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膳后,赵芸嫣拿了把阳伞笑眼盈盈地随贺云洺出门,但二人尚未踏出宅子门槛,身着浅绿色官袍的兵部周大人就找上门来。
“恭喜贺大人,随兵士前往边界测绘地图的人选增加了几位,贺大人名列其中。”
贺云洺嘴角抽了抽,他前两天还庆幸没被选上,测绘地图的苦差事一去就要去大半年,本来他能和赵芸嫣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少,现在好了,直接连面都见不上了。
“周大人,”贺云洺抱拳,面含疑色,“选拔时不是说我资历不够,不足以胜任测绘的任务么?”
周大人摆摆手,他哪儿知道啊?上头小半个时辰前突然派人点名要把贺云洺加进去,队伍明早就要出发了,他也只能火急火燎地赶来通知。
贺云洺气儿都蔫了,遗憾地看向赵芸嫣道:“哥哥得去收拾行李了,等哥哥回来……算了,芸嫣带上小厮,和淳安去划船玩吧。”
赵芸嫣却很为贺云洺感到高兴,他资历不够都被选进去了,说明前途一片光明。她姣好的眉眼展露欢欣的笑容,“我不去划船了,我去做棠梨酥,你带着路上吃!”
小厨房里,赵芸嫣净了手,把陈婆婆捡来的棠梨花瓣泡在温水中摘洗干净,淳安取来石蜜和蜂蜜,二人分别揉着面团。
陈婆婆在一旁指点,糕点制作得倒也顺利。赵芸嫣的兴趣越来越高,乌溜溜的瞳仁含着脉脉水波,趁热打铁又做了杏仁饼和如意糕。
粉霞洇在天际,不知不觉地入夜了,赵芸嫣用一只三层食盒把烤好的糕点装好,准备明天早晨送贺云洺离开时给他。
次日,刚至卯时,天蒙蒙亮,赵芸嫣这些天没起过这么早,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去隔壁宅子给贺云洺送糕点。
贺云洺穿上了兵部送过来的黑甲胄,他很不自在地把甲胄里的衣衫抻好,不时念叨着:“我一个文官,怎么就混到兵部去了呢?”
赵芸嫣同贺熙一道把贺云洺送出去,贺云洺婉拒了糕点食盒,“芸嫣拿回去自个儿吃吧,兵部有规定,路上只能吃大锅饭。”
赵芸嫣有些许失落,贺云洺眼力好,他忽地瞥见不远处驭马而来的玄衣男子,连忙道:“芸嫣这么疼哥哥,哥哥当然要尝尝了,快喂哥哥一块。”
他张口“啊”了一声,赵芸嫣恬静的脸上绽出一团笑,她拿出一块棠梨酥喂给他,期待地问:“好吃吗?”
舌尖尝到酥甜,贺云洺吞下酥点后,洪亮道:“好吃!芸嫣亲手给我做的,当然好吃!”
路过的文桢勒紧缰绳扫了三人一眼,他的目光停在赵芸嫣细白指尖捏着的棠梨酥上,眼眸一垂,神情莫辨道:“贺大人真有口福。”
“羡慕吧?”贺云洺挑眉,“芸嫣再喂哥哥一块。”
当着外人的面,赵芸嫣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听话地换了一块杏仁饼喂给他。
眼看文桢还不走,贺云洺索性接着气他。他摸了摸赵芸嫣的脑袋,若有所指道:“芸嫣,哥哥出远门了,你要记着答应过哥哥的话,少和莫名其妙的人来往!”
赵芸嫣微怔,她没答应过这句话呀?但他马上就要走了,赵芸嫣也不深究,乖巧地点头应下。
晨光熹微,文桢似是冷笑了一声,随后便骑马离开了。贺熙与贺云洺也先后登上马车,掀开窗帘挥手朝赵芸嫣告别。
送走二人后,赵芸嫣提着食盒往回走,她还没睡醒,想着回去接着睡个回笼觉。
急促的马蹄声猝然从身后传来,文桢不知何时折返,他叫住赵芸嫣,喉结上下滚了滚,用低缓的声线沉静地问:“我是莫名其妙的人吗?”
