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后的秋风已经有了凉意,孤独惯了的人在石头上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个小时。回家,周姨的饭菜已经摆好了。
“今天上课顺利吗?”
“顺利,朵朵很乖。”
“当然乖,孩子都喜欢我们家小雅,别说孩子,谁会不喜欢我们家小雅。再说你给她们上课,咱们又只收那么一点钱,可是她们赚了呢。”周姨习惯地已经准备好了湿毛巾,拉了施乐雅的手便擦,施乐雅配合着,任周姨像小时候那样用毛巾包住她的手翻来覆去的擦。
毛巾很软,凉凉的,心口随着一下下的擦拭颤动,心也随之平静,安宁,涌出一丝丝挠心的暖把一切扎人的都覆盖了。
窗外起了风,光线越来越暗。
施乐雅也问问周姨小店里的小事,两个人说话,施乐雅也会被周姨逗笑,谁也不提会破坏安宁的人和事。第二天周姨就不让施乐雅一个人在家待了,两个人对原因心照不宣,一起上小店。
巷子出去,小街街口是一排五花八门的小店。周姨在屋后洗衣服,施乐雅想出去走走,就自己一个人背着背包握着盲杖出去,她走了好一段路,踏进一家传统职业介绍所。
“哎,你不是那周大姐家侄女儿么?”
施乐雅点头。
“原说周大姐的忙那没什么说的,但是你这条件,眼睛是一点也看不到么?”
“中介费,我付双倍。”
“哎哟这孩子,什么中介费不中介费的,大家街坊邻居。你有证书吗,现在干什么都得有证书,没这玩意儿可敲不开这门儿。”
施乐雅低头,把身后暗红色的背包取下来,掏出好几本证书摸索着放在桌上。健谈的女人虽然不懂这些东西,倒就是看着这些证书的样子就觉得应该不错,也听过最近的谣传,说这女孩原来是什么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二话不说把这些证书全都复印了一套。
传统中介所这些大妈,没什么高科技渠道,有的就是跟古代媒婆似的健谈加厚脸皮,硬是两天就给施乐雅找了去处。
女孩儿脸白手白,皮肤嫩得可以掐出水,就连一双看不见的眼睛都漂亮的像装了星星。女人乐意的挽着女孩儿的胳膊上了一辆出租车。
也不知道这小美人儿是得罪了谁,城中村里找不到一户愿意请她上课的,开始说得好好的,一听是她就直摇头,所以只能往远了找。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俩人下车,进了一栋小别墅。这不是城中村的小家小户,教育对象也比朵朵大,是个12岁男孩,有专门的琴房,并且不知道老师是位视碍者。
女主人看着施乐雅手里的盲杖直皱眉,中介大姐完全没跟人提过这茬,只是人家看完那些证书,一口开出雇佣高价,就乐翻了。
女主人毕竟也是有涵养的人,将中介大姐拉出门去。
“她以前教过孩子的,真的,眼睛看不见不影响。你不是喜欢那些证书么,你让她试试,保证你满意,要不工资再便宜点儿?就当可怜残疾人?”
这道德绑架,女主人直皱眉,只是压着受骗的气愤,最后问:“那些证书,网上找的?”
大姐眼睛大瞪,“咦,那不是,这点真没骗你,我让她给你看原件?”
两个人在房间外嘀咕,房间里,12岁男孩有着一副与年龄不符的高高在上,淡漠的脸是显然没有同情心的影子。“就算我妈可怜你,我也不需要一个残疾人教。你走吧,我有练琴任务的。”男孩说完转身就朝窗下的钢琴走过去,手指放上琴键,旁若无人地开始练琴。
房间中央,施乐雅手指握紧盲杖,柔软的唇在细细地颤着,最后抿紧,压成一条线。浅色的鞋子抬起,她没靠惹人嫌弃的盲杖,寻着钢琴声自己走了过去。
膝盖碰到琴凳,琴凳长,她只挨了个边坐下,小心将盲杖依在钢琴边。
男孩儿诧异,侧脸,皱眉,手上并没有停止。而施乐雅也旁若无人地将手指落上琴键,跟着音符弹奏起来。
男孩已经12岁,至小学习钢琴,已经不是朵朵那种停留在基础需求的阶段。男孩儿有点恼怒,立刻将手下的曲子换了,弹奏他所学习过的最难的曲子。手速立刻加快,音符精准而流畅,但身旁那双细白的手指只是轻盈地就迎上了他的曲子。
四手连弹在琴房里响起。
作者有话说:
大概15章眼睛好。
第8章
工作的事成了,施乐雅给了双倍的中介费,没几天中介大妈就又给她找了一份工作机会,只是这次更顺利。
出租车上冷气开得高,施乐雅安安静静的,眉眼舒展,她垂着眼皮。中介大妈就坐在旁边,跟司机闲聊完,朝她靠近过来。
“听说你离过婚?”
