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希接着道:“我还是有点害怕,能再靠近你一点吗?”
沈岚清这回迟疑了片刻,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们俩人已经靠得很近了,再近就要脸贴着脸了,可舒希不知怎么的,就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她像个贪婪的小偷,喜欢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他过分好看的眼睛。
像是山涧一汪清泉,又像是干燥空气中呼啸而过的冷风,总能给人枯燥无味的现实生活里,增加几分独特的色彩。
舒希觉得以自己过分贫瘠的想象力,已经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了。
如果硬要用两个字概括,就是惊艳。
以前没遇到过,所以想象不出,如今惊鸿一瞥,自觉可抵万年。
一眼万年说得就是这样吧,舒希觉得,如果以后有人问她,有没有惊艳了她时光的人,她可能脑子里第一个画面,就是十二三岁的沈岚清,白色的短袖灰蒙蒙的,全身脏兮兮地在干草堆上,却依旧闪烁着干净的眼眸,握住她的手。
舒希自问,他美吗?
他并不美,甚至看上去像个未熟透的果子,稚嫩又青涩。
但他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特别安心又舒服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想沉沦。
此刻,舒希盯着他的眼睛正兀自沉沦,小岚清却觉得格外格外不好意思。
舒希在观察他,他却不敢观察回去,只小心翼翼缩进壳子里,只敢探出一点点头考量四周和这个刚醒来的少女。
但尽管只探出一点头,他也知道,面前的女生很漂亮,是他无法形容的漂亮。
沈岚清想垂下眼睛,却万分纠结,一方面想着人家在看他,他却不看回去,这样下去会不礼貌;一方面又因为内心腼腆的情绪,而上下踌躇,结果踌躇来,踌躇去,到头来还是咬着唇,弱弱地望了回去。
沈岚清其实是有些莫名的,因为少女灿烂的眼睛里,除去善良的笑意外,还浸染了些沈岚清看不懂的情绪。
但他能分辨出,那种情绪是好的,并且给他造成不了任何伤害,甚至于,那种情绪是近乎热烈的,温暖的。
像是他记忆深处见过,却再不敢触碰的,……满满的喜爱。
沈岚清思及此,又死死地咬住唇,手臂上的伤痛告诉他,一切都没了。
回忆是真的,那些爱也是真的,却也是短暂的,但就是因为这些短暂的喜爱太过真切,才会显得现在的伤口更加撕心裂肺。
想到这,近乎自虐般,沈岚清又下意识的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挖上了手臂。
舒希从方才开始,一直零距离观察着他的眼睛,正所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心里想什么,眼睛总是会下意识流露出相关的情绪,所以舒希在察觉到他眼神里的变化时,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他的行为。
继而又是那个沙沙声。
只是,她想制止时,就着月色却发现,他的伤势早已不是那普普通通的一两道口子的事情了,是伤口叠着伤口,伤口上又建立伤口,长长久久,层层叠叠,便成了他满手臂鲜血淋漓的样子。
对自己,他是下了狠手的,不然舒希在醒来时,也不会听到那一阵阵不绝于耳的沙沙声。
那不是什么秋风扫落叶一般,轻飘飘的声音,那是手指拼了命摩擦皮肤时,指甲撕裂皮肤时混合着血液而发出的声音。
他一定很痛吧。
他一定特别特别痛吧。
她早该发觉的……
在那次他被人关到地下室,在密室里,在这次他当着她的面,在医院里。
舒希百感交集,见他还在进行下意识的动作,赶紧握住他的那只染满血的手,但因为他力气太大,舒希实在控制不住他的手又往那只手臂上跑,她无奈,干脆直接分开他的双手间距,低下头,径直扑进了他的怀里,找了个绝佳的位置,死死抱住他的腰。
舒希想,有她这个人的身体隔着,分开他的双臂,这样,他应该就挖不着自己的手臂了吧。
没再管怀里人的表情,舒希又挪动着位置,尽量让她整个人抱着舒服,挪到最后,她直接像只猫一样的,窝在沈岚清的怀里,舒希可能想得是,这样就算待会儿她睡着了,沈岚清的两个手臂也不会碰到了吧。
舒希刚钻进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馨香,又听着他胸口“砰砰砰”快要飞出来的心跳,竟觉得格外安心,不知不觉眼皮子便一下又一下地耷拉开来。
当然,舒希受制于梦境,自然没想到一点,在梦里的她,怎么会有想睡觉的欲望,自然也更没想到另外一点,譬如她快要十九岁的身体,为什么能钻进一个十二三岁小男孩的怀里,还能躺的这么稳稳当当。
而反观十二三岁的沈岚清,就没有舒希这么淡定了,早在沈岚清感知到怀里扑进来一团软绵绵的小人时,他便已经停了所有动作,面颊骤然变得又热又烫,等这团软绵绵又带着香扑扑的清新香气的小人,在他怀里调整位置时,他更是手足无措,慌乱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她怎么……
她怎么能……
沈岚清红着脸,下意识想将她推开,却终究下不去手,只能感受着她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身上,
两人就这么拥抱到了天亮,只不过沈岚清是一夜未眠,舒希是乱七八糟地抱着十二三岁的沈岚清睡得正香。
直到第二天的后来,还在睡眠状态的小女孩被接走时,十二三岁的沈岚清才彻底缓过神来。
他想冲上去叫醒她,却不知该以何种理由,毕竟两人再怎么说,至多也只是患难与共的陌生人。
两人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这次吧。
或许……她还没有亲口告诉他,她的名字,又或许,她想知道他的名字,也不一定。
不对,她之前被劫上车前,好像叫过他的名字?
