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不问问这两年多,他是怎么过得?
“他怎么样了?”傅知妤问道。
傅绥之反问她:“欺君之罪该如何?”
傅知妤哑口无言,轻轻垂下头,片刻才道:“是我逼着他这么做得,不管他的事。”
傅绥之没回答她,示意她坐下:“吃完饭再说,饭菜都要凉了。”
桌上满满的菜肴, 傅绥之给她不停地夹菜, 傅知妤吃得食不知味,几次三番想开口询问, 都被他岔开话题挡回去。
两人各怀心思, 一顿饭吃得剑拔弩张。
傅绥之有些怀念从前温软乖顺的她, 又觉得眼前执拗的傅知妤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鲜活灵动。
他第一次见到傅知妤,她就是这般模样的。
傅知妤起初脑子里一团糟,但她也不是以前只会哭着求他、什么也不懂的女郎。
已经找到了她,傅绥之真要用手段,大可直接把她押回去,怎么会还在这关心她的一日三餐,用赵如璋来胁迫她,等于承认了他觉得赵如璋在她心里十分重要,定然是要用来拿捏她的。
“都好几天了,你不回皇城,还留在越县做什么?”傅知妤没好气地打掉他伸过来的筷子。
“来找你。”傅绥之直言不讳,让她措手不及。
他补充道:“顺便微服私访探查民情,这样说,阿妤满意了吗?”
油嘴滑舌。
傅知妤心想。
“县令的事我自会处理,那日并非是我本意。”
傅知妤没想到他会主动解释,别开脸哼了一声,像是小奶猫在傅绥之的心口轻轻挠了一下,叫他浑身酥软下来。
“你给赵如璋扣了什么罪名?”傅知妤问道。
总不能是把她放跑了吧,她在外人眼里已经死了。
“还没想好。”傅绥之笑吟吟望着她。
傅知妤语塞,半晌憋出句“无赖”。眼前傅绥之的脸倏地放大,他凑上前,温热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傅知妤倏地睁大眼睛想后退,被他抬起下颔,指腹擦过唇角沾到的酱汁。
慢条斯理地取过棉帕擦手,傅绥之饶有兴味道:“这么怕我把他杀了?”
“你跟我回去,我就饶他一命。”
傅知妤红唇微张,差点脱口而出拒绝,想到赵如璋还在他手上,又把话咽回去。
“你不用马上给我答案。”傅绥之一副淡然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玩弄在掌心。他总能猜出她心中所想,知道她在意什么,逼迫她答应交换条件。
三层都被清空,只有一楼大堂有些客人在,忽然见到有个美貌的小娘子提裙下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傅绥之眉头蹙起,快步跟上去。被冷冽目光一扫,众人纷纷错开视线,假意什么都没看。
外面阳光晴好,人来人往,傅知妤已经可以对周围人视若无睹了,而傅绥之还不能习惯。
光是来来往往的男人都要往傅知妤那瞧一眼,就够让他不舒服了。
腰上一紧,傅知妤被拢进他的怀里,傅绥之不悦道:“我送你回去。”
傅知妤默默白了他一眼。路人绕开他们身边,少了许多不怀好意的打量,但头顶那道灼灼视线始终不离她。
远远地绒绒就瞧见她的身影,丢下手上的石子,晃着小短腿往门外走去。
昱哥儿赶紧放下书跟上去,在看到傅绥之之后定住脚步,紧紧盯着他。
傅绥之察觉到他眼里的打量和敌意,并不打算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不情不愿地松开揽着傅知妤的手。
下一刻,绒绒扑到傅知妤怀里,嘴里含糊不清喊着“娘亲”。
绒绒的眼睛和傅知妤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葡萄似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一下就把傅绥之心里那点不快浇灭了。
绒绒咧开嘴冲他笑,傅绥之一瞬间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见过,还没来得及细看,傅知妤就捂住绒绒的眼睛抱她进去,昱哥儿毫不拖泥带水地把门一关,将傅绥之关在门外。
方瑞一直在不远处候着,这会儿才上前来,发愁道:“陛下,还要每日送东西吗?”
公主看起来不大愿意和陛下说话啊,每日三餐和衣饰流水般的送进去,也没见她穿戴过,抛下朝政赶来越县,真的能行吗?
