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姝姝委屈得眼泪瞬间飚了出来,她抱着刘夫人的腰身大放悲声:“娘,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连赵芸嫣那个小蹄子都敢给我们摆脸色?”
刘夫人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浮现深深的无奈和沉痛, 这些天来, 贵妃娘娘失宠失势,紧接着她家老爷被御史台弹劾贪墨,那些送礼的人还夸大其词作伪证, 家被抄了, 以前巴结的人避她们母女俩如毒蝎, 二人一连吃了数家闭门羹, 竟连送进诏狱打点的银钱都借不到。
檐上的红灯笼喜庆亮眼, 刘夫人心头阴霾密布,她那个娇弱清婉的外甥女真是福大命大,不仅有个被钦点为驸马的状元兄长,还高攀着重获皇帝青睐的五皇子。
刘夫人心疼地哄着哭得不行的自家女儿,她恶意渐生,他们家养了赵芸嫣那么多年,凭什么赵家水深火热地在遭罪,赵芸嫣却能安逸自在置身事外?!
被人记恨着的赵芸嫣打了个冷颤,她把江以衎的信收进锦匣里,走出房间用柔荑遮挡刺目日光,问祝同:“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大门口闹?”
“是罪臣赵渠的妻女来找事,夫人不用管,我见她们一次赶走她们一次!”
祝同牢记他们殿下离开前的吩咐,赵渠一家人待夫人尖酸刻薄,夫人的性子又太过心软温和,绝不能让找事的人污了夫人的眼。
赵芸嫣在听见罪臣二字时怔然,她第一反应是赵渠会不会像她父亲一样被人诬陷,但赵渭清下值后告诉她赵渠的罪行确凿无疑,还让她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尽管有祝同挡着,赵芸嫣依旧被无孔不入的赵姝姝逮住了。赵姝姝掐着腰发泄愤怒:“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年,现在必须把帐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赵芸嫣水润甜美的音色毫无攻击性,她反驳:“我娘亲的遗物全被你们抢走了,我不欠你们家什么。”
刘夫人想用姨母的长辈身份压赵芸嫣,赵姝姝死盯着赵芸嫣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雪润小脸,暗啐这小贱人一定是靠狐媚劲勾引的男人,她又嫉又恨,拨开袖中藏着的绿巩水塞子,疾步上前想把能致人毁容的液体泼到赵芸嫣脸上。
祝同心头一凛,他迅速掣肘赵姝姝的胳膊,赵姝姝身形一歪,整瓶绿巩水泼到了她自己身上,她的衣裳肉眼可见地被腐蚀出大大小小的洞,火燎般的疼意从皮肤上传来,她尖叫着丢掉瓶子,边跳脚边呼痛。
刘夫人再也不复沉稳老练,她一面痛心疾首自家女儿为何做出这等蠢事,另一面拉着赵姝姝朝医馆跑去。
墨色瓷瓶碎在地上,淡黄绿色的液体潺潺流出。赵芸嫣脚下发软地被缀云扶回去,心有余悸之余,她骤然好想念江以衎,如果他在,她肯定不会这么没出息。
当天,一封加急信件被送往武威。不日后,赵姝姝被发现溺毙在井匽中,她被捞出来时浑身恶臭,刘夫人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后失魂落魄,骇惧地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又哭又笑,疯癫得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
肃穆庄严的皇陵,略显憔悴的赵倾倾捱下痛恨,勾笑着试探身穿华贵锦袍的年轻男人:“太子殿下纡尊降贵来到臣妾的简陋居所,可有要紧事?”
