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回头看黎寒光,他嘴角带血,浑身是伤,衣服破损了好几处,血染重衣。他都这样了,刚才还逞强让她先走,羲九歌心中生出种很陌生的感觉,说出口时,却道:“你这身衣服好难看。”
黎寒光低头,他身上还穿着从小兵身上扒下来的衣服,脱离画卷后,这身衣服也变成纸片,黎寒光轻轻一弹,最外层衣服便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黎寒光问:“现在呢?”
“顺眼多了。”羲九歌说着,才想起来自己也穿着同样的衣服,“我竟然顶着这身丑衣服走了这么久,太G人了。”
黎寒光深深看着她,认真说:“不,很好看。”
羲九歌心想她现在浑身是血,连站都站不起来,能好看到哪里呢?可是,她听着两边树丛熊熊燃烧,头顶鸟雀盘旋惊鸣,却觉得无比安心。
她头一次没有担心自己的仪态。
树林后传来驳杂的脚步声,姬少虞跑过来,看到羲九歌时悲喜交加:“九歌,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伤成这样?”
羲九歌摇摇头,都没有说话的力气。姬少虞连忙上前扶她,看到她身边的婴儿,神情狠狠一顿:“这是……”
“她的父亲在画中救了我们,托付我们照看她。”羲九歌忍着痛解释道,“我知道神族失踪真相是什么了。”
姬宁姒等人跟过来,看到面前这一幕,都很迟疑:“他们不是被那些长腿妖物所杀吗?”
“不是。”羲九歌指着前方石画,沉眸道,“一切罪魁祸首都是这块石头,它根本不是一件普通石板,而是一副画,里面另成一个小世界。我们之前找到的那个山洞也不是蜘蛛巢穴,而是存放这幅画的祭坛,那些蜘蛛、牛头妖都在守护这幅画。我们查看山洞时不慎掉入画中,在里面我们找到了其他神族,他们中最长的已被画中世界困了一百年。我甚至怀疑,那些白蜘蛛、牛头妖,其实也是失踪之人。只不过听话的神族被留在画卷里当试验品,不听话的被石画主人改造成怪物,为他捕获更多猎物。”
其余人看向前方石头,这个山谷多山多石,他们本来没在意过石头,经羲九歌一说才发现,石板上似乎确实画着什么。
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羲九歌和黎寒光竟然被关到石画里了,难怪他们在外面找翻天都不见人影。
羲九歌解释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姜榆罔光听着就觉得凶险,无比庆幸摔下去的不是他,如果是他,恐怕他就出不来了。姜榆罔无意回头,发现烛鼓也站在后面。姜榆罔惊讶问:“烛鼓,你不是出去了吗?”
“我看到这里着火,回来看看。”烛鼓看着前方,问,“这是怎么回事?”
姜榆罔低声给烛鼓解释:“羲九歌返回山洞救下黎寒光后,发现脚下石头有异。他们检查时不知触动了什么,一起落入画中,刚刚才出来。”
烛鼓缓慢哦了一声,意味不明道:“那还真是命大啊。”
姬少虞听着羲九歌的经历,越听越觉得心中不是滋味。他目光扫过羲九歌身上的伤,扫过旁边的婴孩,又扫过血迹斑斑的黎寒光。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把羲九歌伤成这样,可是这么危险的时刻,竟然不是姬少虞陪在她身边。
姬少虞淡淡说:“九歌急需疗伤,我们先出去找接应的神官吧,秘境里面的事,以后慢慢谈。”
姬少虞这样说,其余人也纷纷应和。常雎赶紧跑过来扶起黎寒光,姬少虞要扶羲九歌起来,羲九歌却推开他的手,摇头说不用。
她伸出手,森林上方的阳光争先恐后向她涌来,很快羲九歌就恢复了力气,自己从地上起身。
姬少虞愣了一下,旋即又温柔笑起来,说:“差点忘了,你的神力无穷无尽。这块石头怎么办?”
“整个挖出来,直接搬走。”羲九歌冷冷看着这块害人不浅的石头,说,“这副画的主人还没有找到,我们留着石画,等他自投罗网。”
姬少虞在羲九歌面前一直百依百顺,她说要挖走,姬少虞就立刻向外传信,让人过来搬运巨石。周围人面面相觑,问:“这就确定了吗?”