随即沈岚清否定地摇摇头,毕竟他从未见过她,可能是错觉吧。
总之不论如何,十二三岁的沈岚清,对舒希的全部印象也就止步于此。
美好又短暂这五个字眼,已经像是烙印在沈岚清的骨子里,他的一切,都像是紧紧被这几个字掌控。
若是这一份份短暂的美好,从未来到过他的生命里,若是他能像刚开始一样,从未得到过,那如今的他,或许会截然不同吧。
可很遗憾的是,生活没有如果。
*
沈岚清提着舒希送的礼物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
一路上冰冷的雨雪,并没有冲刷他对舒希送给他礼物的热情。
他将礼物郑重其事的放在桌上,去卫生间仔仔细细清理了好几遍手指,又从卧室和橱柜里拿出吹风机和保鲜膜放在桌上,才算满意。
第五十三章
他一系列动作很轻, 因为外婆这个时间点,估计早就已经歇下了。
准备工作就绪后,沈岚清迫不及待将礼物包装袋小心翼翼地拆开。
在灯光下, 闪烁着浅蓝色流光的包装袋被打开的那刻,绕是沈岚清本人在心底猜测过无数遍, 在看到这个礼物的一瞬间,还是整个人呆愣住了。
他看过很多人画得画作,各式各样的, 或抽象,或精美, 都有。
但唯有眼前这副,是让他看到,会心跳加速的画作。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 这是舒希画的, 他不自觉带了滤镜去看;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构图与配色之间,洋溢了很多情感, 就像是他们正在风中飘扬的青春,特别缤纷。
沈岚清从色彩的笔触之间, 能看出舒希是没有任何停顿,一蹴而就的。
绚烂之中, 主人公很多个人懵懂的情绪也在翩跹而至, 跃然纸面。
沈岚清猛地想起上次去她家做饭时, 随口和她对着夕阳说得两句话, 却不想她竟听了进去,还学会了学以致用, 举一反三。
毫无疑问, 舒希各方面的学习能力是惊人的, 甚至可以说是极有天赋的,从这一副简简单单的画作中就可以看出。
构图还算其次,沈岚清料想,她这副画作的上色方面,看上去应当是仅仅只用了一次,便成了如今的样子。
欣赏很久,但沈岚清还不忘在家里找了几个钉子,将已经装裱好的画作准备找个好地方挂起来。
虽然沈岚清学习的美术,但家中从里到外,墙面上都干干净净,鲜少挂他的画作。而他的大部分画,都被他自己收了起来,或是被展览在学校,或者被举办方拿去做了展览。
要不挂在客厅?然后每天都能看着?
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姥姥没怎么看过他的画作,但……还是算了。
沈岚清随即摇摇头。
挂在门厅,或者厨房过道这种人流量密集的地方?
这么想着,沈岚清继而叹口气,万一给他弄脏或者摔坏,他找谁说理去?
不行不行!
