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许柠听不清,只有低低的啜泣声许久未消。在黑暗中,许柠轻轻弯了下唇,眼里的水雾再压不住,顷刻间泪流满面......
片刻后,苏敏回到屋里,悄悄回了床。许柠无声流着泪,钝痛的脑袋却异常清醒,她拿起枕头边的手机解锁,将航班改了签。
一夜无眠,四点左右晨光微露。许柠轻声起床,简单洗漱后,她拖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在出发前走到苏敏的床边。
隔着窗帘,她听见苏敏微微的鼾声,鼻子有些发酸。顿了顿,许柠走到书桌前拿了张便利贴写下两个字,然后回身将便利贴贴在苏敏的床杆上。
——“谢谢。”
淡黄色的便签纸随着许柠关门而带来的风轻轻晃动,转瞬又归于静止。
那天许柠到机场后,在登机前给苏敏发了消息以免她担心,然后关机在飞机上发了整整三个多小时的呆。抵达宁城后,她开机,苏敏却没有任何回复。
许柠知道,苏敏一定气得不轻。
登机提示音第三次从广播里传来,扯回许柠漂浮的思绪,显示屏又闪烁一下,许柠的眼睛忽感酸涩,于是垂眸抬起手用指腹揉了揉。算算时间,走VIP登机通道的霍存屿应该已经坐进头等舱了吧?
这些年每当午夜梦回,她偶尔也会想,如果那天她没有改签的话,在机场见到霍存屿,会发生什么呢?
是上演像偶像剧桥段那样在机场追逐辗转错过的狗血戏码,还是相视一笑泯爱恨......脑中设想良多,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好笑,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只是今天,她送霍存屿来到这儿,体验了一把送别的滋味。她看着他过安检,直到身影消失于眼帘。
明明身处同一地方,许柠坐在大厅,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离她越来越远。时间流逝,她的心越来越空。如果说送别的滋味已是如此难捱,那么她当初的不告而别得让他多难过?
眼眶里凝结的水汽越来越多,许柠眨了下眼,掉落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公共场合,哭得这样狼狈,真是太难看了。许柠低垂着脑袋,用手使劲抹眼泪......
模糊的视线中有人递来几张纸巾,许柠难得动作快于脑子,接过后轻声说谢谢。柔软的纸巾试过湿漉漉的眼睛,淡淡的雪松味拂过鼻尖,许柠猛地僵住,艰难地扭动脖颈转过头去。
适逢停止登机的广播响起,许柠眼底迷思愈甚,本该在机舱里的男人却出现在这儿,漆沉的眼里蕴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机场大厅喧嚷如常,许柠却都听不见,耳中仿佛只余自己乱糟糟的心跳和霍存屿的声音。
他问:“哭什么?”
霍存屿始终冷静沉着,更显得许柠节节败退,她闪躲着目光,咬牙倔强地扯谎:“生理痛。”
顿了顿,没听见霍存屿的回话,她垂着眼睛毫无底气地问:“怎么没走?”
霍存屿扯过她的手,把玲娜贝儿钥匙扣放回她的掌心,不咸不淡道,“不想要,还给你。”
“......”
许柠撇撇嘴,望着Q版玲娜贝儿,替它感到被嫌弃的委屈,用微哽的嗓音置气:“不要就丢了呗。”
半晌静默后,她听见霍存屿笑了下,声音却冷冷的,“我不像你,不要了就丢。”
这下,再强撑的表情都垮了,连刚刚瞎扯的谎都似乎起了作用,许柠的小腹真生出些钝钝的坠痛感。生理心理双重煎熬,许柠实在抵挡不住,沉默着起身朝机场外走去。
霍存屿脸色阴沉,大步追上去攥住她的手腕。
——就许她肆意扎伤人,他偶尔刺她一下都不行?
许柠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白着脸与他对视,僵持着。
“去医院。”
不容分说的语气让许柠微怔,她抿抿唇正想拒绝,霍存屿及时挑眉出声:“自己走还是我抱你出去?”
二选一的题,布落着满满陷阱。这会儿许柠脑子宕机,连原本的拒绝都忘记了,下意识选了个不至于社死的选项,“那我自己走。”
霍存屿满意地点头,见人傻愣着,便直接松开她的手腕、握住她微凉的手往停车场的方向迈步。
机场位于宁城郊区,车子开了二十几分钟才到达最近的一家的医院。挂了号到门诊,医生简单地检查询问后,再看看许柠眼尾还未完全消散的红,心里大致有了判断:“没什么事儿,就是情绪波动影响,导致生理痛。我给你开两盒药,饭后各吃一片就行。”
说完,中年女医生凉凉地看了眼安静站在一边的霍存屿,心道果然帅哥不靠谱,女朋友生理期还不多让着点,便又意有所指地嘱咐了句:“姑娘,身体就一个、换不了,其他人啊东西啊都是可以换的。”
两人同时愣住,瞬间领会到医生的意思。
许柠:“......”