傅绥之盯着那道院门看了半晌,道:“继续送。”
她还惦记着赵如璋的安危,就知晓分寸。
傅绥之自忖给她时间好好思考,没想到一连三日都没个动静。
他问每天去送吃食的闲汉有没有留下话语,闲汉个个都说沈娘子收了东西就关门,一句话都不跟他们说。
等了三天,傅绥之有些坐不住,借口消食出去散步。
方瑞无奈地摇头,叮嘱其他人不准跟上来。
天气渐热,小学堂的门窗都开着通风,傅绥之能将她授课的模样尽收眼底。
女郎的笑容温柔和婉,微低螓首,露出纤细的脖颈。
如果没有一圈围着她的小孩子就好了。
他身量颀长,站在窗外很醒目,有一个小孩子发现了他,不住地朝外张望,很快就引起其他孩子们的注意。
傅知妤疑惑地抬头,就看到傅绥之杵在那。
女郎合起书页,朝他走来。
前一刻还对小孩子们笑靥如花,走到他面前时,眉眼冷冷淡淡。
傅绥之忿忿不平:“你怎么对我就没个笑脸?”
傅知妤深吸一口气,暗道小孩子们还在后面看着,勉勉强强扯了下嘴角:“你来这做什么?”
“我来问问你考虑得如何?”
女郎眼睫轻轻颤动,像是风中的蝴蝶翅膀。
身后传来小孩子们的笑声,傅绥之低头就能看到她发红的耳尖,抬眸往学堂方向冷冷瞥了眼,立即把小孩子们吓得噤声,不敢再起哄。
傅知妤局促不安,没注意他微弯的眼眸,把他往外推着:“等下了学再说这事。你别站在这,小孩子最易分心。”
打发走傅绥之,小孩子们又安静下来,乖乖听她念书。
这回却换作傅知妤心不在焉,趁着孩子们低头写字,时不时往窗外瞟一眼。
熟悉的人影果然不在了,蓦得让她心里有点失落。
距离傅知妤结束还有点时间,傅绥之走远几步,打算找个地方坐坐,却听见方瑞“哎”了声——绒绒就在不远处的树下摘花玩。
他记得傅知妤也喜欢野花野草,生了个女儿还真是和她一样。
绒绒认得他是前几日陪着娘亲一起回来的叔叔,没有躲他,还把手上的花塞到他手里,全然不怕生。
傅绥之微怔,想着索性也要等傅知妤,不如顺便从这小姑娘嘴里套点话。
他拎起绒绒,放到边上的糖水摊,问她喝不喝糖水。
绒绒心里很想,但娘亲叮嘱过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得东西,也不能跟陌生人走,只能忍着馋虫摇头。
“我不是陌生人,我是你娘亲的……”傅绥之一时卡壳,“是你娘亲的相好。”
他说这话时候,脸都有点发烫。
方瑞把糖水呈上来,甜蜜芬芳的气味萦绕在绒绒的鼻腔,拼命去闻糖水的味道。
出门在外,方瑞若是杵在那显得太招摇,傅绥之点点桌子示意他坐下吃。
绿豆汤清凉解暑,方瑞见绒绒盯着自己的碗,再看看主子的眼神,心领神会,吃得十分投入,恨不得让绒绒知道这是天底下最好喝的糖水。
绒绒那点自制力在糖水面前土崩瓦解,终于忍不住勾住傅绥之的衣袖,奶声奶气喊他:“叔叔……”
她眨着眼睛,模样神情和傅知妤如出一辙。
如愿吃到糖水,傅绥之顺便打听起了傅知妤的事。
绒绒心思单纯,问一句答一句,得知最近家里那么多好吃的都是面前这个叔叔买来的,眼睛都亮了。
那股环绕在傅绥之心头的疑虑感越来越重——他为什么觉得绒绒眼熟?不仅仅是眼睛长得和傅知妤相似的缘故,绒绒的眉眼、鼻子、嘴巴,看起来都……
心头一跳,傅绥之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你看看,绒绒像谁?”他问方瑞。
方瑞闻言也打量着绒绒,脸色越来越古怪,目光往天子脸上瞟,战战兢兢道:“感觉和您有些……”
有几分天子的影子。
后半截他不敢说,生怕不遂圣意触怒天颜。
傅绥之心底的迷雾遽然散开,他一直总觉得绒绒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一开始以为是长得像傅知妤的缘故,实际并不是,是因为绒绒长得像他!
绒绒吃完糖水,拿出娘亲给她的帕子擦嘴,边擦边问他:“叔叔,你说你是我娘亲的相好,那你知不知道我爹去哪了?”
她不懂相好具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有些陌生的叔叔为了讨好她娘亲,偶尔会说这个词,被绒绒曲解成是娘亲的朋友。
傅绥之被一个两岁小孩儿问得哑口无言,艰难答道:“你娘亲没和你说过吗?”
“娘亲说我爹已经死了,让我别惦记。”
方瑞吓得勺子都拿不住,偷偷观察天子的脸色。
哪有敢咒皇帝死的!
