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这是底下人不懂事儿。你别往心里去!”
武八娘请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老夫人要用你做的茶饮,那是好事儿,她若是用得好了,往外一说,大家就都知道你了。诊金的事你放心,少不了你的。”
杜清檀就知道武八娘也没弄明白,便笑道:“我很直接地说吧,我是先许的您,便要对您和壮实郎负责。
倘若府上今日这位要我食疗,明日那位要我食疗,身份地位都比您和壮实郎高,我是不是可以不管你们了?
对我来说,谁都可以做病人,诊金也是一样多,我没有损害。真正有损害的人,是您和壮实郎。”
杜清檀目光坚定:“我不会半途而废,也希望您不要让我受到太多干扰。”
武八娘沉默片刻,突地一拍案几,朗声大笑:“十几年的情分,竟比不过几天的情分!”
杜清檀一个才来的外人,都能把她和壮实郎放在首位,身边宠爱了十多年的婢女,竟然心里向着老夫人。
小怜脸色苍白。
杜清檀并不接受武八娘的说法:“不是情分,而是医者的责任。”
至于武家主仆之间是咋回事,那是她们自己的事,和杜大夫没关系。
“是,是,这是医者的责任。”
武八娘很愉快地接受了她的说法:“这事儿确实怪我没做好,以为您这每天做些吃的喝的,就忘了您其实是大夫。
传我的令,诸人无事不得骚扰杜大夫,若要问诊,都要先来问过我。”
小怜白着脸磕个头,退下去了。
杜清檀表示满意,然后直接提出要求:“我需要提前支取这个月的诊金,夫人与壮实郎的。”
必须先把该得的报酬拿到手。
万一因为这事儿得罪了人,不要她看病还不给钱咋办?
武八娘蹙起了眉头。
第74章 偶遇
“你不信我?”
武八娘盯着杜清檀:“觉着我保不了你?所以先拿钱?”
杜清檀必须不能承认:“是家里用度紧张。”
“那就先付给你。”武八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就当定金了,不能再答应别人了啊。”
“放心。”杜清檀请她用饭:“这道松口蘑鸽蛋海参汤,补肾益精,养血润燥,对您很有好处,持续养着,什么时候想给壮实郎添弟弟了,想来就来。”
时人寿元都不算长,故而成亲早,生孩子早,女子过了三十,便算是年纪大了,生养困难。
武八娘已经快有三十,加之壮实郎的病,薛鄂更不愿意与她同房。
但不能生是一回事,不愿生又是另一回事,万一哪天过不下去,和离了呢?
不得马上生个健康漂亮的大胖小子气死前夫?
武八娘大笑:“闻着就挺香。就怕进补太过,让我越来越胖。”
“有我在,夫人怎可能因为进补太过而发胖?”
杜清檀自信满满:“您是虚胖,体内湿气较重,过上半个月,您的裙带就要松了。”
她拿出一包茶:“我为夫人制作的当归红枣茶,已经按照用量给您分好了,用沸水冲泡,闷一刻钟,经期可加赤砂糖。日常当作茶饮,可消面色暗黄。”
武八娘赶紧叫人收起,这时候,钱也送进来了。
一万二千钱,沉甸甸的一箱。
“先放我这里,晚间让他们给你抬上车,直接送回家去。本也可以给你换作黄金,却又想着你日常使用方便,省得还要花钱去金银店兑换。”
武八娘变得十分和蔼可亲。
杜清檀看着那一箱子钱,心里不是不激动,面上没有露出丝毫,沉静无比:“我还回去给老夫人制作茶饮,稍后是夫人亲自呈上,还是使人来取?”
武八娘霸道地道:“你是我的人,自是我亲自呈上去。”
随手就指了另一个婢女:“可娘,你去帮着杜大夫做事,凡事听她安排,不可自作主张。”
采蓝可高兴了,这就立刻换了另一个婢女,是不是可以算作自家五娘大获全胜?
杜清檀也不见得意,只道:“八娘耳聪目明有决断,小郎的眼睛一定能治好。”
在高门大户里头出诊,就是有这点不好,总会身不由己卷入许多人事纷争之中。
这都是避不开的,遇到武八娘这种讲道理有决断的还好说,遇到那种糊涂软弱的,就只能退避三舍了。
杜清檀把浸泡好的松针取一部分放入砂锅,加山泉水清煮,再加枸杞子冲泡。
其余部分滤干水汽,入素锅炒干水汽,放到室外阳光灿烂处晒着。
可娘引了武八娘过来,刚好看到美人晒茶,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武八娘想起薛鄂和刘嬷的话,再想想杜清檀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把那些杂念全都赶走了。
这般美貌什么福不能享,若是个自轻自贱的阿谀奉承之辈,哪里用得着这般辛苦!
