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凤斌一怔,随即很艰难地说道,“护士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发现你的,虽然医生说检查后发现你确实刚刚生产过,而且出现了产后休克的症状,但是,现场只有你自己,没有孩子。他们找不到你的家属,就打电话去派出所找警察,所以我就来了。我本来想等你稍微好一点了再问你……秋也,你还有印象之前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突然回津江市来了?”
李秋也整个人像一片落叶似的瑟瑟发抖起来:“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突然,她想到什么,立刻打起精神道:“刘哥,你帮个我忙好么?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1981年12月6号,这个医院是不是有一个弃婴,我求求你,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一时间,刘凤斌的神色有点古怪。
“怎么了?你不肯帮我这个忙么?我求求你。”她泪如雨下。
“你别哭!刚生完孩子不能哭!”刘凤斌赶紧给她递上来一个纸巾,说道,“秋也,1981年12月6号,这里的医院确实有个弃婴,我不用查也知道,但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有弃婴的对不对,他在哪,你告诉我。”
“秋也,你不知道么?医院1981年只有一个弃婴,后来被一对儿没有孩子的职工收养了,就是林牧之啊。”
“你……你说什么?!”她震惊至极、突然呆若泥塑!
过了两秒,她又突然笑了,“不对,不是,你可能误会了,我说的是,1981年12月6号另一个孩子,你应该再查一下……”
“我昨天刚做完这边的资料备案,这个日期我写了至少三遍了。你也知道,这里是职工总医院,来这看病生产的都是厂区里的人,而且那时计划生育十分严格,医院又是给职工服务的,别说6号,就是那一年,都没有出现无主婴儿的情况,这是唯一的一个。我问了一个老护士,她说她记得,12月6号那天,有一个女人生了孩子后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医院的人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之后也再没见过。再后来,那个男婴就被生不出孩子的林家夫妇领养了,起名叫林牧之。因为当时那个年代,手续不全,各中资料都是手写的,所以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
李秋也在巨大的震惊中大脑一片空白!
大概又五分钟的时间,她连刘凤斌叫她都听不到。
耳鸣,尖锐的耳鸣,像是钢针贯穿了她的脑子!带来阵阵的眩晕!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了,但她却不敢去深思刘凤斌话中的可能性!
不可能的吧,这又是一个噩梦么?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么?
一中窒息的感觉开始慢慢弥漫上来,有许多她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渐渐浮出水面。
她以为她可以改变的,其实并没有改变!
她以为她正在改变的,反而促成了一切!
她莫名想到了当年自己买的那张彩票,她的人生何尝不是那张彩票?
李秋也强迫着自己平静下来!
不,她绝不会就此被击败的!她要再去收集资料,她要再去想办法!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在失去了爱人后,再失去孩子!!!
可是她仍然不明白,她还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但她此时已经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答案了。
这时,可是该去哪里找呢?
该去哪里找……
这时,她想到了林牧之家里地板下的那个隐蔽的凹槽,他说过,他把他最宝贝的东西,都藏在了里面。
~
林牧之的家里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因为他是个臭名昭著的杀人犯,这个房子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买家,就这样一直空着。
此时,房子的玻璃被打得稀碎,里面的东西也被偷得七七八八,她虽然没有门钥匙,但是还是可以顺着窗户爬进去。
白天这里是没有人的,只有到了晚上的时候,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会来这里睡觉。
李秋也走进屋里,看到屋子的角落里还有家具被点燃的痕迹,大约是流浪汉想要借此点火取暖。
她来到了厨房,在地板上找到林牧之所说的那块。
打开木质的地板,下面依旧是那个铁盒子,她将铁盒子拿出来打开,里面依旧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她翻找着,看到在所有的东西下面,压着一个淡黄色的信封
――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李秋也收”
她苍白的手压在上面,好半天,都鼓不起勇气打开。
她不敢面对她即将要知道的真相。
“哒。”眼泪掉落在信封上,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抹了抹脸,拆开了信封――
第69章 未来
“李秋也:
不知道你会不会找到这封信。
也许我应该叫你, 妈妈?
