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前回来。”傅知妤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我在公主府迷路了, 才会……”
她说不下去。
傅绥之起身, 慢慢走向她,恐惧感一寸一寸席卷全身, 叫她的双腿像灌了铅, 竟然一步也挪不动。
“皇兄,我错了, 下次不会这样……”
她在马车上浅浅睡过一会儿,发髻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落在颊边,紧张不安地在红唇上咬出一个个齿痕。
屋内落针可闻。
与冰寒双眸相反的,是傅绥之焦灼急促的呼吸声。
“这段时间,将公主府绕上八圈十圈都有余。”指腹抚上她的面颊,傅绥之语气越来越冷, “还是说, 阿妤觉得,与那位摹人像的小郎君在一块儿更快活?”
傅知妤倏地睁大眼睛:“是让人跟踪我了吗?我只与他说过几句话, 二姐姐也在的, 皇兄你可以去问二姐姐!”
“阿妤, 你是不是想离开我身边?”
“皇兄, 这次是我错了,我忘了时辰,以后真的不会了……”傅知妤吓得连连摇头,勉强扬起唇角,眸中雾气朦胧,也掩盖不住惊惧的神色。
她听到傅绥之的叹息声。
下一刻,后脑勺被按向他,傅知妤被迫踮起脚才能好受一些。
等傅绥之松开她,小女郎脸颊发红,唇上水光盈盈,泛着不自然的红肿,漆黑的杏眸里满是害怕,像是惊惶的小鹿,随时会逃离他的身边。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傅绥之无端地升起一股恼怒情绪,傅知妤说的每个字都像蚂蚁噬咬他的心口。
发钗步摇被拔下,指间流淌过柔顺鸦发。
傅知妤推拒的动作令他最后一根用以克制的丝弦绷断,小女郎发出一声惊呼,转身就想逃离!
还未迈过门槛,狐裘下摆被抓住,系在脖颈间的绳结一下勒住了她的脖颈,疼得让傅知妤泛起眼泪,连连咳嗽。
门被大力关上,在黑夜里发出的巨响吵醒了披香殿的宫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进去阻拦。
……
沾上泪水和汗水,几乎看不出原是一件价值千金的狐裘。
纤白的手指紧紧拽住身下狐裘皮毛,用力到指尖发白,在细弱的哭声之后又慢慢无力地松开。
傅绥之俯身,吻上耳后的朱砂痣,一寸一寸向下。
唇.瓣贴上她的脊.背,傅知妤哭得没有多余的力气躲开,脑中混混沌沌,听到傅绥之的声音模糊传来:“阿妤,别离开我。”
“不要……”她断断续续呜.咽出声,“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
温热的巾帕擦过她的脸颊和脖颈,拭去薄汗带来的黏腻感。
傅知妤轻轻哼了两声,顿时觉得喉间干涩,又痒又痛。
感觉到有沾了冷水的巾帕覆在额上,傅知妤伸手想去摸一摸,耳边听到金属划动的声音。
她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腕上的赤金手钏,连着一段细细的金链,末端扣在床柱上。
给她擦脸换巾帕的不是旁人,正是把她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傅绥之。
见她苏醒,傅绥之自顾自询问,丝毫不介意傅知妤见鬼似的盯着他:“阿妤醒了,是吃鱼片粥还是吃鸡丝粥?”