江铄睥睨房内寒碜简单的陈设,嗤声:“婕妤娘娘宠辱不惊,孤倒有几分敬佩。”
赵倾倾娇笑一声,她见识了帝王家的薄情,为了平息民间对她这个妖妃的怨愤,皇帝不但褫夺了她的贵妃位分,把她降为婕妤,还让她与亲生骨肉分离,把她遣到这偏僻之地,炎热的夏天连块冰都无人送来。
狭窄的房间里,江铄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生育后更显妖娆的赵倾倾身上游走。赵倾倾心中了然,似嗔似怨道:“陛下不要臣妾了,臣妾这辈子都只能在这儿守皇陵,没想到太子殿下还会来看望臣妾。”
她风情万种地斜乜江铄一眼,江铄眉心一跳,这才是他喜欢的妖精美人,够大胆有韵味,远比那些虽貌若仙女,但羞涩笨拙得听了一两句话就脸红的青涩女子勾人得多。
“妾身好热。”赵倾倾抬手扇风,她解了一粒素衣的纽扣,唇角勾勒出一抹妩媚:“妾身想要冰鉴,想要绸缎丝被,还想要……”她顿了半息,撩眸:“还想要有人滋润。”
江铄眸色幽暗地盯着她的动作,他喉结滚动,大掌一伸,急不可耐地把人扛在肩上丢进榻内,阴沉笑说:“成交。”
木床咯吱咯吱地响动,云雨初歇,江铄穿衣系带走人。临出门前,他餍足道:“娘娘想要的东西,孤会派人送来。”
赵倾倾笑着应下,江铄前脚刚走,她立刻拿了方深色巾帕想从渣斗里拿出擦拭浊物的帕子作为证据,却懊丧地发现江铄极其谨慎,连一丝把柄都没给她留下。
她酸软地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咬牙下了决心,江铄偷腥一次,必会有更多次,只要她留意着,定能收集他奸.淫皇帝嫔妃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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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时节,碧天白云,光影璨璨。赵芸嫣有时会回江以衎的府邸住几日,洗岑阁里有他身上清爽怡人的沉香气息,就好像他还在府里一般。
护卫重重的偏院里,江之让试着以毒攻毒纾解江安体内的五毒散,但五毒散早已深深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短时间内难以让他神智清明。
望着江安喝冰饮扮鬼脸的稚童神态,江之让微微敛眸,江安是他掰倒太子的关键,给江安解毒需越快越好。
离府前,江之让眺见水榭亭台中莹洁发光的粉黛少女,他心中有疑惑未解,遂抬步前去,在赵芸嫣知礼有节的请安后与她寒暄起来。
赵芸嫣很敬重江以衎的亲哥哥,她盈盈而笑,双眸晶亮瑰丽,唇畔始终轻扬,一副无忧无虑的娇俏模样,江之让倏然不想问她为何改变主意愿意嫁给江以衎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只要赵芸嫣和江以衎彼此真心相爱,他这个做兄长的便欣慰了。
弹指一挥间,秋风刮起,天气转凉,橘黄树叶悠悠飘落,铺了满地璀璨。
除了皇帝和臣子在朝会时每隔几日便会听到武威信使传来的救灾禀报,长安城似乎已然将地动阴影忘却了。
大理寺把吏部侍郎赵渠的供词呈上,他们得了尉老首辅和太子的授意,将赵渠仗着贵妃隆宠荫庇而恣意妄为的罪行往大了渲染,皇帝果不其然脸色骤变,下旨流放赵渠及其妻儿,还把赵婕妤的位分降至美人。
曾经煊赫一时的赵家一夕坍塌,赵倾倾的心沉入谷底。月影暗淡,又一次和江铄在黑夜里苟合时,房外突然响起众多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辉煌的宫灯从窗口映照进来,一股寒意顺着她的尾椎骨爬上背脊,她借着外面的烛光定睛一看,身上的人竟不是江铄!
