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边的霞烧成了一团火,浓重的金黄如同暖色调油画中的一笔,绚烂瑰丽。
荷塘离家不远,就几分钟的路程。
祝星澜和江浥尘肩并肩走在乡野的水泥小道上,她的余光里尽是他沉浸在夕阳中的侧颜。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透着金色的光晖,脸上的阴影错落有致,勾勒出立体精致的五官,似乎是被神明温柔的轻吻。
也似乎吻在了她的心尖。
江浥尘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偏过头,对上她柔情似水的双眼。
陶孟吟走在最前面,又跑又跳,用外婆的蒲扇扑着蜻蜓,野得像只花蝴蝶。跑着跑着,大汗淋漓地停下脚步,往回瞧,就看见他们俩四目相对的场面。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笑起来,像只狡黠的小狐狸,脱口而出:“你们俩真般配!”
一句话就打破了氛围。
回过神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面朝别的地方。
祝星澜见江浥尘没说话,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反驳,便蹙着细长的眉,快步朝前走,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一抹红晕,故作严厉地对陶孟吟说:“吟吟,不许胡说。”
陶孟吟知道她的小表姐又害羞了,朝她调皮地吐吐舌头。
到了荷塘,一眼望去,圆圆的荷叶层层叠叠,如翡翠般鲜绿,一只只蜻蜓在荷叶间灵活地穿梭起舞。叶间的荷花似是亭亭玉立的江南美人,羞赧地躲在荷叶掩映中,风一吹,才显露出婀娜的身姿,在夕阳的余晖下来回荡漾。
采莲人用长竿撑着小竹筏,穿行于荷叶间,手法娴熟地采择莲蓬,放进背篓里。
“澜丫头!”
祝星澜循声望去,见贺大娘正站在竹筏上,朝她招着手,她立刻回应道:“贺大娘!”
竹筏慢慢靠近,贺大娘将背篓放在前面,择了一片莲叶,包了五朵莲蓬递给她,笑容朴素真诚:“来,给你拿几朵回去吃。”
祝星澜用双手接过,眉眼弯弯,“谢谢贺大娘!”
贺大娘撑着竹筏远去。
祝星澜将莲蓬抱在怀里,转头看见陶孟吟折了一朵荷叶顶在脑袋上,让江浥尘给她拍照。
拍完照,江浥尘手持蒲扇朝祝星澜走来,拿起一支莲蓬,仔细观察起来。
“这要怎么吃啊?”
她指了指圆鼓鼓的莲子:“把莲子摘下来,可以煲汤,也可以煮羹。”
“这样啊。”他点点头,很自然地将剩下的莲蓬接过来,帮她拿,“你有没有学过一句乐府诗歌?”
“什么诗歌?”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她低眸想了一会儿,摇了摇脑袋,没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期待。
她问:“这是什么诗啊?有什么含义吗?”
“《西洲曲》,一首写采莲的诗。”他敛起眼中的失落,“没什么含义,第一次看见采莲,就突然想到了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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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荷花,倒是给祝星澜刺绣带来了灵感。
前几天从江淮市里来了位客人,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要定制一把苏绣折扇,图案简约清婉即可。
没具体要求,倒成了一个难题,她闷了几天,设计了几张废稿也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今天看见荷花,倒是有了灵感。
祝星澜坐在木桌前,在纸上画着一朵盛开的荷花,如今天看见的花一样,身姿袅娜,濯清涟而不妖。
放下笔,端详一阵,很是满意。
陶孟吟正在坐在床头挑选今天拍的照片,删删减减只剩下两张,犹豫不定,不知道哪一张更适合发说说,便来到祝星澜背后,俯身搂住她纤白的脖颈,问:“姐,你觉得哪张更好看?”
她的目光落在来回滑动的手机屏幕上,声音软酥酥的:“第一张。”
“好嘞,我也觉得第一张更好看。”陶孟吟正要起身,却看见图稿,“姐,这是画的今天的荷花吗?真漂亮!”
“嗯,是画给客人的设计稿。”她侧脸浅笑,眼眸潋滟明亮,摩挲着纸张,灯照下,似覆上一层朦胧的薄纱,“吟吟,你知道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这句诗吗?”
陶孟吟摇摇头:“不知道。”
也许,就只是普通的一句诗词罢了。
心中的那份多虑被打散。她收捡好设计稿,连同自己的心事,一并锁进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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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客人亲自上门来取折扇,一开一合地把玩起来,一扇荷花清新脱俗,芳姿高洁,每一根线条都是完美无瑕。
阖上折扇,客人赞不绝口:“好手艺啊!”
