钱打招呼，老钱点了点头：“金女士是吧，这我们班的林漾。”
金女士穿衣风格偏向年轻化，上身白色衬衫搭配黑色的小马甲，腰身扣了一条黑色的细款皮带，下身是一条紧身黑色七分裤，踩着四厘米的高跟鞋，气场干练，面容精致。
林漾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她很适合做财务，做事利落干脆，从不拖泥带水。
寒暄完了，老钱带着林漾在对面坐下。
陶文霜早注意到林漾吃瘪的神情，得意的扬了扬头，小表情不断。
“老师，关于这两孩子的事情文霜回家已经都跟我说了，我是觉得吧，既然都已经提到了对方母亲，那怎么说也应该让她母亲过来一趟。”
金女士状似无意的从林漾安静的脸上扫过，装模作样的问道：“林漾，你妈没来吗？这样的事还是应该家长来一趟，怎么能让你一个孩子来呢？”
没等老钱解释，林漾突然抬头，面无表情：“不用了，我爸舍不得让我妈抛头露面。”
几人都是一顿，有些莫名的看向林漾。
林漾跟没察觉似的，说话带刺一般：“事情你都知道了，要说什么就赶紧说吧。”
老钱和三班班主任对视一眼，把那天发生的情况又重新叙述了一遍，尤其是提到某些侮辱性的字眼，语重心长道：
“陶文霜妈妈，我们这个学校呢虽然注重孩子的成绩，但孩子的身心发展也不容忽视，陶文霜既然能说出‘勾引’‘上位’等这些难听的字眼，说明你们家长对孩子心理这方面的忽视还是挺大的，我们希望你们家长能对孩子有个正确的引导，尤其是此类对长辈不尊重的行为要坚决杜绝。”
“我知道了，老师。”金女士嘴上这样说着，下一句又是，“不过这些都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倒也不必这么较真。”
“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林漾截了话，冷笑勾唇，“阿姨，那我说你也是勾引成功上位，和你现在的先生结了婚，你会介意吗？”
“你！”
“林漾！”
老钱和金女士的声音同时响起。
陶文霜也呆滞住了，她没想到林漾能说出这话。
“不过都是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罢了，阿姨你也不必较真。”林漾用她的话来反驳她。
金女士面上挂不住，气的身子都在抖，听见老师说要不回家跟孩子父亲再商量商量时又突然笑了：“是啊，子不教父之过，我回家一定会让我先生、孩子父亲亲自教导的。”
“子不教父之过，既然陶文霜她爸没来，那阿姨你作为她的母亲替她向我道个歉应该也能说得过去。”林漾直视着她。
金女士猛地站起来，板凳划出“刺拉”的尖锐声：“林漾，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给你道歉？”
就这么两句就让她恼羞成怒了，林漾觉得没意思，转向一直懵逼的陶文霜，轻描淡写道：“陶文霜，你要不要把你‘妈’带回家歇歇，别让她在这发疯。”
“妈”字被林漾强调。
金女士拿起包，拢了一把头发，脸色铁青：“让我给你道歉，你爸天天还得跪在我面前给我道歉，你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大小姐，有娘生没爹养，一点家教都没，难怪你爹都不要你。”
她说完，拉着陶文霜就走，鞋子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得“蹬蹬”响。
两个老师也没想到会闹成这个局面，林漾平常看着不言不语的，这怎么一张口就是刺，跟陶文霜她妈像有仇似的，一直反着说。
不过这么看来，陶文霜能说出这些话跟她家里也脱不了关系，两老师听了全程也知道陶文霜妈是不觉得自己女儿有错，还就觉得是小孩子不当回事。
说出的那些难听话，也不亚于陶文霜。
老钱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班的学生，埋怨的瞥了眼三班班主任，给林漾倒了杯水：“不急着回班，你先在这坐一会，我一会过来。”
两个老师先后出去。
门被关上，声音也渐渐远去，面前桌子上的那杯白开水冒着白雾，熏着她酸涩的眼睫。林漾维持着那个姿势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双手在桌子下攥的很紧，指甲刮到掌心里的嫩肉，泛起尖锐的疼。
那个女人说的话难听，但却直白真实。因为那个女人不是金女士，不是陶文霜的妈妈，她是林贺公司的财务，林贺现在的妻子，林贺出轨的小三——葛青。
陶文霜一家跟葛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联系上了，这次大概是想看林漾把卓季芳叫过来出丑，所以直接领了葛青过来。
林漾不明白，正室和小三的戏码，为什么小三总是那么理直气壮。