赵芸嫣眨着卷翘的眼睫,她似乎从他平静无澜的语气中听出了那么一丢丢委屈,但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维护贺云洺,客套地解释道:
“云洺哥哥说的不是文公子,公子别想多了。”
三层食盒有些重,赵芸嫣把食盒放在地上,绣鞋边的青翠小草还缀着朝露,她望着还不离开的文桢,问:“公子还有事吗?”
文桢沉默半息,低垂的眸光华熠熠,“贺云洺出门了,下午我陪你去千鲤湖划船,好吗?”
赵芸嫣惊讶于他提出这种邀请,他们才认识没几天,好像没有熟稔到可以结伴同游的程度。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尽量用诚挚的语气回答他:“谢谢公子,芸嫣不耽搁公子的时间了。”
她微微福了福身,提起食盒转身离开。高骑在骏马上的文桢的目光追随着身段如柳的少女,宅门阖上,他再也看不见赵芸嫣纤细的背影。
一阵风拂过,他的玄色衣袂飞扬,被白玉冠高束的墨黑长发流淌。清晨空气微凉,他方才还灼灼的凤眸逐渐黯淡下去,用几不可闻的低声对自己道:
“江以衎,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第52章
棠梨树茂密青叶的罅隙中透过斑驳日光, 甜甜夹着雪白的尾巴左冲右撞,一边发出嗷嗷的叫声,一边用小肉爪子去挠赵芸嫣闺房的门, 吱吱作响。
淳安忙把甜甜拎到怀中顺毛安抚,“小乖乖, 你娘亲还在睡觉呢,别吵她。”
甜甜好像听懂了一样,舔了舔湿漉漉的小鼻子,没再出声。
窗棂上的银铃被风吹动,铃声清脆。赵芸嫣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她这个回笼觉睡得又香又甜,粉润的气色因为睡饱了更显盈透耀眼。
她用脑袋蹭了蹭软和的枕头,恋恋不舍地起床。
她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淳安年满十六岁了,她想趁着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替淳安寻一门好亲事。
院子里, 淳安正拿着肉条逗甜甜, 它的两只前爪趴在淳安的膝盖上,又黑又圆葡萄似的眼珠紧盯着肉条, 不时发出汪汪声。
“你可真是只小馋狗。”淳安把肉条喂给它, 忽地听见身后有一道轻柔如水的声音在唤她的名字。
她转身, 看见赵芸嫣穿着一件珊瑚色月华裙娉婷而来。少女肤若凝脂,脸颊上带着淡而饱满的粉色,水亮干净的杏眸朝她弯成月牙。
淳安惊艳地睁大眼睛, 她每每看见赵芸嫣都觉得赏心悦目, 这次也不例外, 咧着纯真的笑道:“芸嫣起床啦?”
赵芸嫣点头, 她蹲下身轻抚吃得香喷喷的甜甜的小脑袋。棠梨叶梢随风飘动发出飒飒声, 她没再犹豫,郑重地同淳安提起议亲之事:
“你和我说过你想要一个幸福的小家庭,你的卖身契也回到你手里了。我想,让陈婆婆托媒人给你说媒,好不好?”
淳安羞了好一会儿,忸怩道:“那、那我们俩一块说媒。”
赵芸嫣摇头,她要议亲也要等到回凉州再说了,长安不是她的久居之地。
陈婆婆恰好路过,被赵芸嫣柔声唤住了,“陈婆婆,你对城南很熟悉,我想拜托你找一位心眼实在的媒人给淳安说媒。”
陈婆婆在听到媒人两个字时差点吓得半死,听完整句话后庆幸还好是淳安结亲,要不然她去隔壁给那位主子禀报时可有苦头吃了。
“我想想,”赵芸嫣偏头盯着淳安害羞的模样看,宠溺道:“我们淳安的夫君要长得利落干净,品行端正。”
“嗯……”赵芸嫣沉思道,“最好他也是一个人,淳安的爹娘去得早,可不能受公婆的欺负!”