对方很有耐心,她没吭声,对方似乎连靠近她的坐姿都没有变化。
施乐雅只得回答:“嗯。”
“咋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啊,肯定是自己谈的吧。”施乐雅愿意回答一个嗯,似乎就完全拉近了彼此的关系。中介大妈一点不介意施乐雅不爱说话,自己就天南地北地侃,说什么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往往结婚得更早,因为太招男人的眼睛,甜言蜜语,好话说尽,骗了身子,骗你结婚。
手边的空调出风口幽幽地冒冷气。
施乐雅越坐越冷,像坐进了冰窖。好在路程不长,车子停下,施乐雅立刻推开门,闷热的空气抵退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思想。
还好她有了可以忙碌的事情,有事可做,又有什么事不能忘记。
夏季与秋季转换,江城很快就迎来了一场大雨。雨水,于热了一整个夏天的江城人来说是美妙的,但是对于有落水经历的施乐雅是煎熬的。
第一场降温雨来的那天下午,施乐雅已经自己撑着伞走到半路。
她一手握盲杖,一手打伞,深一脚,浅一脚,鞋子湿了,长长的裙摆湿着黏着小腿。她走得比平常还要慢,盲杖移动得也比平常更谨慎,但雨越下越大,还起了风,已经熟悉了的路突然变得陌生,过路的大车小车不断溅起水花,掀起急风。
到路口,雨声太大,盖住了能帮助盲人和没办法辨识红绿灯的人顺利通行的提示音。施乐雅凭着记忆朝路边立着的“无障碍设施”牌子靠近,希望能听到辨别红绿灯的声音。路口跑过一辆双层大巴,灌了一股风急进施乐雅的伞里。施乐雅人瘦,没什么力气,伞直把她拖了几步调了个方向,撞在隔离路碍上。
握不住的伞从手上飞了,盲杖脱手,人跌倒。
冰凉的雨水瞬间砸了她满头满脸,施乐雅长伸着蹭得嫣红的手掌摸索,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但摸不到伞,也摸不到盲杖。
地上的水浸得很快,身上腿上全浸了。
雨水一刻不停,也越发的大了,滑过鼻尖的水像要倒钻进鼻腔。施乐雅整个人抖起来,像要窒息,脑袋一恍惚,似乎自己又掉进了水里。
一时间她简直不敢呼吸,人开始迷糊,眩晕,恐惧。一个车子停靠的声音在近前响起,才把她从一个看不见的深处扯出来。
有车门响,有脚步响,在靠近。
“有人吗,我是视障者,盲杖丢了,请帮帮我。”
“有人吗,我是视障者,盲杖丢了,请帮帮我。”
雨水从睫毛倒灌进眼眶里,施乐雅强睁着眼睛,眼皮被水泡过更是薄得能看见皮肤下泛紫的脉络。她清楚地听着那个脚步声过来,雨水砸上伞面的声音分明就在近前,却没有回音。
施乐雅缩起撑在地上泡在雨水里的手指。
“有人吗,请帮帮我。”
“这就是你们的过得很好。”
施乐雅明显地一颤。头顶的雨霎时就停了,有一股热气在靠近,有一道压得极低的气压过来。一双结实的胳膊穿过她的膝弯,括着她的背,将她从地上横抱了起来。
鼻息中闻到了那抹熟悉也陌生的味道。
其实他和这个人真是陌生得很。
时承景将人放到幻影后排,跟在背后的余北收了两把伞,也上了车。
车门响过,时承景端坐后排,衬衫打湿。冷声道:“开车。”
刚才还死寂在一旁的人立刻像泥人活了一样,伸手就去开车门。施乐雅危险的动静,余北不敢开车。
“我要,下车。”
“下车继续丢人现眼?开车!”
“我要下车!”施乐雅继续推拽车门,似乎听不到时承景的警告。余北踩了下油门,最后还是踩了刹车。
时承景一把就将挤在车门前的人拽开了,握了她一双肩膀禁锢在面前,看了会儿人。施乐雅嘴唇打颤,颜色发紫,像个乱发脾气的婴儿,要再不阻止随时就要抽过去。
时承景眉头直打皱。
“我要下去。” 施乐雅拧。
“下去干什么,脾气不是这么用的。”
“不要,你管。”
“别不识好歹!”
施乐雅继续挣,时承景握着人,两个人在力量上叫着劲。施乐雅脸上带着在她身上极少见的愤怒。这是时承景从老爷子安排见人到后来结婚,到如今的三年时间里从未见过的。
车窗外风急雨急,车厢里安静得过分,很快,能将前排与后排隔开的隔板,偷偷地升了起来。
时承景握着人的手松了一边,一把捏了施乐雅湿漉漉的下巴,将她的脸扣着拖到面前。施乐雅的反抗能力在时承景面前,就是一只刚孵化的小鸟遇上一头凶狠的老虎,老虎自然轻易的就随意摆弄她。
时承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手里人。
“说清楚,到底在耍什么脾气?”施乐雅不回答,时承景握人的力量又重了几分,“回答!”