“你爹没死。”傅绥之严肃地板起脸,正要教育绒绒这种话不能乱说,傅知妤已经下学,往这边来了。
看到绒绒冲着傅绥之笑吟吟的,傅知妤心情复杂。
绒绒余光瞥到娘亲,立即把新认识的叔叔忘在脑后,转而粘着傅知妤。
她看到桌上放着空碗,拍了拍绒绒的背,先让她去边上玩会儿。
“我想过了,我……”傅知妤踌躇着开口,被傅绥之打断。
“绒绒是我的孩子,对不对?”他语气笃定,视线紧盯在她脸上,将傅知妤震惊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说得太突然,傅知妤还没想出怎么搪塞他,呆在原地。
傅绥之用力抱住她,声音微微发颤:“你故意不告诉我,是不是想气我?我先前竟然误会绒绒是别的男人的孩子……”
傅知妤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咳嗽几声,傅绥之松开怀抱,按住她的肩头:“你明明对我还有旧情,不然为什么不打掉她?”
傅知妤回过神,掰开他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没有,稚子无辜,没必要因为我们的事迁怒孩子。”
“那就是承认了。”
她脸色不大好看,不想再在这里和傅绥之纠缠。
绒绒不明所以,小跑着过来抓傅知妤的衣角,手指还没摸到布料,先一步被傅绥之抱起来。
“你——”傅知妤秀眉拧起。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傅绥之望着绒绒,唇角不自觉上扬。
听他的语气,是飞快地适应了自己为人父的身份,俨然都开始一家三口了。
傅知妤没当面戳穿他,她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满心满眼只有一件事:傅绥之知道绒绒是天子的血脉,会不会把绒绒从她身边抢走?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被傅绥之察觉,问道:“在想什么?”
傅知妤抬眸,绒绒正揪着傅绥之的衣领。
她一直把绒绒保护着,把她养成这样没心没肺的性子。
傅绥之似乎对绒绒这样很满意,由着她把衣领抓得皱巴巴的,还让方瑞取来玉佩给她玩。
等到家门口,绒绒已经疲惫地靠在傅绥之肩上睡着了。
傅知妤想把她抱过来,傅绥之道:“会吵醒绒绒的。”
傅知妤迟疑一下,还是让他进屋,小心翼翼地将熟睡中的小姑娘放在床上。
他一进来,空间显得逼仄许多。
傅绥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俯下.身,将路上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阿妤在想什么?”
傅知妤心口砰砰直跳,后退几步,直到抵上桌案,无路可退。
呼出的热气彼此交织,傅知妤颈上覆着一层薄汗,无措地仰起头。
傅绥之轻咬她的耳垂,低声道:“隔壁宅子我买下来了,不如搬去我那住?”
作者有话说:
小红包~
自我感觉良好的傅狗:孩子都有了,老婆很容易回心转意吧?
第56章
“不要。”傅知妤干脆利落地拒绝。
傅绥之不死心, 圈住她的腰肢,颇有些心猿意马,遮掩着自己的心思:“你瘦了许多, 整日带着绒绒太累了, 让乳母来带,你好好养一养。”
说着说着,掌心贴住她的后腰,慢慢上移。
傅知妤低估了他的荒唐程度, 触到后腰, 本能地颤抖一下,像是在往傅绥之怀里钻。
傅绥之窃喜, 以为女郎主动投怀送抱, 伸手就要将她抱起。
肩膀处传来细密刺痛,傅知妤一口咬住他的肩头, 傅绥之低低地痛呼出声。一走神,傅知妤推开他也轻而易举。
他踉跄几步,与家具发出些微碰擦声。
傅知妤先转头去看绒绒,她还在床上睡得香甜,没有被父母的动静惊扰。
“你若是体谅我劳累,就少来打扰我。”傅绥之在屋子里,她只觉得温度都上升了些许, 热得心烦意乱, 指着角落箱笼,“我记得隔壁那座宅子挺大的, 你赶紧让人把这些东西拿走。”
傅绥之顺着望去, 送来的罗裙钗环都堆叠在箱笼上。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 傅绥之不肯答应, 还想着之后得多送点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他孤身长大,只有东宫之荣,并没有先帝与生母的疼爱,与其他兄弟姐妹也不亲昵,并不知道亲情是什么滋味。猝不及防发现绒绒的身世,在这个世上,也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只要一想到这些,仿佛有暖流淌过心底。
绒绒嘟囔着翻身,屋里两个大人立即安静下来。
傅知妤瞪着他,杏眸里的不满都快溢出来了。傅绥之被半推半就地走出屋子,说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走了几步,傅绥之突然记起他曾想过给绒绒封个郡主的事,背后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