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说得没错,大学时她堕落,放纵,做了许多过去十八年都不曾想象过的事情。
但她没欺负过同学。
还有直到霍希窈死去,她也没学会抽烟。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姜思茵坐在沙发上报复似的刷微博,其中也不乏为她说话的,甚至有她能明显看出是大学校友,好心阐明真相的,却都被辱骂声淹没了。
她的视频号早已沦陷,也收到了官方暂时封锁账号的通知。
唐杏发了消息过来:【我那发小真的气死我了,平时说自己多牛多牛,公司公关部吃屎的啊,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
【你别急,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姜思茵笑了笑,回过去:【不用了。】
【没关系的。】
没过多久,肖祁的信息也来了,只不过他发的是语音,有种装模作样的焦急:“我跟上面争取过了,总监说她也没办法,毕竟我们公司是准备上市的,你作为项目主要负责人在网上有这种不好的舆论,对公司会有影响。”
姜思茵:【也就是说,以后我都不可以负责项目了?】
肖祁:“唉,我这么跟你说吧,领导给出的建议是,你最好主动离职,不然冯总那边我们不好交代,而且就快签合同了,不能出差错啊,你走了,我们好对冯总表明态度……总监跟上面申请能给你多付两个月底薪,算是补偿。”
姜思茵扯了扯唇,回:【知道了。】
肖祁一直想独吞这个项目,她不傻,能看出来。老天给了这么好一个机会,他不可能错过。
第二天,她就去办了离职手续,总好过被人扫地出门,还能多拿两个月工资。
到公司门口,她把纸箱子直接放在了垃圾桶下。
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也不会再有以后了。
**
姜思茵接了好几个电话。
有舒兰的,有老马的,有孟欣岚的。
唐杏告诉她自己要从深城回来了,项目没有继续谈,就直接订了机票。
最后是冯志杰的助理。
“姜小姐,我们老板想和你说话。”
公司群还没退,她恍惚看见过一条项目黄了的消息,似乎冯志杰中止了合作。
她没挂电话,开了免提扔在旁边,也不说话。
那边传来冯志杰的声音:“你的事爸爸知道了,和青鸟的合作我不打算继续,他们既然这么对你,我也不想把钱给他们。”
姜思茵心里哂笑着,作为集团董事居然这么不专业,可还是不想说话。
“是爸爸对不起你,这些年不在你身边,对你疏于管教,才让你走了歪路。”
姜思茵唇角勾起浓浓的嘲讽。
“算了,不说了,你想来爸爸这里上班吗?我可以给你安排很好的职位。”
“或者你自己选,想要什么职位都可以。”
“茵茵。”
“你能不能理一下爸爸?”
“冯总。”姜思茵终于回了他一句,嗓音里夹着微微哽意。
冯志杰似乎有察觉,呼吸顿了顿。
“你有妻子,有儿子,有家庭。”她轻呵了一声,嘲讽像云烟一样瞬息飘散,“我算什么?”
“……对不起,茵茵。”冯志杰叹道,“但我是你爸爸,这个永远不会改变。”
“你是别人的爸爸。”姜思茵睁眼望着天花板,目光逐渐涣散,和她的嗓音一样飘在空气里,不留一点点痕迹,“不是我的。”
**
帝都大学附属二院神经外科,接连三台疑难手术,半个科室的人都快虚脱了。
孟清时从更衣室出来,抬起胳膊动了动关节,听见身后有同事哀嚎:“我这个腰……哎哟喂,完了完了,腰闪了。”
他走过去对那人后腰怼了一拳:“这就闪了?年纪轻轻腰不好,反省反省你自己。”
“换你站八个小时!”那人刚一吼出声,突然想起孟清时似乎站了十三个小时,还灵活得跟猴子似的,啧了一声,“不说了,羡慕嫉妒恨,也不知道谁命那么好以后能当你老婆。”
“是啊,都是命。”孟清时轻飘飘瞥了眼他的腰,“腰不好,也是命。”
“……”
更衣室信号太差,孟清时直到回了办公室,手机才陆续收到消息。
其中两条是孟欣岚发来的。
一条是一个微博推送,另一条,是她语气担忧的提醒:【我给她打过电话了,好像状态不是很好,你忙不?有时间去看看啊。】
孟清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他点开那条微博,看见底下那些腌臜刺眼的辱骂,眼底逐渐沁上血红。
刚穿上不久的白大褂被他迅速脱下来甩在椅背上,几乎是夺门而出。
护士站前围了不少人,正在分外卖,刚和他一起回来的医生对着他喊道:“老孟你还没吃饭呢!去哪儿啊?”