从小在被母亲虐待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地在想,她真的是我的亲生母亲么, 她怎么会如此对待我呢?直到我18岁时, 我才知道,原来我是被领养的。说实话,我其实很开心, 如果我是被领养的, 那么我不过是杀了一个无缘无故虐待我的女人。可我也很伤心, 我的亲生母亲为什么不要我了呢?难道她生下我时,就知道我会变成这样一个杀人犯么?
我憎恨女人。
你只留了一个项链给我,养父在我18岁的时候把我赶出家门, 他也把那个项链还给了我, 说让我活不下去了,就把项链卖了, 他已对我仁至义尽。
但是我怎么可能卖呢?那是你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直到后来,你找来了。
你比我印象中, 成熟了很多。我当时就想要杀了你, 可是我突然发现自己下不了手,我爱你,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你。我渴望你的关切,看到你的微笑。我这一生, 还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
你第二次来时, 我看到了你脖子上的项链,和那条被我看过千百遍的项链,一模一样。
你告诉我你可以回到过去,于是我突然萌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有没有可能,你,其实是我的母亲呢?这个疯狂的念头瞬间一占据了我思绪,就让我越来越怀疑,我趁你呕吐的时候偷拿了你的头发,去做了检测。
真的很神奇,你竟然真的是我的母亲。你能相信吗?我坐在医院门口高兴得哭了,疯子一样哭着,我知道自己那时有多么奇怪,但是我没办法在乎别人的眼光,他们不会理解,我在多么匪夷所思的情况下,找到了自己的母亲。
我听到了你说你有多么在乎你的孩子,或许你抚摸着它的时候,我感觉你的手好像落在了我的肩头。我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我这一辈子也没有那么开心过,原来我不是不被期待的生命。原来我的母亲,其实是爱我的。
我着魔了,我偷看到了你和父亲在一起拍婚纱照,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情景,我的人生缺失的部分因此突然变得圆满。所以我其实应该叫黄牧之,对么?黄律大学时是我的学长,对我一直非常照顾,我因为租房吃不起饭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生活费给了我。原来冥冥之中,我还是得到了父亲的关心。我是个律师,也算是子承父业吧。
人生突然变得美好了起来,不堪如我,原来有着如此爱我的母亲,呵护着母亲的父亲,原来我本来的家庭是这么美好!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独了。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很想走到阳光底下告诉你,我就是你的孩子,可是我不配,因为我已经变成了让你蒙羞的存在。
那几日我很煎熬,我不懂,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我,你又为什么会抛弃我、把我留在了1981年呢?
直到我听到了那个警察与你的对话,我才知道,原来你不小心杀了人,你被他威胁了。你是为了逃避追捕,所以才回去1981年的对么?你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监狱里,你怕父亲会因为你杀过人而对你失望,所以你在那里,不小心生下了我……你说过你永远会爱你的孩子,所以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如果不是因为面临着这样的威胁,你不会抛下我的,对么?
妈妈,我决定要帮你杀了他。那样,你就不必东躲西藏了,你和爸爸就可以在一起了。我或许会死,但是我本也该死,我这错误的一生无法被原谅。但是,你给了我希望,我或许能够再度出生,绝对不是出生在1981年,而是出生在有你和爸爸的地方。那时,一个新生的我,不再是杀人犯的我,是不是就能永远和你和爸爸在一起了呢?
妈妈,如果我死了,你不必难过,我还会回到你身边的,以一个好孩子的身份。
妈妈,妈妈,妈妈,我其实应该当着你的面叫你一次的,但是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我不敢。我也时常和自己开玩笑安慰自己,我大约是唯一一个和五岁的母亲说过话的人。
我爱你,永远。”
信封里还有一条细细的金项链,正是她当年情急之下留在医院的那条。
这也是林牧之在成年时拿到的唯一一件东西,从那天开始,他被养父和继母赶出家门。但他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也并没有把这条项链卖掉,反而一直留了下来……
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生母的信物。
李秋也攥着那条项链,瘫倒在了肮脏的地板上。
原来她与黄子恩在一起拍婚纱照时,被跟踪她的林牧之看到了,他以为黄子恩才是他的父亲……
她与赵大志在咖啡馆见面时,林牧之也在,他以为自己的母亲受到了威胁。
他很聪明,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项链,瞬间就想到了如何为她把脉,如何获得她的头发。
他又何其愚蠢,他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真正的父亲!!!
