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意失笑,只掩着唇问:“敢问卫师傅,咱们先去哪儿用午时?若是空着肚子怕是没力气射箭了。”
卫琅朗声笑道:“随我来便是了,保证徐娘子爱吃。”
二人驭马到了一家脚店,只因来得早,店内客人不多,可老远便闻见各色面食的香气,还和着鱼虾的鲜香。
“这家馎饦索饼做得好,更有特色的蟹黄馎饦,以黄酒煨之,祛了虾蟹寒凉吃起来更和脾胃一些。”卫琅先行下马,又探手来接她,将人稳稳放至地面。
“确实香得很,像是从未在别处闻见似的。”她双眼晶亮,正是十分期待美食的模样。
“徐娘子请。”他在旁探手来引,果真像请来的师傅那般。
纾意忍着笑提上袍角进门,再由店内堂倌引至座上。
“两碗蟹黄馎饦,再上两碗辣汤。”卫琅向堂倌说道,再亲手为自家娘子斟茶。
“好嘞!二位贵客稍候!”堂倌上了些炸豆之类的小点,这才领命去厨下吩咐。
卫琅早就预备好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副细羊皮的手套来,正是为了纾意使弓,免得被弓弦放箭伤了手而准备的:“试试,合不合手?”
“想不到怀英如此细心,实在教人惊喜。”她笑着接过手套,伸出一双软手来试,“分毫不差!怀英怎么做的,竟能如此合适?”
“那是自然,你一双手教我握在手里多少回了,还能不知道尺寸吗?”他混不吝地撩拨,又牵过他的手来看。
这人真是抓紧了一切机会来耍无赖,纾意抽回手来,只笑着道谢,被人如此细心呵护着自然高兴,也就懒得计较他这般无赖模样:“今日卫师傅教我射箭,馎饦也应我来请才是,还请师傅放心用,徐娘子有钱。”
卫琅笑得开怀,连忙又压抑住笑意,免得旁桌来看。
厨下火头快得很,不一会两碗蟹黄馎饦便热腾腾端了上来,浓黄鲜香,丝毫不见腥气,引得人食指大动。
“胡辣汤,刚出锅,贵客当心烫口。”堂倌满面笑容地呵腰退下,只请纾意与卫琅品尝。
蟹肉嫩滑,蟹黄鲜香,似还混了些虾糜共烹,吃起来层次分明另有黄酒香气,馎饦麦香四溢,几样物事合起来十分相得益彰,不由让人赞叹起店家厨子的好手艺;这胡辣汤中放了茱萸调味,另有昂贵的番邦胡椒,吃得人发汗,也祛了螃蟹的寒性。
卫琅看她吃得满意,自己心中也十分畅快,到了马场还先要一展自己骑射的风姿,又现了从前孔雀开屏的模样来。
“这弓沉吗?是我少年时曾用过的。”他扶着纾意左臂,引她挽弓搭箭,“眼看着箭首,与靶心同在一条线上,这样才能射得准。”
她抿着唇,十分认真地瞄准,可一松手还是脱了靶。
“无碍,你从前不曾练过,手上力气小了些,如此再正常不过了。”他笑笑安慰,只让纾意先开弓弦试试,莫要勒伤了手才是。
秋日气爽,风也吹得人十分舒适。
二人在此处练了半个时辰,卫琅便让她歇息片刻,自己则去马鞍上取些水和点心来。
“敢问,可是卢家娘子?”纾意身后走来一位年轻郎君,试探着上前问她。
她回首,似乎并不记得此人的容貌,只开口道:“我并不是卢家娘子,这位郎君怕是认错人了。”
“我不会认错,就是那日崔郎君与卢家娘子成婚,你提着红绸棍下婿,正好打着了我额心......”他声音渐小起来,也知道此事有些丢了二人的面子。
纾意这才想起来,她不免有些讪讪,点着头道:“我想起来了,那日实在是对不住,下手试了准头,倒教郎君难堪了。”
那小郎君面颊带着些红意,听此连忙道:“娘子说的哪里话?本就是大喜的日子,旧俗如此,且娘子下手并不重,我只是......”因旁的缘由呆住了而已。
他并未将后半句说出口,又道:“瞧我都忘了,在下姓杨,名鹤卿,乃是今年的举子,现下在翰林院中供职,娘子若是喜欢骑射,不知今后可否有空和在下一同练习一番?”
杨郎君一番话竟将自己白玉似的面皮说得绯红起来,身后同游的郎君们也揶揄着,这下让纾意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想到,自己这一棒子,倒将人一颗心敲得蹦跳起来。
她退了半步,只有礼道:“多谢郎君相邀,只我平日里不得闲,也不善此道,待与我家郎君回来,杨家郎君自可和他切磋一二。”
杨鹤卿听此不由有些失望,今日她这般发髻也看不出究竟有没有成婚,只试探着问道:“小娘子原已成婚了么?”