陈婆婆和蔼地应下了,淳安泪眼汪汪地一把抱住赵芸嫣,“芸嫣对我真好!”
午后,啃了好几根肉条的甜甜突然开始拉肚子,还难受地呜呜叫唤,赵芸嫣担忧得眉心微蹙,让小厮快去兽医馆请大夫过来。
大夫是个清秀的白衣男子,他在看见赵芸嫣如画中仙的绝世容姿时一愣,连自报家门都忘了,还是小厮推了他一把后才反应过来。
白衣男子的耳尖有点红,和声细语道:“小姐,师父在坐诊走不开,不才燕珩,来为小姐的爱宠诊病。”
他说话文绉绉的,取下药箱的动作极其温柔,检查甜甜粪便的时候专注又认真,一点嫌弃都没有。
赵芸嫣眨着羽睫,看燕珩小心地抱起甜甜,耐心地哄甜甜伸出舌头查看它的舌苔。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不紧不慢的温厚醇和,“小狗没有大碍,我开两副消食药给它,记得以后不要一次性喂它太多食物和水。”
淳安在一旁吐了吐舌头,“是,我记住了。”
燕珩从药箱拿出两小包消食药恭敬地递给小厮后,风度翩翩地对赵芸嫣道:“明天我再到府上来替甜甜诊治。”
他这般贴心,赵芸嫣极不好意思,让小厮多给了一吊钱。谁知燕珩挎上药箱,含笑婉拒:“能为小姐的小狗诊病是我的荣幸,两包消食药而已,不值钱。”
“这怎么行?”赵芸嫣示意小厮把钱塞进药箱,但燕珩用手挡着后退半步,“小姐有所不知,师父与我每月都有义诊,小姐与我投缘,能结识小姐便已经抵了医药钱了。”
赵芸嫣被他柔和真诚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暖,却仍坚持:“可是我能付钱,燕大夫的义诊名额还是留给别人吧。”
燕珩没想到赵芸嫣这般执着,他的视线倏然间落在桌上放着的一碟精致的糕点上,有了主意道:“小姐家的点心好别致,师父和我都爱吃点心,不如小姐给我装几块糕点抵作药钱吧,这样皆大欢喜。”
被人夸赞,赵芸嫣巧笑嫣然,“那,好吧!我给燕大夫多装些点心。”
燕珩最后提着装了满满两层糕点的食盒离开,想着赵芸嫣待他友好可亲的模样,他的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刚走出宅子就忍不住打开食盒拿出一块如意糕想尝尝。
驭马归来的江以衎在瞥见赵芸嫣家门口站着个白衣男人时勒住缰绳,他乌沉的凤眸睨着男人手里提着的一大盒点心,眼底的不悦渐渐凝聚,竟有一丝杀气溢出。
燕珩受惊,把食盒盖子合上,抬头望向俊逸逼人的陌生男子,“公子,你有事吗?”
江以衎矜傲的眸光从点心移到燕珩脸上,“你是何人?你来这儿做什么?”
“不才是兽医,来替小姐家的……”燕珩忽然反应过来他没必要回答江以衎的问话,话锋一转:“公子,你又是何人?”
江以衎冷了神色,早晨赵芸嫣喂贺云洺吃点心他忍了,现在连个兽医她都要送点心,以后是不是要沿着朱雀大街挨家挨户发点心?