她当时收下他送的手钏,可没想过还有这个用处。
傅绥之似是看穿她所想,说道:“本来想着是用不上的,但阿妤太不听话,正好现在发着烧也要养身体,哪也不必去。”
说完他笑了笑,语气轻柔,唇边吐露出的字句却让傅知妤毛骨悚然。
昨夜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那些让傅知妤脸红耳热的东西都不在了。
她拿下巾帕往傅绥之身上丢去,发热带来的无力感令她手脚发软,巾帕只是轻飘飘落地,甚至没碰到傅绥之。
傅知妤愈发气恼,牵动酸痛的身体,她忍不住掩住唇猛烈地咳嗽,苍白脸颊浮上潮红。
傅绥之拨开后颈发丝,指腹按在肌肤上,傅知妤下意识拍开他的手。
傅绥之一愣,并未动怒:“是我不好,阿妤等会儿打我骂我都行,先把身上的汗擦了。”
拧干的帕子拂过皮肤,他伸手要挑开衣襟,被傅知妤更为抗拒地躲开。
荷月被传唤进来,与傅绥之擦肩而过,差点腿一软要跪倒在地上。
帐幔后小女郎的身形纤细柔弱,开口喊她的时候,嗓音喑哑。
荷月递上杯盏,清水滑入喉间,才堪堪压下了干涸的不适感。
从屋内的熏香和清晨收拾打扫的婢女守口如瓶,她猜出昨夜发生了什么,但解开公主的寝衣时看到白皙脖颈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手钏一端扣着金链,荷月愣了下,出于自保的念头,她不敢多问,按着汪院判的吩咐,拧干帕子为公主擦身。
傅知妤一言不发,恹恹地由着她摆弄。
荷月于心不忍,低声劝道:“公主,小厨房熬了鱼片粥,您最喜欢的,等会儿吃点吧。”
门口传来不耐地敲击声,荷月身子一僵,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收拾了铜盆和巾帕就出去。
房门重新被关上,傅绥之想碰一碰她,被傅知妤避开。
她胃里空空如也,像火灼烧一样疼痛,下意识捂住嘴干呕。
傅绥之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收回,淡淡道:“用膳吧。”
傅知妤恍若未闻,汤匙递到唇边也一动不动。
“先吃一点,还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去做。”傅绥之好声好气哄着,许久得不到回应,神色不由得冷了下来,“阿妤不用想绝食相逼。”
他放下碗,从桌案上拿过一幅卷轴。
傅知妤瞧着卷轴的质地眼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卷轴慢慢展开,傅知妤慢慢瞪大双眼——是傅婉禾府上画师给她画得人像。
角落位置沾上一抹暗红色的痕迹,在雪白画纸上分外夺目。
“你……”傅知妤怔在那,“你把他怎么了?”
傅绥之挑起唇角:“阿妤醒来和我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在关心其他人。”说罢他径直将画卷抛进角落的炭盆里,任由纸张被灼出一个个黑洞,空气中飘散着焦味。
傅知妤撑起身子想下床去抢回那张纸,傅绥之伸手扯过金链,她站立不稳,倒在他怀里。
从前令人安心的熏香气息,现在成为她的噩梦源头。
“阿妤听话些,你身边人也能少吃点苦头,不然就像这卷画一样。”
傅绥之爱怜地抚上她脖颈,花枝一样柔弱纤细,如今白璧不再无瑕,淡淡的青红伤痕落在雪肤上。
傅知妤脸色微变。
这次他递到唇边的鱼片粥,傅知妤没再拒绝。
傅绥之看她慢慢喝着粥,清泪顺着脸颊落到碗里,一声不吭地喝下半碗,剩下的用汤匙来回搅动,一口都没送进嘴里。
傅绥之也没强迫她喝完,按汪院判所说,她只要愿意吃东西就行,或多或少不重要。
她抬手,问傅绥之:“你帮我解开好不好?”
傅绥之似笑非笑:“不行。”
无论她怎么忿忿地发脾气,傅绥之都不为所动,任由她在怀里折腾。
然而傅知妤一个生着病的人,骂人也骂不动几句,力气也只够扑腾那么几下,拉扯着链子直到手指发红也没撼动分毫。
“我不是你养的鸟雀,你快把它解开!”
“阿妤病好了自然会解开,这段时间你先安心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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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知妤低估了他不要脸的程度,从前还愿意浅尝辄止,遮掩一番他的心思。眼下撕破脸,傅绥之当真是半点都不掩饰,直接把文书奏折都搬到披香殿来,美其名曰陪她养病,实际上处处监视她,任由她打骂也不退让。
她在床上躺了两天,身体的热度已经退下去,稍稍恢复些力气。
傅绥之下朝回来,也不往文华殿去,径直回披香殿。
左脚刚跨过门槛,白光一闪,他本能地避开朝他砸来的东西。
“哐”一声,一只茶盏四分五裂躺在地上,溅出的茶水渗入地面。
他听到方瑞的低呼,脸颊传来轻微的刺痛。
傅绥之摸了一把,指尖沾染一缕血迹。
他躲闪得快,但边缘还是划破了他的脸。
小女郎气呼呼地坐在床上,生病初愈的脸上还没恢复血色,恼怒地瞪着他,大有一副怎么没砸中他面门的遗憾意思:“你这么恨我怎么不把我关到死算了!”