杯子里的水雾渐散，倒的白开水也由热变凉，林漾僵直的背在某个瞬间倏地弯下来，她松开双手缓缓捂住脸抵在会议桌面上，久久未抬头。
沈妄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要推门的动作停住，胸口冒的火跟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压着发不出来，印象中那个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人却在这会被人欺负到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难过，露出了她一直隐藏的脆弱。
沈妄是真看不得她这个样子，烦躁的“啧”了一声。
“被人欺负了就躲在这难受，林漾，你就这点出息？”他冷着脸开门进来，因为气极，语气都不算好。
林漾怔然地抬头，她眼角发红，唇瓣被用力抿的毫无血色，没想过沈妄会出现在这里，惊讶的问他：“你怎么会过来？”
“我把人叫过来的。”老钱紧跟着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个文件袋，“我刚去查了你档案，发现高三的沈妄是你哥，就把他叫过来了。”
刚才那些话老钱想想都心疼，陶文霜能带着家长过来，他班的林漾就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看着对面的两人上演母女情深，自己却跟没人管一般安静地听着，这丫头，也独立得太让人心疼。
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个家长都不过来，再联想刚才陶文霜妈说的那些，估计林漾在家里也真是不好受，没多少人疼的。
老钱看不过去，调出她档案准备打电话时，这才发现家庭关系那一栏还有个兄长。
这么一查，才知道高三一班的沈妄和她是兄妹，于是给高三老师打了个电话，把人叫过来了。
灯光明亮的会议室内，老钱看着资料档上家庭关系那一栏，还是有些惊讶：“你两是兄妹，你是她亲哥？”
沈妄本就窝火林漾瞒着家里这事提都不都，亲哥这两个字在此刻听起来也极为讽刺，他黑沉沉的眼眸深深看她一眼，冷声道：“老师，你看我像她哥吗？”
“……”
又来了又来了，这人又回到了过年寒假那段期间，一叫他哥就阴阳怪气，林漾也没耐心了，大脑一抽，气极的两个字就脱口而出了：“爸爸。”
沈妄眼尾狠跳了下，染着翻涌的冷鹜：“你脑子进水了？胡扯什么？”
被这一骂，林漾也收敛了些，想问他能不能好好说话，但碍着老师在这，只能老老实实的道歉。
老钱也不管他们兄妹这相处模式，让林漾出去等着：“我跟你哥有些话要单独说一下。”
林漾点头，出门时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老师，我跟我哥的关系有些复杂，所以一直没跟你透露，怕在学校让人知道有些不方便。”
沈妄：“……”
他刚压着的火又冒了点出来，这人可真有本事啊，都这时候还不忘强调一句他不是亲哥，撇清关系。
“这有什么不……”老钱话说了半截，想想这也是学生自己的事，“行，我明白，我也不是多嘴的人，你安心学习就行了。”
林漾道了谢，转身出去时瞥了眼沉着张脸不看她的沈妄，不懂他这火到底是哪来的，莫名其妙。
屋里面大概进行了十多分钟的交谈，估计老钱会把那天体育课上发生的事说给沈妄听，林漾站在趴在护栏上回想了下，没有提到沈叔叔，应该不会给沈叔叔带来麻烦。
正想着，门被打开。
老钱和沈妄从里面出来，老钱让她晚上别忘了晚自习，说完就走了。
这会已经是下午放学时间，学生都出去买饭，从这个楼层往下望去，一层的大广场上只有几个散步的三两人影。
“能因为早恋这种问题叫家长，你可真给我长脸。”沈妄拧着眉径直点燃一根烟，毫无顾忌。
察觉这人脸色还是不好看，林漾也没上赶着找骂，转而问道：“哥哥，你怎么会过来，不是说周末才能回家吗？”
“我要不回来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沈妄忽地扔了烟，上前一步，吼她，“出了这事你瞒着全家，学校让叫家长你也不叫，林漾，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在我家一辈子是个外人，压根没打算把我和我爸当家人，我就不配当你这个哥？”
没想到她随口的一句话能让人发这么多火，林漾愣了愣，低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沈叔比较忙，我不想让他特意为了我这个不光彩的事来学校，至于我妈……”