祝星澜给客人奉上茶,莞尔一笑,退至外婆旁边。
外婆和她对视了一眼,笑道:“您喜欢就好。”
“有这好手艺,怎么不到江淮市里去开家店。”客人用扇子抚掌,扇骨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那份心,也没那份力。”外婆摇摇头,“我们婆孙俩,守着这儿就好了。”
客人抿了一口清茶,想起什么似的,从胸口的包里掏出一种名片递给祝星澜,“过几天江淮市要举行一场刺绣大赛,我觉得挺适合你去参加的。我不如当个伯乐,推荐你去。”
祝星澜怔了怔,有些慌乱地接过名片。名片上印着正楷小字,江淮市作协,陈书聿。
略微出神,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她将目光投向外婆。
外婆端着茶杯,语气很缓:“你自己决定吧。”
陈书聿知道她需要点时间,便说:“这次江刺绣大赛是由我亲弟弟他们的非遗委员会协办的,距离初赛投稿结束还有一周,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想要参加,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祝星澜向他感激地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陈先生。”
将陈书聿送出门,刚要阖上门,她就听见了陶孟吟欢快的声音。探头一看,是江浥尘和陶孟吟买鱼回来了。
刚才祝星澜让他俩去村口鱼店买条鱼。
江浥尘一手提着湿漉漉的塑料袋,一手抱着陶孟吟的快递盒子,嘴里衔着一根冰棍。
“姐,客人走了吗?”进了门,陶孟吟拆开冰棍包装袋递给她。
她腾出握着名片的手:“刚走。”
“这是什么啊?”陶孟吟的目光被反光的名片吸引住了。
“名片。”祝星澜摊开手,“客人给的。”
陶孟吟含着冰棍,说话含含糊糊的:“给名片做什么?”
“客人说,江淮市里要举行刺绣大赛,邀请我参加。”
陶孟吟有些兴奋,忙问:“那你要参加吗?”
祝星澜低眸,眼中流光微转:“我还在考虑。”
“去嘛去嘛!”陶孟吟晃着她的胳膊,又开始撒娇模式,还朝江浥尘使使眼色。
江浥尘心领神会,将快递盒放在桌子上,开口道:“我也觉得可以去参加。你刺绣那么厉害,去参加了肯定能得奖的。”
原本有些犹豫不定,听了他们的话,祝星澜拿定了主意,微微颔首:“我晚上会联系客人。”
这时,江浥尘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江嗣曜打来的。
转身的瞬间,他扬起的嘴角恢复成一条线,走到杏树下接通电话。
和之前的那通电话一样,江嗣曜还是问他过得怎么样。
他低着头,依旧回答得冷冰冰。
“听说,你和一个邻居家的女生走得很近。”江嗣曜话锋一转。
心尖突然颤了一下,江浥尘猛地抬起头,神经紧绷起来,反问:“你听谁说的?”
“镇长。”江嗣曜的语气很平静。但江浥尘知道,越是平静,越如同海面下藏着汹涌波涛。
他的眼神又冷了几分:“找人监视我吗?”
“倒不是。只是前些天,镇长打电话来,告诉我说你因为那个女生教训了他外甥一顿。”
“哦,然后呢?”
“没了。”江嗣曜似乎在笑,“我已经警告他,让他外甥别找你们麻烦。否则……”
江浥尘打断他:“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沉默了一阵。
“你把我的相机寄过来一下。”他要求道。
江嗣曜答应得很干脆:“嗯,还需要什么吗?”
“没了。”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一句多余的问候都不想说。
回过头,就撞见了祝星澜清澈的目光。
日光透亮,灼得他内心有点发烫,他笑得自然,朝她走过去。
-
江浥尘的相机是跟寄给祝星澜的快递一起到的。
三个人坐在阁楼上,满心期待地拆开了快递。不出所料,是大赛决赛的入围书。
祝星澜一脸欢喜地捧着入围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我就说吧!姐你肯定行!”陶孟吟洋洋得意,头倚靠在她的肩膀上,笑得合不拢嘴。
江浥尘正调着相机,抬头看见她们两姐妹亲昵的模样,唇角上扬,将镜头对向她们,按下了快门,将这一刻定格成一张胶片。
咔擦声有点猝不及防。
“你干嘛!”陶孟吟将靠垫扔向他,“拍照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还没准备好呢!”