皇陵的禁卫军将奸夫淫.妇当场抓获,铁证如山,皇帝盛怒,废赵美人为庶人,剔除玉碟,赐白绫一条。
江铄在赵倾倾上路前方才现身,他挥退众人,睥着美艳妇人绷着脸的怨恨模样,寒声冷笑:“你瞪着孤也没用,贵妃娘娘,别磨蹭了,上去吧。”
夏阳煦煦,赵倾倾却冷汗浃背,她的手指抚过洁白细腻的绫罗,脸色惨白如纸。荣华富贵竹篮打水一场空,家破人亡生离死别,早知今日,她当初再怎么都不会进宫侍奉。
她收敛悲情,笑叹了句:“罪妾只剩一个心愿未了,不知太子殿下能否看在一夜夫妻的份上,怜悯怜悯罪妾。”
江铄料定她翻不出什么花样,“说来听听。”
“稚子年岁小,有皇后娘娘照料,罪妾放心得很。”赵倾倾低眉垂眸藏下眼中汹涌烈焰,“只是父母亲和妹妹被陛下发配边疆,在京城的表妹也见不了最后一面,罪妾想给家人留个念想。”
她把一只红木匣子拿出来,“这里面是些不值钱的首饰,罪妾叩求太子殿下把东西转交给罪妾的表妹,表妹受过家里的恩惠,定会妥善保管。”
江铄随便看了看匣子里的东西,果真如她所说是几只银镯和缀玉钗环,又被她缀泪哀求地仰望着,江铄手指微叩,发善心答应了。
不过,在他得知赵倾倾说的表妹是赵芸嫣时,他惊讶了一息,随后戏谑哂笑:“你家落得如此下场,你的表妹倒命好得很,孤的五弟满心都是她,把府里的姬妾都遣散了,还要娶她为妻。”
赵倾倾仍在大颗地地淌着冷汗,如今再歆羡嫉妒赵芸嫣也没有用了,她知道江以衎为了赵芸嫣顶撞皇帝被幽禁一事,人之将死,她只盼这个表妹平安无事,能够替她报仇雪恨。
白绫在横梁上搭好,清风掠过,香消玉殒。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前两天鸽了大家,没多少章就要完结啦(*^?^*)
第65章
江铄上门时, 赵芸嫣被吓得心头一跳,祝同打起十二分精神护在一旁。
夕阳的金色余晖洒进花厅,江铄的视线重重地压向局促不安的赵芸嫣。秋高气爽, 少女像冰玉一般泛着清新莹洁的光泽,她纤浓的羽睫低垂着, 周身逸散着似有若无的甘甜馨香。
江铄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这女人似乎长开了不少,又娇又媚,除去怯弱的性子,姿色比赵倾倾还要胜上几筹。啧, 江铄短促一笑,江以衎倒是个懂调.教的。
尽管赵芸嫣垂着眸,她依旧能感受到江铄在她身上恣意逡巡的目光,她难受得紧,讷声福身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江铄勾手, 他的部下便将红木匣子递给赵芸嫣, “废妃赵氏托孤把遗物交给你,你且收着吧。”
赵芸嫣懵了一瞬, 她小心接过匣子, 贵妃娘娘怎么会把遗物交给她保管?
她呆愣愣的模样引得江铄鄙夷, 他起身凑近她耳畔呼气:“你表姐那么浪荡,你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有意思么?”
他说罢便拂袖而去, 赵芸嫣的后背泛着渗骨的凉意, 她眼圈微红, 祝同上来关心, 赵芸嫣抱着匣子摇了摇头, 江铄贵为太子,她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
祝同捏紧了拳,忿忿道:“要是我们殿下在就好了!殿下在,太子起码不会用方才那种赤.裸裸的龌龊眼神看夫人!”
赵芸嫣把红木匣子打开粗略地看了一眼,虽然她在表姐家待得很艰难,但逝者为大,她把匣子放进箱笼深处,准备想办法把遗物送去姨父姨母流放的岭南之地。
第二日,淳安鬓边簪着一朵红色虞美人,喜笑盈腮地来看望赵芸嫣。何奔憨厚地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提着两只七彩野山鸡。
院里的棠梨树叶被霜染成艳红色,大颗饱满的黑色甜果缀满枝头,双敦正拿着竿子打果子,长大了一圈的甜甜甩着尾巴欢跃地蹦上前,陈婆婆笑着吆喝:“小两口来啦?”
野山鸡被送进厨房炖汤,淳安拽着笑靥温柔的赵芸嫣坐下,她抚了抚肚子,喜悦而轻快道:“芸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孩子啦!”
