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叶眨眨眼睛,很诚实地道:“就昨天下午,八娘把我送给了杜司药。”
独孤不求淡淡地道:“为什么呢?”
罗叶再眨眨眼睛,露出羞涩的笑容:“杜司药见了下仆之后,夸下仆健美好看,八娘就说,送她了。”
独孤不求气得一阵头晕,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嫉妒使他面目全非,他恶声恶气地道:“那她就答应啦?”
罗叶不明所以,很诚实地道:“是啊,五娘就很高兴地接受了。毕竟下仆真的很不错,身强体健,性情温柔,力气又大,很会伺候人的。”
独孤不求一阵胸闷,紧紧揪着缰绳,眼里闪出恶狼般的凶光,死死盯着罗叶。
还真是身强体健,性情温柔呢!
什么坚决不理团团,以防给杜家姐弟带来麻烦之类的想法,在这一瞬间被他完全忘了。
他用力抢过罗叶手里的食盒,恶狠狠地道:“离她远点!”
罗叶睁着小鹿眼,莫名其妙:“谁呢?”
独孤不求气呼呼地拎着食盒,一踢马腹,一溜烟走了。
团团和罗叶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同时道:“他怎么了啊?”
团团皱起眉头想了片刻,小大人似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独孤大哥哥这是嫉妒心在作祟。”
罗叶不明所以:“为什么呢?他嫉妒谁啊?”
团团摇头,老气横秋:“不可说,不可说,咱们回去吧。”
罗叶很难过:“小郎君,独孤公子不喜欢我,我做错了什么?”
团团拍拍他的肩:“不用管,他自己会好。”
独孤不求黑着脸走进大理寺,上司和下属都来和他打招呼:“来啦?这是给咱们带了什么好吃的啊?”
独孤不求一改往日的大方,冷冷地道:“不能吃,里头的东西搁了砒霜的,是重要的物证。”
一群馋鬼吓得缩回手去,纷纷道:“要不要这么吓人啊?什么案子?怎么没听说?”
“事关紧要的人,不能说。”
独孤不求将食盒随身拎着,就去寻大理寺少卿许知会,密谈一炷香后,他又拎着这一只食盒出了大理寺。
午后,杜清檀和果仁走出宫门,准备前往太医署授课。
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独孤不求站在宫道旁,身后站着的是枣红马,马鞍上还挂着一只食盒,看样子是在等人。
杜清檀正要开口招呼,独孤不求就和没看见她似的,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去了。
“韦舍人好啊!”
他笑盈盈地和她身后的人打招呼,熟稔地拉起了家常。
“上次您约我喝酒,不巧我没空,这便错过了,今日既然遇上了,不如我做东,一起用餐便饭?”
杜清檀驻足回头,只见独孤不求与凤阁舍人韦素并肩而立,笑得十分灿烂。
凤阁舍人,为御前近臣,掌着诏令起草、侍从、宣旨、接纳上奏文表等事,也兼管着中书省的事务。
是实打实的女皇信重之人。
独孤不求既然专程在此等候此人,必然是有要事。
杜清檀微微一笑,并不打扰他,领着果仁自行离去。
独孤不求自眼角余光扫过去,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气得伤口又是一阵闷疼,脸都白了。
韦素看在眼里,关心地道:“听闻你前些日子伤了,还好吧?”
独孤不求满不在乎地笑:“挺好的,咱们找个地方喝酒聊天去?”
韦素便道:“去我家里罢。”
二人各自上了马,径直去了韦素家中。
宾主落座,独孤不求开门见山:“我今日来此,有要事相求。”
第358章 你可甘心?
