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堂倌端着柳木托盘,其上放着两碗翠玉一般的槐叶冷淘:“来了!二位客官慢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小人便是。”
纾意立时便被这清爽的香气勾去了双眼,像是放了炒香的芝麻,葱、醋、茱萸,在这夏日,还是这等佐料才好引出馋虫来。
其上还放着粉白如玉的虾糜,再以酱醋香油一淋,各种鲜香混合在一处,实是难得的美味。
店家还赠了醋芹甜姜之类为佐,二人止了话头,一齐享用起来。
纾意撷了片甜姜,含在口中甜辣脆香,简直可当做小食来用,她一连用了许多,吃起槐叶冷淘来肠胃里也更舒坦些。
此次既将事情说了个分明,卫琅便再送纾意回府去。
马由陆诚牵着,二人并肩走在坊市间,看这商铺依旧热闹。
灯笼铺子里正制各式彩灯,另有许多伙计来铺子里订购,瞧着顾客盈门的模样,生怕提前半个月也晚了似的。
“怎的有如此多人来买灯笼?离过年还早着呢。”纾意瞧了瞧,只觉有些奇怪。
卫琅背着手看她,面上是温柔笑意:“七夕将至,这白玉京内七夕观灯亦是习俗,自然有许多商家提前置办起来,到了日子也好揽客。想必那香烛绣线铺子也是十分热闹,女郎们拜月乞巧少不得要用这些。”
“絮絮从前是如何过的七夕?”
纾意倒是忘了,又听他说绣线铺子也热闹起来,便直直想到了自家布匹成衣铺子,定要想些法子来挣上一笔才是,至于卫琅的问询,一时也未回过神来。
“七夕?从前在伯府便和东府的姐妹们一同拜月穿针,一点也不好玩,还是阿娘领我回院重置香案,丢针卜巧。”
她杏眼晶亮,又补充道:“还要看那檐角灯下的蜘蛛,若它织的网又密又好,那么我也是得了巧的。”
“其他的便没什么了。”从前父母都在时还会带她出门观灯许愿,父亲失踪后便再也没去过。
“絮絮可知七夕天上牛郎织女相会,人间有情人亦同?”卫琅替她挽过被风吹拂不止的披帛,又凑得近了些。
“自然知晓,咱们也要如此吗?”纾意似是懵然不知,却让卫琅有些无奈。
前几日醉酒主动亲近他,还攥了他的袖子不撒手,今日又是这样一副“为何”的模样,到底哪一张面孔才是真心的?
他面色不改,只十分郑重地点头:“自然,你我若不在七夕那夜出游,旁人便会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定会露馅。”
哪有那许多闲人来管他们的事儿?纾意不免想起了前几日,略想了想,便点头应允了。
“还有半月,娘子千万不要忘了才是。”卫琅还要装模作样地叮嘱一番,又说了些淑妃的折花宴一应有他,宴罢自会前来相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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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陆家娘子折花宴后便直奔自家父亲的书房, 父亲接了帖子只告诉她,宫中公主们平日无趣,特请些臣子之女进宫陪伴。
只要一展长才, 抚琴作诗与公主同乐便是。可她今日进宫, 宴上见那许多娘子争奇斗艳,都是为了博得淑妃与安王的青眼,好嫁入安王府,更是为了在今后飞上枝头, 好作宫中金雀。
中宫先太子因病去世, 贤王去岁遭了驳斥,还有几位皇子尚不足十岁, 外人看来, 这太子之位仿佛已是安王的囊中之物一般。
她虽知父亲有这样的心思,却并不知晓父亲想以自己为攀援之绳, 成了平步青云的助力。
且在这宴上,她曾听几个小内侍悄声说,各位赴宴娘子均是家世不凡,且有郑十二娘这样的安王表妹,若是选淑女充安王府,如何能越得过她去?
难道父亲为了攀附安王,宁愿让自己为妾吗?
她只想有一位能与她相知相许的好郎君, 与她举案齐眉, 白头偕老,并不是整日活在斗争之中, 苦等帝王宠幸。
赵家妹妹说得十分对, 她颇有才情, 温婉贤良, 应当好好择一位爱重她的郎君为夫,且好好的小娘子,为何与旁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若是不能占有郎君的一整颗心,这一块边角她不要也罢。
陆娘子定了定神,进了书房与父亲陈情。
“父亲,女儿今日赴宴,并未见着公主尊驾。”她忍着悲意,强作镇静问着父亲。
陆大人闻声略显踟蹰,过了会儿才回过头来。
“爹爹当真要把女儿嫁入安王府吗?”她见父亲神情如此,想必也是有意为之。陆娘子面露哀戚,垂着头立在陆大人面前,像一支备受风雨摧残的花儿,令人见而生怜,“父亲不是不知道,想将自家女儿塞入王府的另有许多,女儿凭家世想必只能为妾而已,父亲果真舍得吗?”
