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芸嫣!”淳安用心地磨墨,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和奔奔写字都难看得很,还是你写的好看!”
赵芸嫣抬头,杏眸亮晶晶的,“能为淳安写婚帖,我荣幸得很呢!”
书房开着的门被人敲了敲,笃笃声引得二人侧首看去。抱着甜甜的文桢一身金线滚边玄衣,气质清雅倜傥,带着润泽的沉香气息从容走进。
“芸嫣,我把小狗给你送回来了。”
赵芸嫣起身把甜甜接过来,她局促地微颔首,“麻烦公子了,公子不用亲自过来,把甜甜交给双敦就好。”
“反正我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你。”
淳安黝黑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文桢逐渐靠近,一副很关心赵芸嫣的模样,而赵芸嫣却往旁边挪了挪,似乎在避开他。
“你在写请柬?”文桢冷白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张大红请帖,扫了一眼温婉娟秀的字迹,语调款款:“芸嫣的字写得很好。”
赵芸嫣把甜甜放到地上,甜甜马上撒欢跑了。她望着近在眼前的年轻男子,客套地轻声道:“谢谢公子夸奖,我写得不怎么好。”
“你写累了么?我来帮你写。”文桢瞥了一眼堆成一摞的请柬,微寒的眸光睨向淳安,这个蠢货,居然敢让赵芸嫣一个人写这么多东西。
淳安被他凌厉慑人的目光吓得打了个冷颤,这个文公子怎么比五殿下还骇人?她咽了咽口水,连忙往赵芸嫣身边靠了一步。
赵芸嫣垂着羽睫,没注意文桢扫视淳安的眼神。她不想欠文桢的人情,正准备客气地婉拒时,赵渭清家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门口来,焦急道:
“小姐!我们云洺公子回来了!他的腿摔断了!正哭着说要见你呢!小姐快和我过去吧!”
第54章
赵芸嫣在看见贺云洺包得像粽子的右腿时眼圈一红, 她扑到榻边,颤声:“云洺哥哥,你怎么成这样了?”
贺云洺的眼下有两道并不明显的泪痕, 那是他方才用茶水抹到脸上的。见赵芸嫣来了,他连忙气愤地嚎着:“芸嫣, 哥哥好痛,怎么就我一人这么倒霉!”
把贺云洺送回来的小吏哈腰解释:“贺大人乘坐的马车在半山腰侧翻了,大人爬出来的时候脚滑摔到山下去了。不过小姐不用担心,只有几处骨折,三个月就能养好。”
“什么叫只有几处骨折?!”贺云洺攥住赵芸嫣细嫩的手腕, 可怜巴巴道:“我好痛。”
赵芸嫣心疼得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莹白的小脸掉下来。她身后却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骨个折而已,贺大人未免太娇气。”
贺云洺瞪眼看过去,又是傲得没边的文桢,他呵了一声,“文公子, 你骨个折试试?”
忽地, 他反应过来文桢是跟着赵芸嫣进来的,神色登时一沉, “文公子真是闲得慌, 你明年能考个状元还是榜眼哪?”
赵芸嫣泪眼濛濛地转头, 见文桢面色不佳,怕二人又吵起来,赶紧劝道:“云洺哥哥别说了。”
她起身把文桢送出去, 微赧地低声道:“公子, 云洺哥哥养伤要紧, 公子先回去好不好?”
给客人下逐客令是件不好的事情, 但赵芸嫣牵挂贺云洺, 不得不硬着头皮请走文桢。
少女浓密卷翘的眼睫上挂着刚哭过的湿润,江以衎心里像灌了铅似的沉闷,“你为什么赶我走?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他径直问出来,赵芸嫣更为赧然,她掐着掌心,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
“罢了。”江以衎不想让她为难,“芸嫣让我走,我便走吧。”
他远去的背影脊梁挺拔,由一顶白玉冠高束起来的浓黑长发在暖阳光线下映射出亮泽,宽肩长腿,玄色衣袂,赵芸嫣恍惚地以为自己看到了江以衎。
她摇摇脑袋撇开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回到房间继续照看贺云洺。
“那小子走了?”贺云洺伸长脖子往窗外瞄了一眼,他和赵芸嫣可有着自幼的情分!这种半路冒出来的臭小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赵芸嫣点头,端了一盏热茶递给贺云洺。贺云洺望着她湿漉漉的杏眸,咧了咧唇,“别哭,骨折也挺好,回长安比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好多了。”
他倚在靠枕上,心里打着算盘,“我还是当文官吧,我再也不想掺和兵部的事了。”又苦又累,他都变黑变瘦了。
夜幕笼罩,赵渭清下值回来,他在看见贺云洺的伤势后惊讶了一会儿,得知并无大碍后,舒了一口气,“等你的伤好了,就跟着我晨练吧,你这身子也该练结实点。”
贺云洺勉强答应了,他忿忿道:“我越看文桢越不顺眼,那小子今天又来嘲讽我!”