话音未落,人一溜烟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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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帝都二院神经外科住进来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姑娘。
脑癌晚期,没钱治,自己也不想治,来医院只是因为不想死在出租房,把房东的房子变成凶宅。
带教老师建议转到临终关怀病房,主任没同意,说对小姑娘来说太残忍,就安排在最角落的病房,床位号108,听着吉利,心里舒坦。
那会儿孟清时还在读博,远没有现在这样的盛名,但在科室内部也是众所周知的帅哥,没少被打趣。
“孟哥,108床家属挺漂亮的,你要不去看一眼?”
“就是挺容易害羞,吴医生跟她说句话都脸红。”
“哟,这么可爱啊?那得去瞧瞧。”
“孟哥,一块儿去呗。”
孟清时没搭理这些人无聊的游戏。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某天值夜班,听见走廊里传来幽幽的歌声。
听说108的小姑娘很可怜,没有父母亲人,只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陪。
死前最后的愿望是听那个女孩唱一首《明天会更好》。
她的生命便停在了明天。
孟清时想起他当年看到的姜思茵,捂着嘴巴从病房里出来,瘦小的身躯顺着墙壁滑下去,缩在走廊角落的阴影里,抖动着肩膀压抑着哭声,脆弱得让人不忍心上前。
或许他那时应该走上去的。
就像现在一样,义无反顾地去她身边。
作者有话说:
先抱抱茵茵,一会儿孟医生再来抱抱。
第20章 (三更)
姜思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昨晚在沙发上看搞笑综艺,醒来的时候却在卧室。
难不成她梦游了吗?
浑浑噩噩地从卧室走出去,从厨房飘来一阵烘焙香味, 是小时候经过路边蛋糕店会令她忍不住驻足的那种香味。
男人腰间围着她没用过几次的小熊围裙, 正戴着隔热手套从烤箱里端出一个烤盘,里面是几个小巧玲珑的纸杯蛋糕。
姜思茵愣了愣,虽然不是第一次在自己家看见他, 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把蛋糕摆在料理台上, 孟清时脱掉隔热手套,朝她走过来。
两人离得并不远,他步履却缓慢,仿佛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抱歉。”他抬手将她没梳好的一缕头发捋顺, 掖到耳朵后面, “担心你,就不请自入了。”
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担心”这个词, 姜思茵心口猛地一震。
昨晚应该也是他把自己抱进房间的, 那画面她不敢想象, 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勾勒起来。
强迫自己忽略那阵阵异常的躁动,姜思茵抿抿唇, “哦”了一声, 眼里依旧没多少神采。
手机响了一下, 她整个人几乎身形一抖,却下意识的要去看,然而刚点亮屏幕,就被孟清时拿过去, 顺手揣进他自己兜里:“先吃早餐吧。”
把姜思茵按在餐桌旁坐下, 微波炉里加热的三明治放到她面前, 加上一杯现磨豆浆,他回到料理台前,拿起裱花袋给刚烤好的纸杯蛋糕裱花。
姜思茵呆呆望着那人灵巧又漂亮的手,和从他手里绽放出的奶油山茶花,心绪一下子就飘远了。
他知道吗?
应该知道的吧,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好像一夕之间,她成为了那个应该被全世界抛弃的人,而这种独特的关心,只会让她浑身过敏似的难受。
但她还是没浪费掉这些食物,机械地把它们都喂进肚子里去,她发现今天的三明治没有之前在他家吃过的那些好吃。
也许是一样的,只是她不一样。
“谢谢。”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她面色平静地望向餐桌对面的男人,“这些我自己收拾吧,孟医生工作忙,不麻烦你了。”
孟清时感觉到她又在把自己往外推,但这次没打算识相退却,桃花眼灼灼地盯着她:“我今天不忙。”
“那也好,孟医生应该好好休息下。”她伸出手,唇角勾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把我的手机给我吧。”
哪怕那上面全都是辱骂她的字眼。
从昨晚开始,总有些以前认识的人带着链接来问她,这是不是她,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地强迫她被这件事裹挟。
明知道不该看,却还是忍不住要看,甚至所有辱骂她的言语她全都牢牢记在脑子里,像复读机一样的不停回放。
孟清时不发一言地望着她,两个人像是沉默对峙,可空气里都是早餐香甜的余韵,她也没办法与他温柔而担忧的眼神对峙,低下头,带着哽意道:“没事的,你给我吧。”
都习惯了。
已经被刀片划烂的皮肉,不在乎多一道少一道,也早已疼到麻木。
为了让他放心交出手机,姜思茵尽量表现得理智镇定:“我知道网上的话都不能当真,都是些跟风的键盘侠,而且只要过段时间,风头就过去了,你放心,我——”
话音未落,她看见男人站了起来。
修长挺拔的身躯绕过餐桌,站到她旁边,从兜里拿出手机,却没有给她,指腹摩挲着手机壳边缘,嗓音里带着叹息,还有一丝笃定和了然:“你真这么想吗?”