“阿娘年逾三十才有的我,生产时更是疼了一天一夜,前头姐姐们都出嫁了,我是爹娘最小的女儿,还请父亲疼疼阿娘、也疼疼我罢。”
陆娘子嘤嘤抽泣起来,陆大人见之深深叹气:“阿爹何曾不是心疼万分,可家中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父亲若不如此,如何能……”
“爹爹既为人臣,忠于国,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怎会没有出头之日?”她忍不住打断陆大人,用一双泪眼望着自己的父亲,原在他眼中,亲生女儿也不过加官封爵的助力而已。
“你不明白为父心意,此次……”
原父亲早就心知肚明,更是铁了心要让自己与他人作妾。
“父亲就不怕,若是此次赌错了,还会连累全族吗?”她拭净了泪,冷笑道,“这样的婚事!我绝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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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灯市如昼,火树银花,纾意与赵倾雪浓还有几位小娘子一同穿针乞巧,献灯拜月,便出门赴卫琅的约。
雪浓不知从何处寻了一支瓶儿簪来,通体玉制,内里中空,可注水后再置鲜花入内,如此簪花,便能于髻上常开。
她折了三支粉妆楼,各个不足两寸大,再配上几簇茉莉,香美兼具,仔仔细细置入瓶儿簪中,再上簪了纾意的发髻。
“瞧瞧,这样多好看,絮絮今日挽的头发也好,如云微堕,如此插戴更是相宜。”雪浓又替她规整过琉璃步摇与梳篦,十分满意地拊掌,看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崔郎打发侍女来问才想起今日还带了个夫君出门。
纾意抚过鬓发,笑着说:“快去陪崔郎看灯罢,多谢你这支好簪,我十分喜欢。”
雪浓笑着挤眉弄眼,提着裙找自家夫君去也。
各家娘子也纷纷告别,有自去玩乐的,也有同郎君逛东市的,渐渐便只剩了纾意一个。
今夜华灯璀璨,直让人看花了眼,她带着缀玉联珠顺着坊市缓缓而行,前去寻卫琅身影。
卖花娘子的铺面上摆着栀子茉莉等香花,帕子一扇便将香风吹了丈远,香气缭绕,纾意忍不住边走边闻,一旁还有许多娘子挑选银针绣线,五彩斑斓,在那灯笼下跳跃闪烁。
孩子们拎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戴着彩面,嘻嘻哈哈地跑了过去;酥山的凉气,点茶的香气,醉醺醺地交织着,相辉楼中觥筹交错,瑶台千华楼中水袖摇曳,五光十色,这空气中像浮着金箔银屑,处处都是璀璨的光。
卫琅在何处呢?
“看!烟火来了!”一旁的孩童拽着自家娘亲的袖摆,圆短的指头直向天空。
纾意也抬头望去,像是星子燃尽的余晖,又像天女抛下的琼葩玉屑,天上银河成了人间烟火。
她看见了,卫琅穿了一身暗纹白袍,背着手,立在那桂树下侧首看烟火。
似是发觉纾意在看他,卫琅回过头,笑意顿时甜蜜地涌上脸来,他唇瓣一开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
人声嘈杂,纾意未曾听见,他今日的衣袍还滚着朱红的窄边,想想他从前衣着,仿佛从未穿过这等暖色,今日一穿,倒更加俊朗无俦。卫琅一步步走近,天上烟火仍在绽放,各色光彩映在他的眼中,像是银河坠落。
只看见他,这尘寰人间便停滞了。
香气、色彩、声响,见了他便都化成了琥珀色蜜糖,浓稠甜腻,将她一颗心细密裹住。
卫琅何曾不是眼中只有她?他迎上前来,笑着握住她的手,将自己一直藏在身后的荷花灯塞进她手里。
“絮絮,你来了。”他语调喜悦,紧紧牵住纾意走至路旁,免得二人被来往行人冲撞,“这荷花灯好看吗?”
她沉醉在卫琅的双眸中,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喜欢。
她又顿了顿:“好看极了,一路上也未曾看见相同的,是怀英自己做的吗?”