赵渭清微怔,把赵芸嫣支开后,轻声道:“文公子来历不小,你避开些他。”
“他有什么来历?”贺云洺来了兴趣,“我记得武威没有姓文的名门望族。”
赵渭清迟疑要不要把江以衎的身份说出口,犹豫几息,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转而叮嘱贺云洺好好休息。
*
赵芸嫣心里乱糟糟的,她始终觉得那日送走文桢太过无礼。两日后,她提着点心食盒敲开了隔壁的宅门。
不远处的苦楝树绿枝髫髫,清香浮动,气质尊贵的年轻男子正拿着一只黑色锦盒往外走。
“文公子,”赵芸嫣止住脚步,轻颔首,“那天是我不对,我来向公子赔罪。”
她的杏眸清澈真挚,云间的风吹拂,淡粉的花瓣落在少女柔顺的青丝间,文桢又黑又深的眸隐约带着笑意,用清雅冷白的长指替她将花瓣捻了出来。
“谢谢公子。”赵芸嫣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把食盒递出去,文桢让祝同收起来,温声开口:“那日我让芸嫣为难了,我正想登门向贺公子道歉,芸嫣同我一起吧。”
他这般善解人意,赵芸嫣惊喜点头。二人并肩,一辆华贵的马车正停在贺云洺家门前,江以衎不着痕迹地勾了唇角。
花厅里,贺云洺受宠若惊地拄着拐杖向白衣胜雪的江之让抱拳行礼,“微臣拜见三殿下。”
这可是领着翰林院职权的皇子,他入了翰林院都没机会见几次,怎么今天大驾光临?
侍卫往宅子里抬进了一大箱药材补品,贺云洺兴奋中带着几许愧疚,“微臣有辱使命,微臣受之有愧!”
江之让亲和地微笑着,他那个亲弟弟可真是,看不惯贺云洺同赵芸嫣亲近,破例把人往出京的队伍里调。人家骨折被送回来了,醋坛子马上又被打翻,干脆彻底解决掉碍眼的家伙。
“贺大人免礼,这是父皇赏的。我今日来探望贺大人,是为了祝贺贺大人同礼部傅大人的孙女傅玉诺喜结连理。”
贺云洺一下子跌坐回橡木椅上,“殿下,您说什么?”
“这是父皇的口谕,圣旨明日就会传到。傅家小姐蕙质兰心,知礼有节,同贺大人极为般配,贺大人准备准备吧。”
江之让温润的声音徐徐灌入贺云洺的耳朵,他错愕地撑着拐杖站起来,愣了一下,蓦地回过神来,弓腰颤声:“微臣叩谢隆恩!”
他刚考中探花郎时父亲来了书信,说伴君如伴虎,题了皇榜入了仕途,身不由己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他没当回事,除了上值时谨慎小心,其余时间都恣意又潇洒。
当初赵渭清被选作公主驸马时他还松了口气,皇家没有待字闺中的公主了,皇帝再怎么点人都不会点到他头上。怎么现在过去了这么久,突然来了道赐婚的圣旨?
红木雕花门外一道倩影逐渐走近,明眸皓齿的少女袅娜而来,贺云洺眨了眨眼,赵芸嫣身畔是矜傲疏冷的文桢,檀郎谢女,仿佛他们二人才是天生一对。
赵芸嫣没想到江之让也在这里,她诧异之余,规矩地屈膝行礼,见文桢没有动作,还拉了拉他的衣摆提醒。
江以衎只略微颔首,江之让在心中默叹一声,他这个弟弟真是执拗得他都不知道说什么为好,顶着张易容后的脸和赵芸嫣接触,再怎么天衣无缝,总有一天会暴露的,那个时候又该如何面对她?
但江之让不会插手,江以衎受的罪太多了,他想做什么,当哥哥的都会帮他。
“好巧,在这里碰到赵姑娘。”江之让装作一无所知和赵芸嫣打了个招呼,随后对贺云洺道:“我公务繁忙,等贺大人同傅小姐成亲当日,再来祝贺。”
贺云洺怔怔地送走了江之让,小厮已经在将大箱药材打开清点,他怅惘地出了好一会儿神,直到赵芸嫣的素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云洺哥哥,你要和傅家小姐成亲?”赵芸嫣好奇地问。
贺云洺隐藏着悲伤,苦笑了一下,“是啊,陛下赐了婚,我要成亲了。”
他怅然地转眸,看见为他高兴的赵芸嫣,以及她旁边的文桢唇边凉薄的浅笑。
“恭喜贺大人,这只百年人参就当做贺大人的新婚之礼。”
黑色锦盒啪的一声被文桢丢在桌上,贺云洺想骂他出口气,却又颓然地清楚嘴皮子不如他利索。
贺云洺垂头丧气的样子让赵芸嫣不由得担心,她凑近一步,俯身关切:“你怎么了?”