“自然的才最美嘛。”他低头看向照片。
照片里,祝星澜笑意分明,眉梢好看地扬起,浮着柔和的波光,柔顺的黑发垂至胸前,衬得脖颈更加雪白。
作者有话说:
诗句“莲子清如水”出自南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
莲谐音“怜”,是表达内心的爱慕之情。清如水和“情如水”谐音,隐喻感情的纯洁。
所以这里是小江用这句诗在跟小祝的表白,只可惜傻乎乎的小祝不知道!!
第13章 江南烟雨
刺绣大赛的决赛是在江淮市里举行,将在现场同台竞技,展示刺绣,由评委遴选,最终评出冠亚季军。入围决赛的一共二十个人,祝星澜是年龄最小的那一个。
这次比赛的规模巨大,据说连市长都会莅临现场,还会有多家媒体直播报道。
接到陈书聿的电话时,祝星澜正在院里给花浇水。陈书聿告诉她,可以提前一天到江淮市,好好准备比赛,还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祝星澜一一细声应允。
去江淮市,江浥尘和陶梦吟肯定是要跟着她一起去的。
阁楼上,她收拾着行李。只去三天,要带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能装好。
然而陶梦吟可不这么想,她兴冲冲地拉开祝星澜的衣柜,发现里面除了常服外,从小到大全是美轮美奂的旗袍,每一件都称得上是绝世佳品。
她将祝星澜现在能穿的旗袍一股脑给抱了出来,扔在床上,一件一件地拿起来朝她比试着。
祝星澜费解地问:“吟吟,你这是做什么?”
“哎呀,我看你带哪几件合适。”陶孟吟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你去比赛现场,当然要穿好看一点啦。”
“也不用带那么多,一件就够了。”
“不行!”陶孟吟状作愤愤,“你穿旗袍那么好看,我恨不得你一个小时换一件呢!”
一言不发的江浥尘被逗得嗤笑起来,目光却已经不自觉地落在那些旗袍上,幻想着祝星澜穿上会是什么样子。
他还记得,第一天遇见她时,她一袭长裙的惊艳模样。
一想,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喉结上下一滚,咽口唾沫,喉咙竟有些发燥。他急忙摇摇头,将少年的浮想压下去。
拗不过陶孟吟的兴致盎然,祝星澜挑了两套旗袍,一套是淡青色打底的蝴蝶花纹,一套是青花瓷花纹,绸缎软滑细腻,衬得起她一身的清婉动人。
她又从那叠旗袍里,挑出一件改良过的白色旗袍,胸襟上搭配着两个蝴蝶结,面料是精致的提花肌理,中式风与现代风相结合,极具少女感。
将旗袍拿到陶孟吟面前比了比,她说:“这件是我之前做的,创新了一下,不怎么适合我,倒很适合你。”
陶孟吟抱起旗袍到镜子前,高兴地左右看了看,“确实诶!姐,我可以试一下吗?”
“当然可以呀。”
“江浥尘,回避一下。”她扬起下巴,骄傲地睨了他一眼。
江浥尘立刻脚底抹油地下了楼。
过了一会儿,楼梯间响起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见她们俩都穿着旗袍。
祝星澜的那件是青白色的正绢丝绵旗袍,右肩上绣着三朵盛开的山茶花,胸襟的第二颗蝴蝶盘扣上系着一串铃兰样式的流苏,万千青丝被一支翠钗挽起,顾盼流连间,眼中盈满了笑意,宛如民国时期养在深闺中的小姐,清冷中又带着细柳扶风的娇美风韵。
陶孟吟则像个留过洋的千金小姐,一副清纯俏皮的模样,挽着姐姐皓白纤细的胳膊。
有了这座小院的陪衬,竟有种跨越了一个世纪的错觉。
江浥尘直接怔在了原地。
“喂,怎么傻了吧唧的样子?”陶孟吟的声音传入耳中,将他一下唤醒。
江浥尘表面风平浪静,实际心里是狂风暴雨,忍不住爆粗口,太特么好看了!
他一拍脑门,快速地跑回隔壁,拿起相机后,又跑回来。
“你们俩。”他指挥说,“一人靠在柱子的一边。”
祝星澜和陶孟吟相视一笑,按他说的做。
按下快门,江浥尘将这穿梭世纪的美丽定格成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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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江淮市里,是陈书聿安排车来接的。
专车送到酒店,祝星澜和陶孟吟住一间,江浥尘住她们隔壁那间。
刚放下行李,陶孟吟便拉着祝星澜出去,急急地敲着江浥尘房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