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让麝烟看着萧擢,自己出去打开房门,只见洛北书和楚侍郎正候在门外。
自上次婚宴过后,洛北书一直被责令闭门思过,还是这次重阳节才得以出来。
永嘉缓声道:“两位大人有何要事?”
洛北书看上去削瘦了不少,身上的朝服都有些撑不起来了,他看着永嘉道:“臣有话想与公主单独说。”
“不必跟着。”永嘉吩咐身后的侍卫,又带着他往一旁走了十几步,才道,“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洛北书脸上的平静终于绷不住,一把攥住她的手:“绾柔,你是不是被胁迫的?和张照成婚,还有那个孩子,萧启琮是不是来找过你?”
侍卫想要上前,被永嘉抬手拦下了,她对洛北书道:“不是,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和张照的婚事是我情愿的,留下那个孩子也是情愿的。”
洛北书显然不信,逼问道:“萧启琮呢?他是不是藏在公主府胁迫你?绾柔你不用怕他,我会帮你的。”
“都不是,你冷静一点,”永嘉道,“我如今过得很好,真的不需要你再为我担忧了。洛北书,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洛北书道:“绾柔,难道你就这样认命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永嘉觉得他太偏执了,只能道:“我从前也不过是拿你当玩伴,我们确实订过亲,但事先也都说过,是为了敷衍家里的催促。洛北书,你真的不用再管我了。”
“可我当真了!”洛北书的手越攥越紧,“绾柔,我从未想过要退亲,是萧启琮从中作梗,若不是他,我们早该是一对。”
两人从小玩到大,永嘉从未想过他还有这样的心思。
洛北书道:“你心里还想着萧启琮对不对?可你忘了吗?就是他向卫帝上书,为了往上爬讨伐我大燕,是他在城门外逼死你父皇母后,也是他屡次逼迫你、羞辱你、欺骗你,将你当做玩物戏耍!”
永嘉往后退了半步,她耳边好像响起了金戈之声,往下看去,全是黑压压的甲兵,萧启琮手持长/枪挡在城门前……父皇母后为何自戕……她为何跳了城楼……
洛北书攥住她的肩膀:“你还记得他是如何羞辱你的吗?绾柔,你堂堂一国公主,他居然敢在你身上刺字!”
永嘉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儿时的,三年前的,现在的记忆混在一起。有背着她往前走的萧启琮,也有怒视她、厌恶她的萧启琮,还有那个无微不至,说要为她赴汤蹈火的萧启琮……
太乱了,她觉得脑子想要炸开一样。
就在这时,楚侍郎上前,按住洛北书的肩膀把他往后面推了推:“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你冷静些,什么话不能以后说?”
见洛北书平复下来,他又对永嘉道:“殿下,当今陛下无才,我等今日是来替安王表决心的,只消殿下点个头,我等愿为殿下排除万难,让殿下居万人之上。”
永嘉深吸一口气,忍着头疼看向洛北书,只见洛北书道:“绾柔,阿庞根本不适合当皇帝。”
永嘉叹息一声,想不到洛北书竟然也被安王灌了迷魂汤,她冷声道:“是为我排除万难,还是为他自己?安王叔忍辱负重多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起事,怎么还要拉上我壮胆?”
见筹划被戳穿,楚侍郎也不惊讶,只是笑道:“那就只能请殿下恕臣冒犯!”
他话音未落,就从袖中掏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架在永嘉脖颈上。
洛北书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楚侍郎冷笑一声:“你说陛下是更在意皇位,还是更在意他这个皇姐呢?”
公主府五六个侍卫冲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他把匕首攥紧了些:“都别动,我一个文臣,手下可没个分寸。”
洛北书这才后悔自己一时走投无路,竟然听信了安王的鬼话,以为他是真心推绾柔上位。
在这慌乱之中,楚侍郎突然嘘了一声:“你们听。”
永嘉这才注意到丝竹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兵甲碰撞声和惨叫声越来越近——叛军已经杀上来了。
楚侍郎开始挟持永嘉往外走:“你们最好都别动,等王爷称帝后,公主依旧是公主,不会有所改变,但你们若是——噗!”
永嘉只觉脸上一片温热,匕首轻轻划过她的脖颈,身后的人就倒了下去。
萧启琮揭开脸上的覆面,抢在洛北书之前来到她面前,安慰道:“娮娮,没事了。”
永嘉看着他,明明两人分开不过一个时辰,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洛北书一把将萧启琮推开:“你果然还在,放开你的手,你不配碰她!”