女孩纤瘦的肩背耷拉着,头也缓缓地垂下去。
当他感觉到颤抖,便伸出手臂将她搂在身前,用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挡住所有的光线。
压抑的哭声逐渐释放出来,男人的衣服也感觉到湿润。
“他们凭什么那么说……”
“呜呜……他们好过分……”
“你说……我是不是完蛋了……”
“所有人都讨厌我,再也不会有人喜欢我了……”
“有的。”他的手在她肩背上轻轻拍着,“会有人喜欢你。”
顿了顿,他像是轻叹又像是释然:“会有人永远喜欢你。”
**
这些天,姜思茵总能吃到一些孟清时做的甜品,他不在家的时候,会让富贵过来陪她。
唐杏见她情绪调整得不错,只在这儿住了一晚就回爸妈那儿去了。
姜思茵最近的任务,就是种花。
说是孟清时从开花店的朋友那儿弄的几盆芍药,花店要关了,就剩这么几盆,卖不出去又舍不得扔,他便好心带了回来。
可他空有一双能救人的手,却养不活几盆花,不过才短短一阵,叶子就枯黄败落了,只能交给姜思茵拯救。
“现在种芍药已经太晚了,最好是9月10月的时候,不过既然已经种下了,我想想办法吧。”姜思茵用手指戳了戳花盆里的土,“土倒是挺松软的,你是不是没施肥啊?”
孟清时皱了皱眉:“老板说施过肥了。”
“要定期追肥的,你这样当然长不好。”姜思茵一脸认真,“别说来年开花了,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富贵摇着尾巴跑过来,被她摁住狗头摸了摸:“乖,这个不能吃。”
像是能听懂似的,富贵就在花盆一米外坐下来,尾巴不停地摇来摇去。
姜思茵看着它乖巧可爱的样子,心底郁结又多散了些许:“你看看你爸养的花,丑死了,有些人也不是十项全能什么都会嘛。”
“是啊。”孟清时蹲在旁边,看着她难得露出的笑容,眼底流露出温和的宠溺,“所以得靠你了。”
这株芍药在姜思茵的悉心照料下,居然真的重获生机。
看着阳台上茁壮成长的绿叶,她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也正在缓慢地重生,就像这些花一样。
理智终于打败了情绪,她不会再去网上疯狂搜索有关自己的新闻,将那些辱骂她的话一条条翻个遍。
生活似乎回归到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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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下过楼,见过除了孟清时和唐杏以外的人。这天,姜思茵给孟清时发了条信息,说想带富贵去公园里玩,孟清时说自己正好下班,让她和富贵在小区里等他。
姜思茵给富贵喂了晚餐,把它的饭碗和水碗都清洗了一遍,给它戴上脖套和绳子,就和富贵一起下楼了。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孟清时的车开进来,他就近找了个地方停车,下车时手里拎着个小袋子递给姜思茵:“不是想吃糯米鸡?医院食堂今天有,给你带了一个。”
姜思茵闻了闻,眼睛发亮:“是有鸡肉的糯米鸡?”
孟清时笑了一下:“不然呢?”
姜思茵大学时在学校吃过的糯米鸡,就是个带咸味的糯米团子,鸡肉的口感全靠臆想。
而孟清时给她带的糯米鸡,一口下去就能咬到嫩滑的鸡肉。
见她一脸满足的表情,孟清时明知故问:“好吃吗?”
姜思茵捧着糯米鸡,双眼眯成两弯月牙:“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