时承景说话的气息直抵在施乐雅脸上,两个人隔的很近,但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不管时承景问什么,施乐雅一个字不答,只是拼命想从他手里抽走下巴。她要离开这辆车,远离这个人。施乐雅挣得时承景再捏不住。时承景手指一松换了方法,一把就勾了施乐雅的后脖子,握着人再拖到面前。
“我让你回答。到底搅些什么。”时承景愤恨地问,清晰的眉峰隆起,他压近施乐雅的耳朵,“有些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别说不记得那天晚上。”
手掌上的人明显抖起来。
“施乐雅,说话!”时承景逼问。
“我,不在乎。”
“再说一遍!”
“我不在乎。”
时承景胸口大大起伏了一次,白色衬衫让他的气愤很明显。英俊的眉眼是彻底愤怒了,他一把将人丢开,瘦弱的人无助地软在椅背与车门的夹角上。女人浑身湿漉漉的,苍白落魄,不能视物的眼睛低着。
时承景打开隔板,命令余北解锁,口气简直是希望身旁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我看你能不在乎到什么时候!”
车门锁开启,施乐雅听得清楚。像一个突然被赦免的刑犯,生怕赦免者下一刻后悔,施乐雅立刻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就往车下奔,好在车外有人将她接住。
是一个软绵绵的怀里。
先前周姨关了小店回家做饭,天下着小雨,她准备接施乐雅,但施乐雅执意自己能回来。周姨只得老实在家里做饭,结果雨就越下越大,人还迟迟不回家,这才出来找人。在路口看见施乐雅的伞和盲杖周姨吓坏了,却发现路边的这辆车。
*
幻影车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车外,一老一小携着走远。雨水如瀑,风雨飘摇,一柄旧伞根本挡不住什么。伞下,老妇人早就湿了半身衣裳,年轻女人更是浑身湿透,两个人缩得像两只落汤鸡。
寒酸至极,落魄至极。
但是死不服输,潦草,顽固。
就是路边又臭又硬的杂草,用一把刀就能除掉,但根茎贱,风一吹,又颤颤巍巍地冒出头来惹人生气。
“开车。”后排的人突然说话,余北将车启动。漆黑的幻影闯开雨幕,引擎呼啸,急速驶远。
时家,浴室里,时承景脱下湿了一半的衬衫。拎到眼前看,精致的白色布料上沾着些莫明的渣子,湿处也带着浑浊的颜色。
衬衫被揉成一团,砸进垃圾桶。
他抬手闻,手背、手指都有股污水的味道。他赤着上身站到洗面盆前,打开水龙头冲。
镜子里的人脸色铁青。
水流冲过冷白的手指,溅起水花。他抬眼,锐利的视线落到镜子里赤着的肩膀上。他肩膀上原来有一颗小痣,现在碎开了,是那天晚上被硬生生咬破的。
洗去一身异味,时承景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门上被敲响,他穿好衣服出了建筑,独自撑着柄黑伞穿过院子,去了老太太那边。
距上次离开江城才不过几天,今天时承景又从海城回来了。他对原因随便应付,老太太也没多问。而先前施乐雅一个月没回家,老太太没告诉时承景,他也没多问。
至于离婚这件事,老太太只劝告时承景应该理解,施乐雅毕竟眼睛看不见,身体有残疾的人,性格是会古怪点儿。要是她喜欢换个环境生活,不如随她的好。
一家人等着时承景吃饭,人一到,厨房立刻忙碌起来,菜一会儿就上齐了。家里吃饭的人不少,长期有亲戚子侄过来见老太太,姑妈也没有外嫁,带着小女儿跟老太太生活。姑父常年和时承景在海城总部,姑妈的大儿子今年也要回国了。
餐桌上有张没见过的生面孔,时承景倒没工夫关心。
“承景,你就没觉得今天多了一个人么?”老太太笑道,头上满是银丝,倒根根发亮,富贵至极。
时承景从食物上抬起视线,没心情,硬绑绑地说自己吃完饭就回海城,想塞谁给他,正好一并带走。
老太太时不时就推个人去海城,塞进集团,时承景生平最厌恶裙带关系,但也无奈。只是过了这关的人也别以为是什么好事,无论亲疏,还是要经过一番新人的打磨,扛过了,留下,扛不过,也别怨天尤人。
时承景衬衫西裤整洁,确实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英俊男人随口的一句“带走”,倒让餐桌上的生面孔红了脸。
“什么就带走,你小子倒想得美呢。”老太太打趣。
那生面孔害羞得扶着额笑,脸蛋红扑扑的,腕上秀气的钻表不停地闪。
作者有话说:
看官放心,时狗从头到尾高洁,不会有那种女配贴上门,烦人的剧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