她笑着迎上去:“听说茶好了,我与杜大夫一同去见老夫人。也好让老夫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省得不知情,被人蒙蔽了去。”
这是正话。
杜清檀取了茶壶在手,笑道:“这松针茶必须喝热的,现下晾到刚刚好。”
裴老夫人60多岁,精神头一般般,由一群仆妇婢女围着,揉肩捏腿,说是骨头疼。
武八娘把杜清檀推上前:“这就是杜大夫,她特意给您做了延年益寿的茶饮,您试试?”
杜清檀上前行礼问安,奉上松针茶。
裴老夫人长得眉目硬朗,瞧着就不是什么好性子,将杜清檀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淡淡地道:“搁那放着吧。”
杜清檀笑容不变:“这茶需得喝温热的才好。”
裴老夫人就和没听见似的,只顾着逗壮实郎说话。
到此,杜清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然是有人在老夫人面前上了眼药。
或是做茶饮之前,或是在她不肯屈服之后。
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非奴仆,也非主顾,不必在意。
她微微一笑,回头对着武八娘轻言细语:“时辰不早,我得去准备晚上的药膳。”
她今晚要做茯苓糕,很费工夫。
武八娘也尴尬,赶紧道:“快去。”
杜清檀出了门,瞧见有人领了两个少年郎过来,便退让到一旁,低头垂眸。
不想其中一人停在她面前,问道:“你怎会在此?”
是萧七郎。
杜清檀也奇怪呢,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那会儿武鹏举帮着她收拾萧家时,可没提过两家人有亲有往来。
另一个少年郎凑过来,盯着她瞧:“这是我外祖母家,我们怎么不能在这儿?”
原来是薛鄂姐姐的孩子,杜清檀明了:“你们是同学?”
萧七郎平心静气地道:“是,我与崔九出来买书,恰好在这外头经过,这便跟来拜见长辈。你……怎会在此?”
“我在此出诊。”杜清檀不想和萧七郎多言,弄清楚其中关系便要走人。
萧七郎却是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不敢相信地道:“出诊?你给人瞧病?”
杜清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只手:“公子请自重。”
萧七郎臊红了脸,收回手去沉默着不说话。
杜清檀继续往前走,他倒也没有再痴缠,只在那一直站着,傻傻的。
她听见崔九问道:“这谁啊?你们认识?”
然后萧七郎回答:“她是故人之女……”
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楚了。
屋内,薛老夫人在说武八娘:“不是我说你,随随便便就在外找什么野医游医来,她说遇仙就遇仙啦?
我问她要个仙方,竟然敷衍了事剪一把松针对付我,当我没见识过好东西呢?
还是个不消停的,才来多久?就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赶紧打发了出去,不许留下。”
武八娘本就为着小妾庶子的事、婆母宠坏壮实郎的事颇多怨恨,现下听见这话,先就冒火起来。
“杜大夫不是野医游医,也不是随便寻来的,她治好了我梁王伯父的病,是我娘家关爱壮实郎,特意寻来的。
婆婆难道没有发现,壮实郎这几天长胖了吗?也乖多了。这都是她的功劳!”
第75章 狗咬起了狗
本朝自李氏皇族起,便有宗室女跋扈不敬夫家之事,是以世家望族都不愿意配宗室。
武氏女虽没有李氏女那么跋扈嚣张,底气却也不弱。
武八娘是爱慕薛鄂,又因父亲只是个不得志的郡王,所以一直低头做人。
如今她眼看着儿子在好转,自己用了杜清檀备的饭食也很舒坦,正是觉着有希望的时候。
这一家子老小,男的女的,上上下下,俱都跳出来横挑鼻子竖挑眼,叫她怎么忍得下去。
当下想起来,刘嬷之所以这么嚣张不做人,也是因为时常得老夫人夸赞打赏撑腰。
再又想起自己宠了十几年的心腹婢女小怜,也是个吃里扒外的,多半也被老夫人收买了,埋在自己身边做钉子。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之后,这场争吵便是怎么也免不了的。
然而她运气不好,没机会发作出来,因为来客人了。
崔九郎与萧七郎走进室内,便觉着气氛不大对劲。
奴仆全都低头垂眸不敢出声,薛老夫人与武八娘婆媳二人俱是强颜欢笑,就连壮实郎,也老实得像鹌鹑。
问候之后,崔九郎介绍萧七郎:“这是兰陵萧氏的七郎,与我同在国子学念书,学业数一数二。”
同为世家望族,又是青年才俊,薛老夫人自是礼遇有加,少不得叫了坐在一旁细细询问家中情况。
崔九郎在她这里自在惯了,一路走来天热口渴的,见旁边放着一壶茶饮,随手就倒了饮用。
因其味道奇怪,少不得大惊小怪:“这是什么茶?怎地一股子松香味儿?”