霍存屿:“......”
离开医院回到车上,许柠随手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准备吃药。不料装药的袋子连着水瓶一起被霍存屿拿走,“先去吃饭。”
许柠没再拒绝,只是伸手去拿水,“那我喝点水先。”
霍存屿皱眉,直接把水瓶往后座一丢,轻嗤:“现在还敢喝冷的?”
“......”
车子启动驶出医院,没过多久就在附近的一家粥馆停下。精致的装修与寻常粥馆不同,颇有网红店的感觉,走进去,暖融融的粥香令人极为舒适。用玻璃墙将桌与桌隔开,装修独特又给人私密的用餐空间。
两人坐下后,服务生微笑着递上菜单,霍存屿随意扫了几眼,开口点单,全程都没问她要吃什么,点的却都是她心里想吃的。
许柠怔愣地垂眼看菜单,心口莫名泛起酸,这一幕被服务生看在眼里,只以为漂亮小姐姐找了个大男子主义的男朋友......
真的是,就算长得帅也不能这么霸道吧?
正义感作祟,在霍存屿点完单后,服务生小哥偏过头朝许柠礼貌地笑:“女士,还需要加点什么吗?”
神游天外的许柠抽回思绪,想起刚刚进门时看见有客人点了提拉米苏,馋虫瞬间被勾起,她点点头:“再加一块提拉米苏。”
——霍存屿不爱吃甜的,她也同样不会忘。
服务生:“好的。”
这时,一道冷冷的男声突兀响起,“不需要,退了谢谢。”
许柠满脸问号,却在对上霍存屿的目光时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态,小腹虽然缓解了不少却依旧有点痛,一时大意忘了而已,有必要那么凶?
她抿抿唇,望向服务生,“那就退了吧。”
小哥愣了下,脑海里奔过一万只草泥马。可是作为专业的服务生,必须保持礼仪,他强笑着点点头,收回菜单迈步离开。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今天回家他一定要把这事儿告诉自家妹妹,让她以后找对象一定要头脑清醒,千万别被外表的假象给骗了......
热滚滚的砂锅粥上来,配着酥肉和各种小菜,光是闻味道,许柠就有胃口大开的感觉。虽然分别多年,但两人吃饭时的习惯都没有忘记,许柠用开水将碗筷烫了烫,而霍存屿则是熟稔地给她盛粥布菜。
衣食住行,食在人们的生活中占了很大的比例。许柠吃东西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小习惯,比如喝粥第一碗只喝粥不吃料,小酥肉爱沾沙拉酱等等,这些霍存屿压根忘不了,而在分手的五年里,最让他惊愕的是自己居然早在潜移默化中养成了和她一样的饮食习惯......
人总不能不吃饭,所以哪怕他再努力迫使自己去忘记,都无法遗忘,因为食物会悄无声息地提醒他。
一餐饭结束,霍存屿请服务生拿了杯热水,再将药盒摆在桌上,嘱咐许柠吃药,然后起身去买单。
热水还烫,需要晾一晾。许柠将一只胳膊搁在桌面撑着下巴,目光怔怔、隔着玻璃望向霍存屿的背影。这一刻,她忽然恍然大悟,原来不论过了多少年,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地悄然追随。
“女士。”
许柠眸光一顿,缓缓偏过头,对上服务生的笑脸,“这是打包好的提拉米苏。”
精致的蛋糕盒闪着金色的光,一整个提拉米苏,包装还冒着些许寒气,怎么可能是她的呢?
许柠笑笑摇头,说:“你应该弄错了,我没有点这个。”
闻言,服务生愣了愣,拿起机打的单子核对了两次,确定地开口:“没错哦女士,就是五十二桌的客人下的单。”
许柠疑惑:“啊?”
“没错。”
买完单的男人迈着长腿走近,朝服务生说了声谢谢。等服务生离开后,他垂眸看了眼桌面,皱眉:“还没吃药?”
许柠反应过来,像没长记性的小学生经提醒后快速行动,“我马上吃。”
然而心急就容易出乱,吞药的时候喝水太猛,药片滑入咽喉的同时还呛起一阵咳意。没有糖衣包裹的药片融于水里,苦得惊人。许柠微微抬起眼睛,抱有一丝侥幸霍存屿没有看着她吃药,却对上霍存屿凉凉的目光。
靠,没有同情心的男人。
许柠垂眼暗骂一句,骂完更是对自己无语,都过去这么久了,关于监督她吃药这事儿,她却依旧被霍存屿治得服服帖帖。也因此,从小讨厌吃药的她,这五年里每当身体不舒服时,明明吃药就能解决的小感冒,总会硬生生被她拖成重感冒,最后不得不去医院输液治疗......