“公子?”燕珩再次打招呼。
江以衎往他身上扔了一锭银子,“把东西递给我,然后滚。”
燕珩被砸中肩膀闷哼了一声,他瞄了一眼地上足够买好多药材的银锭子,心中蠢蠢欲动,但仍把食盒护在怀里,倔强道:“这是小姐送给我的,你不能抢。”
江以衎嗤笑,“我若是想抢,早就没你说话的份。”
他居高临下地冷眼睥着燕珩,燕珩被他冰凌般的眼神看得心尖发毛,还想挣扎两句时,宅子的门蓦然从里面打开了。
燕珩惊喜地看过去,江以衎心下一凛,他指骨分明的大掌握紧缰绳,修长双腿夹紧马肚,隐隐有要逃跑的架势。
陈婆婆探头出来,她在看见江以衎的一瞬间浑身哆嗦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才看向还没走的燕珩道:“大夫怎么还在这儿?”
“这个不可理喻的人,”燕珩指了指马背上的江以衎,“他要抢小姐送给我的点心。”
陈婆婆把地上的银锭子捡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这位公子是我们小姐的夫君。”
“什么?!”燕珩惊得合不拢嘴,“小姐成亲了?”
江以衎冷哼一声,“我们成亲需要和你说么?”
“大夫快走吧。”陈婆婆把银锭子塞进燕珩的药箱里,压低声音道:“小姐和姑爷吵架了,姑爷心情不好,大夫别招惹他。”
燕珩悻悻地看了江以衎两眼,这人虽然生得贵气俊美,但脾气古怪得很,根本配不上赵芸嫣。
他又被江以衎桀骜带刺的目光看得心突突直跳,把食盒往陈婆婆手里一塞,风度尽失地落荒而逃道:“我走了,我明天不来了!”
陈婆婆颤巍巍地用双手把圆形红木食盒举高呈给江以衎,“老奴该死!老奴以后会更用心地侍奉小姐,不让小姐身边出现别的男人。”
江以衎鄙夷地听着她的话,赵芸嫣身边出现多少个男人都威胁不到他,还真以为他把这些废物当成对手了?
他接过食盒,随口吩咐:“回去吧,看好她。”
马蹄扬起一阵灰尘,陈婆婆望着江以衎远去的背影,才稍微缓了一口气。她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这份差事真不是能随便干好的。
*
大魏皇宫,荣贵妃从乳娘怀中接过四个月大的皇子江熠,她爱不释手地亲了又亲,抱在怀里都怕把他捂化了。
洒金琉璃碟中呈着从会稽郡快马加鞭送进长安的香瓜,宫女雪莺恭维道:“陛下对娘娘的宠爱真是独一份呢,娘娘爱吃香瓜,头一批香瓜全都送进了咱们流霭宫。”
荣贵妃得意地哄着江熠,她鬓上的镶宝石紫玉步摇晃荡着,嗔道:“小家子气,这几个香瓜算什么?”
皇帝已经答应要在骊山专门为她和江熠修一座避暑宫殿,这才是宠妃的待遇。
不过皇帝一直没提给她晋位分的事,估计又是皇后和尉老首辅在中作梗,她赵倾倾的娘家是官位低了些,但她都诞下皇子了,怎么就当不了皇贵妃?
荣贵妃气得牙痒痒,江熠似乎察觉到母亲的不高兴,扯着嗓子哇哇地哭了出来,还吐了她一胸口奶,候在一旁的乳娘瞄见荣贵妃黑了脸色,急忙上前抱走小皇子。
院子里的艳色牡丹依旧盛开得极好,荣贵妃换了件绯色华缎锦曳地长裙,把玩着皇帝赏赐的红玛瑙璎珞,又开始为赵姝姝的婚事烦恼。
五皇子江以衎是最好的人选。几个成年的皇子里,除去心智不全的二皇子,只剩下江以衎的正妻之位还空着。
更重要的是,江以衎弑母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她才得以知道江以衎身上有乌孙血统,再怎么立功都继承不了皇位。
若是赵姝姝嫁给江以衎做正妻,有这样一位妹夫,加上她的宠妃地位,江熠以后的夺嫡之路会好走得多。
但现在江以衎在府中抱病休养,皇帝还下了旨不让任何人打扰他养病,根本没机会接触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