他点点头,只握紧她的手,二人一块去池边放灯。
一路上卫琅与她说起折花宴后这几家朝臣的动静,陆家娘子不愿嫁安王,许家娘子一定要做这安王妃,可郑十二娘毕竟是表妹,一样不愿屈居人下。扈家、张家,各有各的盘算,想必是都与安王或淑妃商量了,直到现下也没见许婚恩旨赐下,想必是安王也正头疼呢。
“絮絮这主意十分好,让他自乱阵脚,内里斗起来便能不攻自破。”卫琅揽过她的肩头,护着她不被来往的孩子们冲撞。
她被岸边一棵古柏吸引了视线,枝繁叶茂,更系了千百条红绦,垂落在夏夜的暖风中,将有情人心尖系在一处,池边自有许多男女放河灯,一盏盏流淌着,再映上纾意的裙摆。
她看着树梢,卫琅看着她,眼中尽是缱绻的情意。
那红绦被风吹拂,有一缕掠过纾意鬓边,红得耀目,像前世二人新婚时那般。
卫琅喉头动了动,此次并没有迟疑,缓缓伸手帮她整理好鬓发,却舍不得再收回去,只轻柔抚过她的脸颊,用指抬起她一张粉面。
她乌发如云,髻边的粉妆楼也比不上她一张粉面娇艳。双眉纤美却有兰叶一般的锋与柔,杏眸潋滟,任谁都会沉沦于此;鼻尖小巧挺翘,是卫琅上次未曾触碰的凝脂,还有她的唇。
卫琅垂眸,忍不住去看那枚汁水丰沛的殷红樱桃。
纾意只觉颊边温软,这才如梦初醒。她面前这位好郎君,神情丝毫不是作假,二人一时目光紧缚,竟忘了错开视线,同池边两两对望的有情人别无二致。
烟火再次绽开,终究还是她退了半步,眼尾耳垂皆是红意,离开卫琅抚在她面上的手,垂头涩言道:“我与侯爷到底是假作婚约,不该如此。”
纾意面露羞赧,仍带了些伤心神色,卫琅见此却更进了半步,唇角微翘,此时被她拒绝却有些莫名的喜悦。
“从前以假作婚约为借口,是我的错。”
“从未将真心话说出口,也是我的错。”
“虽说起因是假,”卫琅执起纾意的手,再按于自己心口,掌下搏动有力且快于平常,渐渐与她心跳连成一片,“可我一腔情意是真。”
“某一颗心,全无作假,但凭娘子查验。”
“但问娘子心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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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下臣》
【忠犬和美人】
皇帝有个白月光。
为了她,倾合宫之物娇养,从不问六宫粉黛。
白月光柔妃心思敏感,恐劳民伤财不愿受用,可不用又难保娇弱小命,后宫大臣对此都颇有微词。
“晚儿心思细腻,如何承受这些流言蜚语?便说都是苏贵妃要的。”
苏宓苏贵妃:?
苏宓撇了账册,冷笑道:本想在这宫里做个贤妃维系前朝后宫、照应家中仕途,既给我安上这个祸国妖妃的名头,这个皇帝你也别想当了!
藩王环伺,想换谁还是苏贵妃说了算。
皇帝:苏贵妃恃宠而骄,欺凌后宫嫔妃!
后宫嫔妃:贵妃娘娘待我们极好,姐姐贴贴。
皇帝:苏贵妃奢侈无度,碎珠裂帛取乐!
边关将士:贵妃娘娘心怀天下,钗环首饰都捐作军饷。
皇帝:苏贵妃勾结藩王,妖妃企图谋反!
诸位大臣:这回倒是对了,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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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功赫赫,勤王定朝,众人都以为,这位大昭的异姓王要再进一步,改朝换代,登基称帝了。
可他却在御座前止了步,当一位忠贤明德的摄政王辅佐幼帝。
他垂眸吻着那枚陈旧金钗,面上浮现出罕见的笑意。
不因其他,只是在她钗下称臣罢了。
苏宓玉骨凝脂,笼在一身绯红软纱中,她伸出一足,踏在那攥着满朝文武咽喉的男人胸口:“即便被天下人唾骂乱臣贼子,王爷也心甘情愿吗?”
他吻在她足尖:“甘之如饴。”
第51章
树上红绦仍不知疲倦, 时而从她的肩头来回拂过,似在催促一般。
卫琅也在等,虽纾意还未作答, 可按她的性子, 若是心里真的没有他,早就大大方方婉言相拒,并不会如现下这般迟迟不语。
良久,她才红着面庞看他, 嗫嚅道:“我……”
纾意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心中蓬乱得很。一面觉得自己确是喜欢卫琅的,他胸有沟壑, 与她颇有些相同的喜好, 才德雄心,处处令她中意;一面又觉得有些莫名的怯意。
卫琅这人, 当真值得托付吗?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从前得知太后赐下姻缘恩诰,只想着当不得真,随意寻一个八字不合这样的由头便能将他丢开,劝雪浓时也是一副没什么打紧的模样,怎么到了如今,却当真瞻前顾后起来了。
卫琅并不催促, 他唇畔满是笑意, 将纾意一双手都拢进自己怀中:“絮絮不必立时给我答复,你愿意细细考量, 这才是将我放进了心里。无论是什么结果, 我都甘之如饴。”
她心头十分熨帖, 只悄悄勾了勾仍贴在他胸膛的指尖, 卫琅再与她执手,那莲花灯只在地上孤零零亮着,显得有些可怜。
“天色渐晚,我们先去放灯如何?”他将灯拾起交由纾意捧着,再勾起她的小指,借着池畔倾斜走得又慢又稳,终于看见那粼粼水光。
“上元放灯,七夕放灯,中元中秋都要放灯,不知絮絮今日想许什么样的愿?”他垂眸细细取下灯上的细绳,再将花瓣绽开,这荷花灯笼立时变作了一盏浮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