韦素微眯了眼,笑呵呵地看着面前的俊美青年。
一个人长得太过好看,走到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何况此人与几件引人注目的大事始终关联。
先是魏州刺史独孤吉驱赶百姓入城防御案,后又有东宫回京遇刺案,再有掀翻酷吏来时案。
现在么,又和平反冤狱案及遇刺案有关。
他自来喜欢与热血孤勇之士往来,何况独孤不求长得真好看,于是就很爱才。
可惜,他是凤阁舍人,女皇近臣,不太方便与独孤不求这个东宫属官往来过密。
是以,二人向来保持距离,今日独孤不求见面就说有要事相求,倒是让他多了几分意外和期待。
独孤不求给韦素倒满了酒,不急不缓、风度翩翩地微笑着道:“我有个旧事,想与舍人分享。”
“早年,我曾在魏州族伯麾下从军。契丹入侵,举国愤怒,我却很欢喜。
只因我觉着,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可惜,我始终没有机会上战场,反而莫名其妙丢了官职。
我不服,想要绕道赶往前线去杀契丹人,却在半道上被人截杀,险些丢了性命。
那天晚上,我躺在荒野里,鲜血染透衣袍,冰雪覆满全身,我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
可是我没死,一群被流放的罪人救了我的命。
寒冬腊月,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将仅有的破衣脱下搭在我身上,你一把米,我一把面地给我凑出了一锅热粥,救了我的命。
从那天起,我就对着老天爷发誓,只要我还活着,一定要替他们洗清冤屈,让冤魂安息……”
韦素打断他的话,平静地道:“所以,你用了几年的时间,搜集来时谋逆的罪证,终于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那只是誓言中的前半部分而已。”
独孤不求淡笑着取出一只铁匣,端正坐好。
“许多人都知道,我近来在为被酷吏冤枉入罪的那些人翻案,想必您也知道了。”
韦素点头:“我确实知道。”
“我曾以为,竭尽全力,总归邪不胜正,总能让冤魂安息,让无辜受罪的活人得以清白。
但我最近突然发现,事情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简单,我终归还是太过年轻了。”
独孤不求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和姿态,将自己遇到的窘境大概说了一遍。
关于女皇即将要做的事,再没有比韦素这个凤阁圣人更清楚的了。
但他不能说,于是只笑不语,用目光鼓励独孤不求继续往下说。
独孤不求道:“我听闻,圣人将要下令停止推进此事,但我每每想到那些可怜的人,便寝食难安。
若我就此放弃,便是锦衣华服、富贵满堂,此生也是羞愧不敢见人。
所以,我想请托舍人帮忙,向圣人上疏,行这正义之事!”
他将三把钥匙放在铁匣之上:“我近来搜集整理了不少证据,今日将它尽数交与舍人。
若您愿意,我还会再给您送来第二只铁匣,第三只铁匣,直到您觉着够了为止。”
韦素并没有去接铁匣,只平静地道:“为什么会是我?”
独孤不求注视着他的眼睛,以最真诚的姿态轻声道:“有两个原因。”
“第一,我在搜集整理这些案件线索时,发现您一直在悄悄接济部分冤屈者,并暗里搜集整理各种物证、人证。
第二,令尊曾为宰相,兄长为重臣,都是圣人信重之人。您自己亦是政绩斐然,胸有沟壑,志向远大。
您心存正义,有家族支撑,又有才干,还有圣人信重,时常伴君,是最合适的人选。”
韦素沉默片刻,拿起那三把钥匙打开了铁匣。
飞快地看过那厚厚一叠证言之后,他神色严肃地看向独孤不求。
“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但若是,此事倘若由我来写奏表,你可能什么功劳都没有,全被我一人得了去,你可甘心?”
独孤不求豪爽而笑:“我没什么不甘心的。”
他垂下眼,缓缓道:“您可能不相信,我这个人年轻气盛,除了想要达成承诺之外,还想出一口气。”
凭什么蝼蚁就该忍气吞声,任人宰割,而不能有丝毫反抗?
韦素缓缓点头:“我懂了。”
他将双手高高举起至额头,郑重地对着独孤不求深深拜了下去:“请受我一礼。”
独孤不求端正地坐着,安然受了这一礼,然后起身:“我该走了。”
韦素道:“不送。”
独孤不求勾唇一笑,潇洒离去。
走出韦府,韦家下人牵来枣红马,他看到马鞍上挂着的那个食盒,潇洒的姿态陡然间就没了,只剩下无休止的嫉妒。
于是他翻身上马,朝着太医署走去。
杜清檀已经上完了女医班和医婆班的课,只觉着嗓子都冒烟了,便去值房坐着喝润喉茶。
恰逢孟萍萍从病所忙完,也过来喝水歇息,二人便坐在一起聊游珠儿的事。
忽见李岱走进来,淡淡地道:“杜司药,我有事与你说。”
其余医官见状,都识趣地起身离开,孟萍萍犹豫了一下,低下头赖着不走。
李岱便皱了眉头:“孟娘子,请你回避。”
孟萍萍看向杜清檀:“五娘……”
她虽然不想得罪李岱,但只要杜清檀开口,她一定会留下来。
她真的很想和杜清檀做朋友,而且是一辈子的那种。
杜清檀受了她的好意,微笑着道:“去吧。”
“我在外面等你。”孟萍萍故意不关门,挑了个能让杜清檀一眼就看到的地方候着。
李岱倒也没有要关门的意思,只在杜清檀身旁坐下来,说道:“听说你在谋取内医局的职位。”
杜清檀断然否认:“这又是哪里来的传言?我可没听说过,内宫女官能去内医局任职这种事。”
“女皇都有了,内医局再有一个女医又算得什么?”