“我已定了亲。”
纾意再抬眼,便见卫琅搂着水囊,靠在不远处的旗柱旁不知看了多久,面上还有些笑意。
这下倒好,他还不知得使多久的小性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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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杨鹤卿从前在书中读过一句“事在人为, 为者常成”,夫子也常用这句话来提点他们读书上进,他觉得颇有一番道理, 既这位小娘子还不曾成婚, 那便是还有机会的。
他定了定神,又大着胆子开口问:“不知娘子贵姓?也好称呼。”
告知姓氏倒也无妨,虽说自己平日里已徐三娘的身份与郑十二娘一处玩耍的贵女们交际,今日也不知该不该接着唬人。
“娘子姓林, 家中行四, 你称一句林家四娘子便是。”卫琅施施然拎着水囊走近前来,行走间玄黑袍角摇曳, 笑着告诉那杨鹤卿。
他虽暂于翰林院中供职, 可并无秩品,只待熟悉朝中事务后再另行派官, 因此也不曾朝中常参见过卫琅。
虽说不能以貌取人,可卫琅现下已经后悔今日未曾穿得风流倜傥些,让这些肖想纾意的贼子一看便知只有他才能与纾意相配。
“娘子,这位是……”他装模作样地问她,一双眼却在打量杨郎君。
你方才不都瞧得清清楚楚了吗?现下还要打些什么算盘。
纾意腹诽一番,又道:“这位是杨家郎君,名为鹤卿, 从前雪浓成婚时曾见过的, 是崔郎的傧相。”
“原是杨家郎君,那日咱们也曾见过, 不知郎君可还记得?”卫琅走上前来, 不动声色地紧贴她立着, 又道, “某姓卫,将卢娘子送上婚车后,四娘便来找我了,咱们也算是打过照面的。”
杨鹤卿那日看得目不转睛,自然知晓纾意出门后去寻了谁,他心存侥幸,只猜是兄长,今日见面一晤果然还是未婚夫君。
“自然记得,今日相逢便是有缘,本朝尚骑射,不如卫兄和林娘子与咱们一起研习一番?”他瞧着是个白净斯文的俊秀小郎君,却仍有一番魄力,现下定要和卫琅争个高低。
大昭文武并重,更有以武入仕的武举从各地州府择选良才,杨鹤卿虽为科举出身的文臣,但也学习过骑射本事,在翰林院中的同侪间也是佼佼者,今日在心仪的小娘子面前自然也要展示一番。
卫琅面不改色,点头欣然愿往,只在心里咬着牙定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郎一会儿哭着出马场。
“好啊,我也许久不曾活动手脚,今日还请各位郎君指教一二。”
“咱们用同一把弓才显公平,”杨鹤卿目光一转,便看见了纾意手中那把弓,又温言开口道,“林娘子可否借弓一用?”
这弓是卫琅的,她本想婉拒,又听他开口道:“娘子今日是来练习射艺的,咱们若是用她的弓难免耽误了,还是用杨郎君的弓罢。”
僵持片刻,最终还是顺了卫琅的意思,他接过杨鹤卿的弓来放在手中掂量,似是嫌它太轻似的,含笑瞟过杨郎君一眼,又揽过纾意的肩头一同往那边的立靶处去。
杨小郎君憋着一口气,誓要在今日更胜一筹才是。
同游的郎君娘子们见此也来了兴致,纷纷立在二人身后探头探脑,想看看到底哪位郎君更胜一筹。
纾意由他揽着,只想卫琅也知晓今日是来教她射箭,怎么又变成这幅模样,他将水囊拔了塞子,温柔递给她:“娘子练了许久,饮些蜜水歇歇罢,且看你家郎君英姿。”
“如何比试?长垛、马射、步射?杨郎先选罢,某自然奉陪。”他取了马场统制的弓来,又垂眸拨了拨弦,长弓在手的卫琅有股锐不可当的意气,双眸沉着,更有常胜武将之风。
“先来步射,一人三靶,中者多为胜。”杨鹤卿见了他与纾意亲近的模样,下颌紧绷,立时挽弓搭箭。
卫琅只勾唇不语,这小郎只敢比中与不中,却不敢比谁射得更准些?
“好。”他臂膀健壮,挽弓时肌理线条起伏流畅,迸发出难以相较的力量感,也牢牢攥住了纾意的目光。
步射正是从立靶前边走边放箭,他腰身紧实大步流星,一箭放出便紧接着去身后箭囊取下一支,动作熟练顺畅,一看便是善骑射的老手。卫琅眯眼看过那几只立靶,毫无疑问个个正中红心,引得众人鼓掌欢呼,他先对自家娘子笑过再去看那杨郎君:“该杨郎君了。”
杨鹤卿舒过一口气,也引箭疾射,虽不及卫琅准头,也好在并未脱靶,他面露少许羞怯之意,只去扭头同她叙话:“林娘子见笑了,我平日勤于诗书,未曾想到骑射有些生疏了,原还是不如卫兄。”
他方才还咬着牙十分倔强,现下又红着脸向纾意示弱起来,卫琅看不惯,便直接开口打断:
“杨家郎君不必妄自菲薄,步射能至此已是中上,方才是鹤卿选,现下便由我选罢。”他皮笑肉不笑,略略沉吟道,“比长垛如何?一箭便可见分晓。”
长垛便是远距离射箭,二人定了马场西边一处矮墙,让人挂上两副草靶,同时立于此处发箭。
卫琅敛着寒凉眸光,平复心跳瞄准,只见他口中喃喃一声“着”,便听耳边破空之声骤响,再看便是那草靶中箭,颤颤巍巍从矮墙上掉了下来。
“卫兄果真善骑射!”