她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没有表情,一动不动,但她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流着,像是永不枯竭的泉水一般,流淌过她的胳膊,又一点点洇湿了地板。
原来,她的孩子,和她的爱人,早就在同一天就死去了。
她还记得在律所的那天,林牧之准备好了一切,还特意准备了一瓶牛奶。
她当时还不解,问他:“为什么要准备牛奶,我更爱喝酒。”
林牧之却很郑重地说道:“喝酒对身体不好。”
她那时还在心里笑他多情,已经决定在杯子上涂药了,还在乎喝得是什么么?
所以,所以他那时就已经知道,她怀孕了。
他甚至还温声问她:“李小姐,如果你有一个孩子,你会像我的母亲一样么?”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绝对不会!我会爱他胜过我的生命,我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母亲!”
那时,林牧之只是低头微笑。
她发觉他的眼眶红了,也看出来他笑得很背上,但她以为,他不过是想到了曾经的遭遇,心里难受罢了。
原来他是想要听她说出对他的在乎,正如他想要听到自己以为的父亲对他说,“我爱你。”
他早就想到了要去死,他只是想死前直到父母的关切与爱是什么样的。
巨大的愧疚几乎击垮了李秋也,她根本没能实践她的诺言,她不但弄丢了他,还让他遭受了那样非人的待遇……变成了一个杀人狂……
直到此刻,她终于想到了林牧之临死前对她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妈妈”……
但是即便快要死了,他也不敢出声地说出来……
可是她不知道那就是她的孩子啊,她不知道因为她的过错让他承担了这么多……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
为什么她当时没有应下来呢……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可悲至极,可恶至极。
她以为可以掌握命运的能力,她捉弄着别人,却不知道,命运也一直在捉弄着她!
她被命运狠狠地踩在脚下,连同她的爱,她的骨肉,碾成泥,随风消逝。
李秋也紧紧攥着那封信,回到了车上。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她更不知道该怎样弥补自己的过错……
不知不觉,她开车来到了赵大志家的小区……
她站在花园旁边,望着属于赵大志的家,曾经,她并非是没有选择的……
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可是又怕见到他。她该怎么告诉他,自己犯下了这样的弥天大错呢?她该怎么面对他呢?
路灯闪烁,她的能力似乎突然回来了一点,带着一丝侥幸,她不管不顾地回到了过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回到了哪一个时间点……
――她看到百米外的花坛边,赵大志坐在那里,嘴里叼着一根烟。
没有点燃,只是那样叼着。
他似乎是非常疲惫,身子弯着,不堪重负一般。
李秋也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时,赵大志也抬头看到了她。
粉色的裙子,含着泪水,赵大志一下子站起身来,满脸的难以置信,疾步向她走来。
她也向前迈了一步,哪怕一次,一次也好,让她再抱抱他把,否则,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可是就在她迈步的一瞬间,她又被打回了现实,她跌坐在花园里,痛哭失声。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哪怕再一次,只最后一次!她认输了,她救不了赵大志,但是她绝对不能再留林牧之一个人在那个时代,她必须要带他回来,哪怕是死!
她强迫自己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又强迫自己连夜坐高铁赶回了津江市,回到了厂区总医院。
她站在医院门口,神情坚定,在黑暗中闭上了眼。
她必须带林牧之回来,她不能留他一个人受尽欺凌,变成一个杀人狂!
如果命运注定只有一个人活,那么请至少留下她的孩子,否则,她该如何在死后面对赵大志呢?
压迫的感觉再度袭来,而或许是因为她身体虚弱的缘故,这一次的痛苦远甚于从前,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压扁了似的,浑身的血都无处而去,想要奔涌出来。
终于她感受到强烈的光束落在眼前,刺目得让她睁不开眼!
好半天,她才适应过来,发觉自己并不在医院里,反而出现在一个豪宅中!
偌大的房间是欧式装潢,橡皮粉与棕榈叶绿相隔的墙壁上挂着满墙的油画,价值不菲的家具上放置着精致的瓷器,把手泛着纯金的光泽,沙发上的每一个软巾,都绣着栩栩如生的刺绣,墨绿色的地毯铺开,延展至宽阔阳台上一个黑衣女人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