赵芸嫣惊讶,旋即看向淳安并不显怀的小腹,杏眸弯弯连连道恭喜。
淳安咧着嘴,把长胖了一点的手腕伸到赵芸嫣面前,“芸嫣你瞧,奔奔听人说怀孕的女子戴银镯比较好,他专程去给我买了两只银镯,里面还有他从庙里求来的吉祥签纸呢!”
两只光润银镯上雕刻着祥云花纹,赵芸嫣越看越觉得眼熟,淳安见她目不转睛,于是把银镯摘下来,给她指了指扣子处镂空的地方,“是不是很别致?签纸就装在这里面。”
那股熟悉感汹涌而至,赵芸嫣唇瓣翕张,让淳安和甜甜玩一会儿,她起身回房,从箱笼里找出了红木匣子,她依次掰开五只牡丹花纹的银镯看,心跳如擂鼓地发现每只镯子里都隐蔽地藏着纸条。
她找来银针谨慎地挑出叠得极细的纸条,排列后读了小字内容,身子凝固般木然,面色瞬间巨变。
枯黄的落叶被风卷着从窗口吹进来,簌簌的声音让赵芸嫣心口一颤,她赶紧把银镯装回匣子,又将五张纸条藏在随身佩戴的绢质荷包中。
她心里藏着事,和淳安何奔吃完饭后便匆匆出门。她不敢去江之让的府邸,那样过于引人注目,便回到江以衎的府邸,运气极好地遇到了带着两个医女的江之让。
江之让眉目舒展神色安宁,江安的五毒散解了几许,虽难以恢复常人心智,但他开始想起幼时的事了,是个好征兆。
秋色宜人,江之让被神情紧张的赵芸嫣唤住,仔细一瞧,她卷翘的睫毛细细颤着,乌圆杏瞳惊疑不定,似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带着赵芸嫣来到江以衎的书房,屏退侍者,温声问:“赵姑娘怎么了?”
赵芸嫣柔白的细指从荷包中取出纸条放在乌木桌案上,低低道:“三殿下,这是贵妃娘娘让太子殿下转交给我的遗物银镯里藏着的东西。”
江之让诧异地看了纸条,上边字字泣血控诉太子对废妃的奸污设计,他脸色遽然一变,“这些东西还有谁看过?”
赵芸嫣摇头,“只有我自己。”她不敢让哥哥和贺云洺知道,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弟妹别担心,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
当夜,江之让派人潜入皇陵,果真在纸条中所写之地挖出了一只破旧的陶木茶壶,里面塞着从太子锦衣上剔下来的各色黻纹蟒纹刺绣碎片和一只墨色圆形玉珏。
明亮的烛灯下,他沉静地审视着这些东西,眼神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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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安然的府邸里,老巫医像往常一样在睡前活络筋骨。这几个月他过得很是不错,府里的小厮和婆子们待他客气极了,江以衎给他的月俸丰厚,他想着要不要娶个媳妇过红红火火的日子。
长安风水养人,他脸上被草原风沙吹凿得深刻的枯老皱纹都浅了许多,正准备熄灯就寝时,房内猝然闯进几个黑衣人来。
老巫医正要高呼侍卫救命,黑衣人银亮的弯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他脑袋一缩,两股战战,“我与好汉无冤无仇,好汉寻错人了吧?”
黑衣人们拉下蒙面罩,露出一张张高眉弓深眼眶的粗犷面容,领头人恶狠狠道:“你背叛了大王,你该死!”
老巫医立刻知道他们是谁了,又是来找江以衎寻仇的乌孙人!他咽了咽口水:“小人不是自愿的!是五殿下逼小人的!”
黑衣人粗重地嗤声:“但你还是救了他。”
“小的没有!五殿下.体内的蛊虫还在,小的没那么大的本事解噬心蛊!”
黑衣人疑信参半地觑着他,老人额上冷汗直流,连连拱手:“求好汉明鉴!”
黑衣人们彼此对望,领头人胡申示意众人收好弯刀,语气暴躁:“你要将功赎罪,帮我们把王子救出来!还要帮我们杀了狗贼江以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