薛老夫人的脸色就有些难看,瞅一眼武八娘,心里颇愤怒。
她们母子海参羊肉鸡变着花样儿进补,轮到她就只是一把院子里随手剪下的松针,实在太过可恨!
武八娘一口恶气没能出来,这回可逮着机会了,故意问道:“听说是延年益寿的仙方,什么松针茶,九郎用着口感如何?”
“仙方?”崔九郎叫道:“那我可得再尝尝!”
一口气饮了一大杯,笑道:“滋味奇特清香,虽有些微涩味,却不失甘甜。”
又道:“松树万年不老,说是延年益寿的仙方倒也不错。是谁弄的?心思倒巧。”
薛老夫人不高兴听到这话,便道:“你懂什么?不过江湖游医罢了!”
武八娘怒了:“还请婆母慎言!若是这话传到梁王那里,可不好听!”
薛老夫人也怒了:“你拿娘家压我?”
武八娘冷笑:“婆母误会了!我是好意提醒。”
崔九郎和萧七郎面面相觑,都很尴尬。
萧七郎便道:“把你这松针茶倒一碗我喝。”
“味道不差,是吧?喝着都觉着自己变成山间君子了。”
崔九郎和他咬耳朵:“说的会不会就是你那个故人之女?我家外祖母脾气怪,又小气,爱迁怒,她也是真倒霉,平白受气。”
萧七郎心中滋味百般难言,讷讷不能语。
那边武八娘也不耐烦和薛老夫人多话,怒气冲冲地道:“这松针茶没人喝不打紧,我这就送回家去给我阿耶阿娘喝!
我还要进到圣上面前,让圣上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壮实郎,我们走!”
居然真的就这么带着壮实郎走了,气得薛老夫人浑身发抖。
崔九郎赶紧上前去哄:“外祖母别生气,生气会长皱纹和白头发……”
萧七郎默默坐了片刻,实在尴尬难熬,索性找个借口先走了。
崔九郎本想跟着逃跑,奈何薛老夫人好不容易找到人诉苦,就是不肯放他走。
萧七郎走出薛府,既不回家,也不回国子学,就在附近找个阴凉处立着,直勾勾地盯着薛家大门,只等杜清檀出来。
杜清檀并不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只管一门心思地做她的茯苓糕。
茯苓粉、山药粉、糯米粉、白米粉、糖、牛奶,搅拌揉捏成粉状再过筛,筛下来的细粉铺进放了纱布的蒸笼里。
往蒸笼中铺一层红豆沙,往上再铺一层细粉,用竹片擀平压实,盖上纱布,猛火滚水蒸。
蒸好抬出放一旁凉着,准备冷了再切块。
可娘进来道:“杜大夫,少夫人问,您现下是否有空,若是有空,不妨去她那里坐坐。壮实郎闹着要您教她打拳呢。”
杜清檀切了一块茯苓糕给她:“尝尝,健脾开胃,宁心安神。”
可娘秀气地尝了一口,笑道:“嗳,真松软,甜度也刚好……”
不同于小怜的开朗外放,这姑娘是个内敛性子,多数时候只看不说话。
杜清檀刚好也不是多话的人,彼此觉着都还行。
武八娘换了件家常的纱衣穿着,丰满的胸部呼之欲出,她还觉着热,使劲搧着纱扇抱怨:“气死我了!”
杜清檀但笑不语,招呼壮实郎跟她一起练五禽戏。
壮实郎很快没了耐心:“我要练那种一拳就能把人打昏死过去的!”
杜清檀拍拍他单薄瘦弱的小身板:“你太瘦了,还不行,咱们得先打基础,就像练字也要从笔画开始一样。”
她把自己腿上绑的沙袋拿给壮实郎看:“你瞧,没什么是白来得的,我这时时刻刻都在练功……”
壮实郎伸手去摸:“这个又有什么用?”
“练轻功啊,越加越重,突然有一天解去沙袋,一蹦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