思来想去,还是挂在他的卧室最保险,总归没什么人去,自己还能欣赏。
这么想着,说干就干。
但为了不让画框上面布满灰尘,沈岚清先前拿得保鲜膜总算派上用场,撕扯整齐往上面贴,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总归是要试一试。
所幸用吹风机吹过后,粘合性勉强还算可以,像是形成了一层天然的保护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破绽。
挂好画以后,沈岚清看着桌上剩下的包装袋,思来想去还是将它们叠起来,同自己的画放在了一处。
洗漱完上了床,沈岚清默默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想得却全是今天的遭遇。
虽说后来碰上了春书,变得忧心忡忡,但反观从头到尾的一天,还是很开心的。
沈岚清在陷入朦胧的睡意前,想到了今天的那幅画,画面一转,又想到在小巷刚见面时,舒希盯着他的眼神,继而又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舒希的姓名,但舒希却能从容不迫地盯着他的眼睛,异常坚定的给了他很大力量。
从那时起,沈岚清就在想,如果他的生命里,有这么一个人,能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能不要只是短暂的出现,那么现在,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怕黑暗了。
一夜无梦。
翌日,舒希是被一阵阵扰人清梦的电话铃声,和双管齐下的门铃声一起吵醒的。
带着撕裂般的头痛起床,也没看备注,抬手就抓起手机按了接听键,而后又扶着脑袋下床,踢踏着拖鞋去开大门。
刚起床的舒希,炸着个脑袋,整个人要多颓废有多颓废。
还没到门口,门铃被按了几下就停了,随后电话里熟悉又冷静的声音,就自手机里传了出来。
“小希,起床了吗?”
舒希一秒清醒,没再管门铃,咬着唇回答:“醒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于她而言却说得相当沉重。
以往时候,只有到了年关,他们才会想到自己还有舒希这么一个女儿,而后让她带着他们准备的各种礼品,独自一人,挨家挨户的“走亲访友”,生怕不能让他们那些合作伙伴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他们口中的为了她好,实则只是利用她,将她的价值在他们的领地内最大化,最后好给他们派上用场。
何其讽刺。
在他们眼里,所谓亲情,所谓温情,可能就是一种特别可笑的东西,天下什么事情,能有利益来得更实在呢。
舒希极其僵硬地扯起一边嘴角,态度清冷问:“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舒母也不是个喜欢藏话的,即使刚刚舒希不问,她也会主动提起,有事说事才是她的准则,于是她也没管舒希同不同意,直接通知道,“听说你最近和认识的几个晚辈们走的很近,还照顾了他们,正巧快过节了,大家都想着聚一聚。”
舒希并不记得什么时候照顾过什么晚辈,不过一般家族之间的聚会,不都是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吗?舒希也没在意,心沉下来,开了门接过母亲派来的助理手中的礼盒,随口应了几声,关了门,挂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抱歉,又卡文了
明天再更
第五十四章
“可是他才上高一啊!”
舒希死死握着手机, 另一只手撑在饭店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才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过失态。
这分明就是无限献殷勤,专门给她摆好圈套, 让她傻不拉叽往里头钻的一场鸿门宴。
舒希觉得这顿饭委实是有些吃不下去了,甚至她胸中莫名憋出股郁结之气, 很想不顾什么礼仪教养问题,直接冲进那间包厢,将桌布连带着桌上的一堆饭菜掀了走人。
一群无时无刻不想要支配她人生的人, 通通都见鬼去吧!
舒希忽然觉得,自己未来工作, 绝对要做公司老总,再不济就是自己当老板,自己创业开工作室, 反正她再也不要让人压她一头管着自己, 她真的太过讨厌那种万事都得服从别人,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滋味, 真的受够了!
还有这个婚姻问题。
小时候在家听父母的,在学校听老师的, 长大出门在外又要听公司老板的,听甲方爸爸的, 一想到未来结婚如果还得听父母的, 和父母不知从哪儿塞过来的老公结婚, 她就真的想发疯。
总之舒希就是要自由, 完完全全的自由,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约束的自由。
“舒希, 你跟我说实话, 你是不是觉得沈春书耳朵不好所以才……”手机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舒希已经没有心情再听。
“您这说得是什么话啊!”舒希拍着洗手台怒道,“请不要混淆视听,我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嫌弃沈春书的话!”
抬眼望去,洗手间镜中映照的礼服衬得她很是耀眼,但此刻,愈发美好热烈的颜色,却愈压得舒希喘不过气。
“那你在这里和我辩论什么?”舒母嗓音也冰冷下来,“你只需要清楚,我们供你吃供你穿,我们绝对不会害你。”
她只是来通知你的。
舒希心里这样想。
舒母见她不回话,柔下嗓音转而循循善诱道:“又不是让你们现在结婚,只是双方先定下来,等过几年,他上大学了,再安排你们的事情,到时候……”
还没等舒希回话,舒母又接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干得好事,先前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嫌人家年龄小?也不看看你自己找得那个年龄是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