萧启琮对着他的脸打了一拳:“滚!若不是你,娮娮方才怎会置身险地!”
两人正在争执时,只见一群婢女慌乱地四下奔逃,像是要找一个避身之所。
萧启琮没空和洛北书纠缠,只让侍卫架住他,又抓住一个乱跑的婢女:“前面什么情况?”
那婢女语无伦次道:“……杀人了,好多血,陛下也被抓啦!”
他一松手,婢女就又跑的没影了。
萧启琮转头看去,只见永嘉正失神地倚在一块石头上,脸上沾着血,脖颈间还有一道划伤。
他走上前,拿着帕子想为永嘉擦血,永嘉却突然躲开,又有些惊惧地看着他。
萧启琮这才发现永嘉在颤抖,他只好把帕子放到一旁石头上:“你,都想起来了。”
永嘉点点头,又在这嘈杂的环境中道:“阿庞还……”
“我去救他,”萧启琮抢在她之前道,“这次不用你拿什么来换,只需一句话,我就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永嘉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只见他留下一瓶药,就转身离开了。
一名侍卫扶着永嘉:“殿下,先回房间吧。”
永嘉看着萧启琮的背影,任由他们将自己扶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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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庞身处高位,并非对这场叛乱毫无察觉,他只是过于自大,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罢了。
萧启琮在叛军围攻中找到他,又在援军救援前一直护着他。
这场叛乱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最后结束时,整个山路都被鲜血染红了,尸体更到处都是。
萧启琮疲惫地放下手中长剑,对始终被他护在身后的燕庞道:“娮娮还在后面,我去找她。”
他带着一身鲜血往回走,一路上指尖还在不断滴血。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相较于战场上的厮杀,他更害怕去面对恢复记忆的娮娮。
他边走边想,万一娮娮真不要他了该怎么办?他真的要带着萧擢离开吗?
这段几百步的路程被他走出了天荒地老的感觉,但最后还是走到了头。
房门紧闭着,侍卫都守在门口。
萧启琮来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推开房门。
只见永嘉坐在床前脚踏上,恰好抬起头看过来。
她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在萧启琮的注视下开了口:“我怕吓着萧擢,让麝烟先把他抱走了。”
萧启琮点了点头,这一刻觉得世界安静极了。他回手将房门关上,等着永嘉宣布对他的审判。
永嘉扶着床沿站起来,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都很清晰:“你带我走吧,去埕县。”
萧启琮先是愣了愣,而后突然笑起来,他太高兴了,连牵动了伤口都浑然不觉,当即吐了一口鲜血。
永嘉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扶住他,却被他直接抱住。
他轻声道:“娮娮,答应了就不能后悔了……算了,要后悔也行,大不了我再重新追一次。”
永嘉推了推他:“你再不处理伤口,我就要给萧擢找后爹了。”
萧启琮笑了笑,在她脖颈间落下一个带着血腥的吻:“不行,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第57章 番外
在永嘉心里, 不管是儿时的琮哥哥,还是后来的萧启琮,一直都是成熟稳重的。
可就是这么稳重的一个人, 一身伤还没好就闹着要去埕县, 一刻都不愿在公主府多待,好像生怕多待一日就有什么变故一样。
马车里,萧启琮斜倚在柔软的靠垫上,握着永嘉的手道:“娮娮, 我都安排好了, 与其交给别人不如我自己来,我们直接去盂县。有我和林晟在, 一定能把两地治理得更好。”
永嘉抽回手:“我是燕国人, 不去你们卫国。”
萧启琮哄道:“两县接壤,走不了几步就是大燕。再说我都想好了, 以后直接把界限拆了,建一条大街直通两县,到时还分什么彼此。”
永嘉道:“你做为县令,自然该住在盂县,但我是去埕县找姜夫人的。”
萧擢眼看要分家,立刻机灵地站队:“娘亲,我要和你去埕县。”
萧启琮只好苦大仇深地把他们送到埕县县衙, 又自己去盂县上任。
姜夫人在埕县县衙闷得发慌, 听说她要来高兴得不行,早就让人收拾好了屋子等着。
两人晚上坐在屋里说话, 姜夫人给她把了脉:“身体好多了, 看来你是真的想开了。”
永嘉道:“以前觉得难以接受, 后来想起儿时那些事, 就慢慢想开了。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以后又何必再折磨彼此。”
姜温玉是真心替她高兴,又问:“他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不然你们才解开心结,怎么就跑到我这来了?”