傅绥之嗤笑,倾身拨开她面上发丝:“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恨你。”
收拾碎片的宫人们一凛,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加快了手脚,恨不得自己又聋又哑,听不到陛下和公主之间的对话才好。
手指搭上赤金手钏,发出轻微的声响,锁链应声而落。
傅知妤睁大眼,没想到他真的遵守承诺,解开了链子。
作者有话说:
除了省略号你们还想看什么,这里可是晋江(敲黑板)
第30章
她呆呆地盯着手腕看了会儿, 想知道为什么她拆了几天都拆不掉的链子,傅绥之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打开。
手钏连条缝都寻不到,摸了半天也摸不出什么机关门道。
傅知妤沮丧地垂下头, 忽视了他深如寒潭的眼眸。
直到汪院判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才发现方瑞只是借了给公主看诊的由头请他过来。
公主本人好端端地,气色比前两天好了许多。
“所以……”汪院判试探着询问。
方瑞指了指脸上某个位置,又朝陛下努嘴。
他一脸疑虑地看向陛下脸上同样的位置,大惊失色。
脸上的伤看起来像是被器物划到所致, 先不说怎么会受伤, 要是宫婢们划伤了陛下的脸,少不得要一阵子纷乱, 而今屋子里只有陛下和公主两人在, 这道伤是谁导致的不言而喻。
汪院判递上药膏,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碰陛下的脸。
这份差使自然落在傅知妤身上, 她是无论如何不肯的,虚弱地咳嗽几声,有气无力地趴在桌案上。
“既然来了就再给公主把个脉,看看喝点什么药合适?”
“你——”傅知妤抗议。
傅绥之似笑非笑:“送到太极殿来,我亲自看着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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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绥之说到做到,当晚,傅知妤就盯着桌上的那碗浓黑药汁皱起眉头。
他批着折子, 直到手边堆起一小摞。
傅绥之抬眼, 发现那碗药还跟刚端来时候一样多。
“凉透了会更苦。”他淡声提醒。
刚端进来时候她嫌烫口,猫舌头似的碰了碰就放回桌上。这么长时间过去, 就是刚出炉的汤药也该凉下来了。
“你盯着我看我喝不下去。”
傅绥之差点被气笑, 他方才批折子时候也没见她喝。
“而且, 谁知道你有没有又在药里加东西。”傅知妤理直气壮。
傅绥之等她找别的借口, 倏地听到这句,不由得挑起眉,说道:“没有,快喝了早点休息。”
傅知妤不情不愿地端起碗。尝到了一点点苦涩的味道,她的动作又停住了。
傅绥之失去耐心,搁下笔。
她眼皮一跳,生怕他过来做些什么,忙不迭先喝了一口。
嘴里都是药味,巴掌大的脸皱成一团,傅知妤被他盯得快哭出来了,一边委屈地喝着药,一边在心里骂他小肚鸡肠,只是不愿意给他抹个药而已,也值得这么报复他。
等一碗喝完,傅知妤也把他偷偷骂了几十遍,再看到傅绥之的脸稍微好受了点。
宫女带她下去梳洗更衣。
太极殿的浴池雾气蒸腾,傅知妤靠在池壁上,四周热水让她慢慢放松下来。她只想泡一会儿就回去,但高估了自己病愈后虚弱的身体,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傅绥之批完最后一份折子,按了按眉心。
用具一应有方瑞在净室备好,他不用宫女服侍沐浴,也没多想,直接掀起帘子,却被眼前场景怔得停住脚步。
水汽缭绕下,小女郎趴在汤池边缘,眼睫上沾着水珠,睡得极其安稳。
安稳得连自己快滑进水里都不知道。
傅绥之眸色一沉,思忖片刻,伸手捞起睡得不省人事的傅知妤。近距离看带来的视觉冲击更大,几缕散落的长发贴在身上,肌肤白里透红。
他没给人穿过衣服,浴巾一裹抱到床榻上,喊了个宫女来帮她更衣,自己进了净室。
被唤进来的宫女帮公主穿好寝衣,略略犯难,只好去问方瑞该如何办。
方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宫女连连点头。
太极殿的枕头比披香殿的高,傅知妤睡得不太安稳,尤其是半夜里总有水流声,扰她清梦。
傅知妤迷迷糊糊睁开眼,正与一身冰凉水汽的傅绥之对上眼。
在她尖叫出声之前,傅绥之捂住她的嘴,蹙起眉头:“别叫。”
掌下的身躯轻轻颤抖,她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惊惧。
她是因为什么生病发热,傅绥之当然没忘,安抚性的揉了揉她的头顶,说道:“睡吧,不吵你。”
傅知妤哪里还有睡意,挣开傅绥之的手,道:“你在这我怎么睡?”
“……这是我的寝殿。”傅绥之指了指床,“你占用天子的龙床,还在浴池里睡着了。”
睡着了?
她刚醒的大脑勉强辨认出这三个字。
“那……那我回去……”说着傅知妤裹着被子就要起身,纤足刚站稳就被傅绥之捞回来。
“然后病的更重?”傅绥之不悦,“在围场时候怎么睡得着?”
他提起围场时候的事,傅知妤愈发觉得难堪:“那不一样……”她调动尚且混沌的思绪,找了新的借口:“而且你一直去净室,水声扰得我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