少女柔美细腻的娇靥就在眼前,贺云洺想说几句话,但他的嘴唇张开了许久,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
圣旨他无力反抗,礼部的傅大人他早有耳闻。傅大人为官多年,在朝中享有声誉,能有这么一位岳丈,是他贺云洺捡来的福气。
他深吸一口气,靠在椅背,“没事,我……太高兴了。”
江以衎眸光淡然地睨着脸色千变万化的贺云洺,他看这个在赵芸嫣面前装可怜的男人格外不顺眼,这人前两天还敢握住赵芸嫣的手腕,他没砍了他的脏手都算大发慈悲了。
日曜炽烈,不一会儿,就有傅府的人上门前来。赵芸嫣怕被朝廷里的人认出来,很快便随文桢从小门离开了。
“我觉得云洺哥哥好像不是那么高兴。”赵芸嫣颦着黛眉,反复回忆贺云洺的神情。
电光火石之间,她飞快地捂住嘴,皇帝的旨意不容置疑,她说错话了。
江以衎瞥见她的小动作,轻声笑了。他不会再用权势去逼迫她,但逼迫别人却是可以的。
回到宅子,赵芸嫣抱起甜甜,光线里隐约飘着细短的狗毛,甜甜的脑袋耷拉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它这是怎么了?”赵芸嫣轻抚小狗脑袋,担忧地问双敦。
双敦疑惑地靠过来,“早上还好好的呢,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小的马上去把燕大夫请过来!”
燕珩挎着药箱发怵地迈进大门,上次被江以衎冷眼相对的胆颤经历刚过去不久,他心有余悸。
棠梨树荫下,一身樱草色襦裙的绝美少女恬静地抱着雪白小狗坐在小凳上。
夏风吹过,炫目而洁白的花雨纷纷扬扬,肤如皑雪的少女如画中仙子一般侧过螓首朝他嫣然一笑,燕珩动作停滞,连呼吸都放轻了。
蚂蚱虫鸣,蜂蝶嬉戏。江以衎一进门就觑见呆愣愣的燕珩目不转睛地盯着赵芸嫣看的场景,他心生烦躁,“怎么又是你?”
燕珩一听见这道凌厉的声音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讪讪转头,“小姐的小狗病了,我来看看。”
赵芸嫣把脑袋和身上的花瓣全部清理掉,甜甜呜呜了两声,她忙不迭抱着它迎上前去。
赵芸嫣和燕珩寒暄了两句,又朝文桢扬起一个笑脸,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过来了。
江以衎是来问赵芸嫣去不去千鲤湖划船的,被燕珩抢了个先,他正不爽时,蓦然想起他曾在燕珩面前自称是赵芸嫣的夫君。
迎着赵芸嫣水柔灿烂的娇颜,他第一次产生心虚之情。但不消一瞬,他便转了念头,坦然地陪在赵芸嫣左右。
燕珩不明真相,在人家正牌夫君的眼皮底下,他连多看赵芸嫣一眼都不敢,兢兢业业地查看小狗的情况,“甜甜的症状是苦夏,我开两副消暑药,混在水里喝下就行。”
陈婆婆刚从后院出来,发现燕珩和江以衎同时在场,她骇得小跑上前,生怕燕珩说出不该说的话让赵芸嫣起了疑心。
好在燕珩有眼力见,看完病没多说什么就走了。陈婆婆悬着的心落到实处,抱着甜甜去给它喂药。
清风拂过叶梢,又是一阵花雨,赵芸嫣不想再收拾花瓣,连忙离树下远了几步。
她回过身去看文桢时,昳丽峻拔的年轻男子挺括清雅,浅色花瓣落在他的玄衣墨发上,少了几分冷感,更增皎然温文。
他含笑开口:“芸嫣要不要和我去千鲤湖划船?”
不知是被绚丽的落花场景蛊惑了,还是被文桢的柔和打动了,赵芸嫣鬼使神差地点了头。文桢瓷白的面庞上笑意漾开,骄矜的眸光在一瞬间因她的同意都变得轻软起来。
作者有话说:
国庆节快乐!
第55章
午后, 赵芸嫣在书房接着写请柬,她和文桢约好了明日外出,要趁着今天有空闲, 把剩下的请柬都写完。
暖融融的初夏日光照射在墙垣瓦楞上,陈婆婆回房小憩, 双敦在树下阴凉处逗着精神好多了的甜甜玩。
宅门传来敲门声,双敦小跑着去开门,是满脸笑容的淳安抱着嫁衣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提着几包药的燕珩。
“芸嫣,我回来啦!我去试试嫁衣!”淳安朝洞开的书房雕花窗招手。
赵芸嫣笑盈盈地点头, 她看见去而复返的燕珩,搁下兔毫笔,好奇地迎出去。
“小姐,过几日我和师父要离京两个月,走之前专程来给甜甜多送一提消暑药。”
燕珩文质翩翩, 双敦赶紧接过药包去放好。左右无人, 燕珩望着雪肤丽貌的少女,压低声音告状:
“小姐上次送给我的一大盒糕点, 我一出门就被小姐的夫君抢走了。”
赵芸嫣不掩惊诧, “我没有成亲, 也没有夫君呀!”
“啊?”燕珩神情凌乱,“可是那人就在小姐家里,就是早上那个穿着玄衣陪着小姐的男人……而且陈婆婆也说那人是小姐的夫君, 还说小姐和他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