永嘉脸颊红了红,抱怨道:“他晚上总不肯老老实实躺着,伤口已经裂开好几次了。
再这么下去,他那一身伤是别想好了。”
姜温玉哭笑不得:“他还年轻,又是习武之人,你让他坐怀不乱确实是难为他了些。”
永嘉脸更红了,连忙绕了话题:“他初上任,事情多着呢,且让他专心做事去吧。”
姜温玉道:“都可以,左右离得近,走几步路就到了。”
永嘉在埕县住了两日,萧启琮虽然日日派人送东西,但也一直没有打扰,可见他确实挺忙的。
但到第三日晚上,永嘉刚睡下就听到有人推开房门进来,直接摸到了她旁边。
她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堵住了嘴,萧启琮亲够了才喘着粗气道:“娮娮,我想你了。”
永嘉抵着他的胸膛:“你伤还没好,别乱来。”
“已经好了,不信你亲自检查。”萧启琮说着就开始脱衣服。
永嘉示意他看里面熟睡的萧擢:“吵醒了又要哄好久。”
萧启琮已经把上衣脱了,结实的臂膀裸/露出来:“没事,吵醒了我哄,你只管睡你的。”
他说着直接掀开被子把人抱起来:“我们去外间。”
永嘉被吓了一跳:“不行,你别乱来,怎么能在外……”
萧启琮堵住她柔软的嘴唇:“……这不叫乱来,这叫闺房情趣。”
……
萧擢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旁边没人,就翻下床去找娘亲。
他半睡半醒走到外间,只听到屏风被晃的咯吱作响,还有娘亲的哭声。
萧擢跑过去,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爹爹正在把娘亲按在屏风欺负,当即“哇!”的一声哭了。
永嘉无力地推着萧启琮的肩膀:“……哭了,你快去哄他。”
萧启琮无奈叹息一声,果断选择忽视:“没事,小孩子哭一会对身体好。”
永嘉实在受不了他这个当爹的,挣扎着道:“快去,别吓着他。”
萧启琮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永嘉,去抱了萧擢慢慢哄。
永嘉脚一着地,就觉得小腿一阵酸痛,她把被扯开的衣服穿好,才慢慢走出去。
萧启琮一手抱着萧擢,一手扶着她的腰,把她送到床上:“你先睡,我把他哄好就回来。”
永嘉瞪了他一眼才躺下去休息。
萧启琮被瞪了也高兴,抱着萧擢心不在焉地哄去了。
第二日,永嘉就被接回了盂县,足见某人有多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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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那日,永嘉和萧启琮带着萧擢去埕县县衙,他们凑在一起吃了晚饭,又围着火炉说话。
萧启琮和林晟讨论着两县通商的事,不时从炉子里夹出一颗烤得恰到好处的栗子,剥干净了递给永嘉。
毕竟是小年,他们只说了一会正事,就又转到其他话题上。
萧启琮开始自己这些天盘算的事:“萧擢也到了启蒙的年龄,林大人饱读诗书,家里的教书先生肯定也学富五车,不如让萧擢每日一同来听学。”
林晟:我饱读诗书和我家里的教书先生有什么关系???
萧启琮给他一个求救的眼神,他当即明白了,打着哈哈道:“我看可以,刚好景宣也能有个伴。”
永嘉不用问也知道萧启琮打的什么算盘,就去问坐在她怀里的萧擢:“星星,你愿意来景宣哥哥家里听学吗?”
“不愿意,”萧擢一口回绝,“景宣哥哥说了,那个老头子特别迂腐,开口就是之乎者也,念得人直犯困,偏偏还不许人睡,睡了就要打手心!”
飞来横祸的林景宣:“爹,我没说过。”
林晟冷哼一声:“回头再收拾你。”
一群人正说着话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县衙外吹了两声口哨,林景宣一骨碌起来:“有人找我!”
姜温玉叫住他:“哎,外面下雪了,穿上衣服再出去!”
林景宣头也不回地道:“不用了!”
他跑到门外,从一个小厮那里拿来一封信,又扔了几个铜板当赏钱,就来到院子里的灯笼下,迫不及待拆了信。
是桑桑给他写的,安王造反不成,被燕庞斩首,但到底是皇室血脉又碍于永嘉,并没有累及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