吞下第二片药,许柠将剩下的温水喝完,还是无法冲淡嘴里的苦味。小脸拧巴着,忽然眼前划过一道弧度,桌面发出一记轻响,她低头看见一颗圆圆的牛奶糖。眼睛骤然放光,许柠拆开包装将糖塞进嘴里,浓浓的奶味在舌尖漫开,将药片残留的苦驱散。
“走了。”
许柠轻轻哦了声,拿包跟上霍存屿的脚步。
夜色迷蒙,温度比白天低了几度,昏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许柠偷偷瞥了眼霍存屿提着的蛋糕盒,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问:“怎么买了?”
霍存屿偏头睥过来,淡声反问:“我想吃,不行?”
“......”
许柠嘁了声,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你又不吃甜的。”
正好走到车边,两人脚步停住,霍存屿深深望她一眼,不争气的心倏然变软,“给你买的,明天如果没有不舒服,就解冻了吃。”
说完,又担心她毫无自制力,补了句:“能不能听话?”
许柠不自然地移开眼,背光的位置正好能遮住她脸上的红,她抿着唇小声回:“能。”
——语气乖得连自己都吓一跳。
霍存屿亦是愣了愣,半晌才回神打开后车门,把蛋糕盒放进去,转身看见耷拉着脑袋的人,问:“要不要躺后座睡会儿?”
许柠连忙摇头,快速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车。她虽然有点困,但也不想坐后座把霍存屿当司机,她宁可在驾驶座眯一会儿。
当然,还有连她自己都回避不愿承认的秘密。
——她想离他近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时间。
与去游乐场的路上不同,这回霍存屿没再故意耍幼稚脾气,而是拿了条后座的绒毯,将副驾驶的座椅调节至适睡的角度,再把绒毯盖在她身上。
“睡吧。”
他又问,“要不要听歌?”
许柠斜靠着椅背,朝他轻轻点头。
没有随意打开电台,霍存屿拿出手机连上蓝牙,按下歌单播放键。慢调的旋律,是曾经两人一起在图书馆学习时筛选的歌单,悠扬宁神。许柠合上眼睛,唇角弯了弯,伴着舒缓音律沉沉入眠。
因为轻度神经衰弱的缘故,许柠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再加上一天的疲劳,使她睡得更不安稳......
落水、航班、离别、错过、消失,或现实或心魔作祟,加上以往追过的各种电视剧,脑海里勾勒的梦境也是光怪陆离、可怖至极。
许柠梦见自己又置身机场,这回是她拖着行李箱。过了安检后,她坐在候机厅椅子上,又睡了过去。
——梦中梦。
她看见霍存屿走向VIP登机通道,登上航班,而她就在落地窗边看着那架飞机起飞。冲上云霄的瞬间,一声炸响,双眼印出爆/炸的火光......她的心脏一痛,没来得及反应就睁开眼睛。好在,她还在候机厅,可下一瞬,梦中场景重现,她看见霍存屿的身影。
心口抽痛,许柠来不及多想,冲过去想要阻止他走进通道。可不过短短的距离,仿佛有道天然的屏障挡在两人之间。
咫尺天涯,她怎么也过不去,只能一声声喊他......但屏障隔绝了她的声音,不论她怎么喊,霍存屿都听不见。她咬着唇,将唇瓣咬出血珠,忽然屏障有所松动,她看见霍存屿疑惑地朝她的方向偏过头。
四目相对的一刻,她百感交集,蓄满眼眶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松开牙齿大声喊他的名字。可惜没看清他的表情,一阵巨大的后推力将她扯离梦境......
LS骤然刹车,陷于噩梦的许柠后背猛地撞了下椅背,眼皮颤了颤,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缓慢抬手蹭去眼上湿润,她怔怔看向霍存屿,他的眉眼深沉,紧紧盯着她。
梦中梦的冲击让许柠一时半会回不过神,她分不清现下自己是否真的回到现实,只是无声望着男人的脸,一刻都不敢移开眼。
夜晚路上行车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LS大喇喇停在马路上,引起后方车辆的不满,急躁的鸣笛声让车里的两人清醒了些,尤其是霍存屿,立刻松开刹车继续行驶,直到看见路面车位。他微转方向盘,稳稳地将车停在路边,随即熄火。
许柠目视前方,呆怔地看着路边的梧桐树,眼里一片黯然。霍存屿解开安全带,侧身望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触及一层冷汗。
他心脏一紧,大致知道了原因,“梦见什么了?”
许柠浑身一僵,颤着眼睫徐徐转过头与他对视,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动动嘴唇,不确定地喃喃开口:“......霍存屿?”
霍存屿点头,“嗯。”
许柠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稍稍提高些音量,又确认了一次:“霍存屿?”
霍存屿呼吸微窒,胸腔起伏了下,回答:“是我。”
终于得到确认,许柠缓过来一些,又移开目光,压着哭腔说:“能不能开点窗,我有点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