她没说，沈妄听完刚才老师说的那些也明白了，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你老师今天不通知我、你就没打算跟我说？”
他还在这个学校里，就在她眼前，她都没透露半点消息。
“不是哥哥你说在学校里不能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林漾很无辜的眨了下眼，又低头注视着地面，用一种尽量听不出起伏的语气继续道，“而且这事，确实挺丢脸的。”
沈妄被她这话堵了下，连带着要骂人的话也打住。
女生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专心的踢着地面，只露出半个头顶，发际线处的碎发也跟着主人泄气了般的落在额头上，没了朝气。
他家的人何时受过这种欺负？别说这人现在是他的妹妹，如今他沈妄还在这个学校，那些人都已经欺负林漾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真当他沈妄是死的。
他沈家的人，他沈妄的妹妹，还轮不到外人欺负。
那一刻，沈妄做哥哥的良知被无限放大。他抬手，修长干净的五指落在她头顶，下一秒，没等林漾惊诧抬头，他用了力，不自然的用掌心揉了两下，放缓了语气：
“多大点出息，你哥罩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或许是今天经历的太多, 遇到了葛青，听到了葛青说的那些话，能在这会有一个人无条件的站在自己这处, 林漾一直封闭的心底多少还是有点触动的。
她仰头，在沈妄收回手时也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哥，谢谢你。”
沈妄瞥她, 似故意提醒一般：“谢不起, 我又不是你亲哥。”
“不是, 你怎么一直对亲哥这个……”林漾话音一顿, 忽地想起来沈妄阴阳怪气这个称呼是从海京回来的时候, 联想到他走前自己说过的话，林漾恍然大悟。
“我那天跟我妈的说话你听见了？”
她当时因为林贺结婚的事弄得很烦，卓季芳又一直拿她学习做对比, 林漾烦了, 反问卓季芳沈妄是她亲哥吗？
沈妄没回答, 眼皮半抬了下, 算是承认。
“你别多想, ”林漾解释，“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就是……”林漾张嘴, 发现还真没法解释一遍, 即便对沈妄表示感谢, 但这会她还做不到毫无保留的把自己这些不堪说给沈妄听。
见她说不上来，沈妄了然。他也没多问, 双臂微环，抬了抬下巴：“别说了, 回去吧。”
林漾没立马走, 叹了声：“哥, 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谢谢你。”
谢来谢去她还上瘾了，沈妄最烦这些客套话，长腿一迈走到了她前面，两秒后，他又停下，转身，皱着眉喊她：“跟你吵架那人是几班的？”
“三班。”林漾没瞒着，这事他要想知道自己也瞒不住。
“知道了。”沈妄说完率先下了楼梯。
林漾没站多久揉揉太阳穴也回了班。
沈妄趁着这会的空隙直接回班眯了会。
众人见他回来都惊讶，问其他人怎么没回来。
一路坐车的疲惫加上窝了一路的火让沈妄头脑隐隐作痛，他打发了几个熟悉的人，烦躁的靠在凳子上虚眯了会，长腿大咧咧的敞着，眉眼冷冽。
纪磊看出他心情不好，一直等他睡醒才蹑手蹑脚的过去：“沈哥，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有人还说你被高一老师叫过去了啊？”
沈妄把手机揣兜里，“嗯”了声：“一会老师过来帮我打个掩护，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他嗓音里都透着疲惫。
本来他今天提前结束交卷，可以直接打车回家不用再来学校，晚上在家睡一觉，醒来还能顺便问问刚好晚自习放学回家的林漾到底找他有什么事，但在路上时沈妄接到了林漾班主任老钱的电话，说是林漾在学校发生了点事，希望他有空能过来一趟。
半道上沈妄又让司机调了头。
他就知道，见鬼的关心他。
关心他能关心到让他来学校谈话？
沈妄第一反应不是他们关系暴露，也不是这丫头给他惹事，而是平常看着不能吃亏的人这会还能被人骂到叫家长，平常在他面前的能耐呢？
她是他沈妄的妹妹，怕什么，就是打人了他也能善后。
但没想到，那丫头即便到这个时候也没想过通知他一声，甚至还把那句“不能让人知道两人关系”当成了至理名言，沈妄不知道是该夸她为自己着想还是该夸她没脑子、蠢。
想完这些，他气的笑了声，直接去了高一部的怀德楼。
这会正是晚自习上课前的预备十分钟，各个班都坐满了，有的安静，有的吵闹，形成两个极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