“不知卫兄师从何人?现下在何处高就?真真俊的功夫。”
“说来不怕卫兄笑话,我这箭术还想请卫兄指教一二。”
众人哄地一声议论开去,都在赞卫琅的一手好射艺,这么远的距离还能一举而中,还打听他是不是武举出身,应在军中效力才是。
他没所谓般地自谦一番,再笑着向杨郎君道:“该鹤卿发箭了。”
他侧过头去对着杨郎一笑,纾意看不见,他一改方才的温文知礼,换上一副挑衅意味十足的面孔来:“请。”
杨鹤卿见此,仍是那般斯文和气的模样,他道了一句好,又夸赞卫琅道:“卫兄实在厉害,我这样的骑射功夫想必是比不上,不过既是与林娘子同乐,我定会尽力搏娘子一笑。”
一旁围观的郎君娘子们闻言看向纾意,面上都露出些暧昧的笑意来,只让她有些尴尬。这杨家小郎君才见她第二面,怎的就生出这许多热忱来?
卫琅只觉这人脸皮厚胜北疆城墙,若是将他放于阵前,定能挡千万兵卒。
他却有些骑射上的气力,搭箭疾射,也中了矮墙上的草靶,只是并未像卫琅那只一样落下地。
“林娘子看,我这支箭可还好?”
一左一右两位郎君笑着向她邀功,她好想带着联珠回府去,让他二人在此斗个畅快,也不必受旁人打量。
“不知小郎君马射功夫如何?高祖以骑射平天下,这马射更是重中之重,不妨比上一场。”卫琅牵了纾意的马来,拨弄鞍上挂着的五色穗子炫耀,他能光明正大驭自家娘子的马儿,对方气也无用。
“好,卫兄先请。”他面上带着得体笑意,只礼貌探手以示。
卫琅也不与他客气,翻身上马,现出劲瘦的腰肢,侧面看他腰背自有一段流畅弧度。他目似鹰隼,取下负在背上的长弓,搭箭纵马劲射,遒劲有力,连长箭尾羽都没入草人之中。
三箭过后众人喝彩,他唇角噙着恣意的笑,将缰绳绕在自己腕间,黑衣猎猎向纾意而来:“如何?娘子可还喜欢?”
她暗自好笑,刚想顺着他的脑袋夸赞一番便听杨鹤卿开口:“卫兄好生厉害!我自愧不如,但更会好好比试,还请卫兄多多指点我。”
卫琅不置可否,只看他上马拉弓,前两箭都能中靶,可第三箭射出时马儿蹄下不稳,颠簸起来让弓弦崩伤了他的虎口,这箭自然也脱了靶。
杨鹤卿下马来,看着是不好意思见人的羞赧,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见了血,又期期艾艾凑到纾意面前:“让娘子见笑了,我……我今日失手,技不如人,还是卫兄厉害,想必娘子和卫兄这般的骑射师父演戏,射艺更能上一层楼。”
“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今日出门匆忙不曾带得巾帕,现下伤了手,不知娘子可有帕子可让我包裹伤处?”他嗓音放得软绵,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我定会将娘子的帕子洗的干干净净,若是娘子嫌弃,我买最好的新帕子还给娘子。”
联珠在后头看得瞠目结舌,天下竟真有比卫侯爷还厉害的郎君。
这小郎看起来是个白净的羔羊,内里芯子净是黑的!他哪是想和卫琅争个高低,分明是想趁机接近纾意。
卫琅只觉得,这杨鹤卿扮可怜的招数比自己更胜一筹。
“我这儿便有,且赠给杨郎不必还了,也省去许多麻烦。”卫琅弯着眉眼,从陆诚怀里抽出条帕子来,再亲手为他裹上,“弓弦乃兽筋混制,且在马场中经过许多人的手,定要将污血处理干净才好。”
他手下用劲,将杨鹤卿伤处挤的泛白,再用陆诚的帕子如包粽子般紧紧裹上。
“如此便好了,杨郎好好养伤,骑射上的功夫日后再说也不迟。”卫琅回到纾意身边,也想作一作可怜的模样。
“娘子你看,那弓弦将我的手都勒疼了。”
纾意看着他塞进自己手中的一双手失笑,别说伤处了,就是连红痕也是没有的,她低声说:“怀英果真手疼吗?怕是弓疼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