李岱突然逼近她,呼吸吹到她脸上。
“莫要否认,你骗不了我,倘若你不曾有此打算,怎会收下昆仑奴?别和我说,你是觉着他好看。”
与此同时,孟萍萍看到,独孤不求拎着个食盒与她擦身而过,杀气腾腾地朝着前方走去。
第359章 我就是吃醋
李岱距离杜清檀挺近的,近到可以看清楚她脸上的细细绒毛,以及瞳孔里的光影,还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儿。
微苦,微凉,再混合着少女独有的体香,格外独特清新,让人嗅之忘俗。
这个距离已经很是失礼,但李岱并没有退回去的意思。
他向来都很清楚自己的容貌风度,再加上身份地位,很少有年轻女子会拒绝不喜。
即便最终拒绝,至少也会害羞脸红,心跳加速。
所以他近距离地看着杜清檀,深深地看到她的眼里去,想要看到那么一丝窘迫娇羞。
杜清檀却只是平静地和他对视着,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没有半点难堪和不自然。
“为什么不可以呢?昆仑奴高大强健,性情温顺,还很能干,长得颇有特色,五官俊美,我确实觉得他好看。”
她举重若轻,坦然自在:“八娘诚心诚意送我,我怎能辜负她一番心意?”
她的呼吸同样拂过李岱的脸颊和睫毛,轻轻的,痒痒的,在他心里投下一阵涟漪。
好个野性难驯,胆大热辣的女子!
李岱之前尚有几分做戏,此刻却是真正动了心意。
身为皇孙,他也算赏美无数,却从未遇到过如此特别的女子。
他压迫性地朝杜清檀继续贴近,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低笑。
“杜五娘,你是真大胆,竟敢这般放肆地打量本王,以你看,本王长得如何?”
一只手硬生生插进来,搁在他和杜清檀的脸颊之间。
独孤不求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干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内宫女官,琅琊王这是假公济私啊!”
李岱不慌不忙地坐回去,笑容温润,目光却挑衅:“与你何干?”
独孤不求冷嗤一声,并不和他纠缠,只将食盒塞到杜清檀怀里,直接针对关键要点。
“说过不要你送吃食了,怎地一大早就巴巴儿地派人送过来?”
那模样落在李岱眼里,就是炫耀加得意,轻狂又招人恨。
杜清檀垂下眼,白皙纤长的手指揭开盒盖,露出里头早就冷透了的小熊饼和丹参三七鸡汤。
一口都没动。
为了赌气,命都不要了。
既然他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她又何必替他着急?
她由来火气上涌,将食盒拎了放在脚边,淡淡地道:“知道了,以后不会再送。”
“……”独孤不求一口气哽住,直勾勾地瞪视着杜清檀。
这是想要与他和好的姿态吗?
她不知道要在别人面前给他面子的吗?
尤其是在李岱这种狼子野心的坏东西面前。
明明抓住现场眉来眼去的人是他,怎地杜清檀反而成了主导的那一个?
倒像是他错了似的。
“你再说一遍?”他哽着喉咙,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杜清檀撩起薄薄的眼皮子,淡淡地看着他,没吱声,眼神却像是在看疯子。
独孤不求只是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此刻看他就是个神志不清、不知所谓的人。
他由来生出一股悲凉和委屈,后退两步,笑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这样也好。
省得再拖累了她。
杜清檀并没有叫住他,只看向李岱,淡淡地道:“您若光明磊落,不要玩这些花巧,我会高看您一眼。”
李岱撑着下颌看热闹,闻言不过一笑:“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有些人只适合相遇,并不适合携手一生。”
独孤不求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