羲九歌说:“此事非同小可,已不仅仅是雍天宫岁考了。我已取到人证物证,等之后我会禀报白帝,让白帝决断。”
姬宁姒眉心凝重起来,回头,正好和姬高辛对视。出发前父亲特地说了,这次任务十分重要,是黄帝亲自安排的。他们为了找羲九歌,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林里浪费了三日,结果羲九歌趁着这段时间,把任务完成了?
岁考成绩都已经是其次了,羲九歌肯定会把证据交给白帝,这么一来,他们回去如何交差?
姬宁姒和姬高辛一起沉默,如果是别人,他们还能威逼利诱,但对方是羲九歌,他们能怎么办?姬宁姒恨得咬牙,不得不忍下这个闷亏。
羲九歌亲眼看到石画被挖起,这才动身离谷。终于能出去了,众人都松了口气,彼此帮忙、提携,一团和气地往外走。
而羲九歌因为有伤,自然是大家关注的中心。许多人过来说帮羲九歌抱孩子,都被羲九歌拒绝了。她抱着柯凡,目光不动声色扫过身边人。
他们离画前和石画主人进行了激烈的斗法,石画和常见法器不同,主人必须守在石头跟前才能改变画中世界。可是羲九歌、黎寒光出来后,立马就遇到了熟人,没有看到任何生面孔。
也就是说,石画主人,就在她这群同学之中。
第40章 主使者
船上,羲九歌坐着窗前,执笔在一张白色信笺上写字。她写到一半,笔锋犹豫下来,她屡次删改,最后微叹口气,将笔放下。
几天前,羲九歌和黎寒光脱离画卷,负伤出谷。等在方壶胜境外的神官听到羲九歌受伤后,十分重视,立刻召集所有人出谷,全速返航。
羲九歌随行带出来的石画作为最重要的证物,被装载在后舱,由重兵把守,随着他们一起返回雍天宫。
今日是回程的第四天,这几天各种灵药、灵宝流水一样送到羲九歌屋里,她经过三天调息,外伤已没有大碍,剩下的内伤需要慢慢调养,不必急于这一时。羲九歌脱离性命危险后,便立即准备密信,向白帝陈述实情。
羲九歌没写客套话,很快就进入正题,详细叙述了她是如何落入石画以及在画中的见闻,但写到出画后,她却拿不准该如何落笔了。
抛开对错不提,这幅画栩栩如生,内部法则完善,画中人虽然被洗脑,但都有独立的言行、想法,和一个真实世界不差什么了。这样强大的法器,已不亚于一方镇界之宝。
羲九歌不知道这么强大的法宝为何会出现在方壶胜境,也不知黄帝打算如何处置这幅画,但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这幅画的主人。
那个人自比天道,拿活人做实验,不服从他的就直接改造成怪物,动辄降下天罚“清洗”画中世界,这样一个狂妄自大、罔顾人命的人,竟然藏在他们身边,不久前可能还关切地给她送过灵药,羲九歌每想到这里,都觉得不寒而栗。
这是西天宫特制的信笺,只有白帝能打开,不出意外的话会比羲九歌先到,里面的信息决不能乱写。羲九歌思来想去,决定去找黎寒光讨论一下。
只有确定了主使者是谁,剩下半封信羲九歌才能写下去。
羲九歌将密信仔细收起,贴身带在身上,往屋外走去。出门时,羲九歌还特意去柯凡的房间看过,她亲眼看到柯凡安稳睡着,才放心出门。
另一间船舱里,黎寒光掩唇咳嗽,三分病装成了十分。姜榆罔、祝英刚刚来过,常雎看到连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外人都来看望黎寒光,她不好意思躲懒,也过来探病。
常雎问:“寒光哥哥,你们在画中遇到了什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黎寒光心道要不是常雎,他可能压根不会受伤。黎寒光没有表露,淡淡说:“怪我学艺不精,这些伤不成大碍。”
常雎看着面前冷静平淡的黎寒光,意识到她好像从未听过他抱怨。黎寒光每次受伤,从不提对方有帮手、年龄长、补给多等原因,只说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不配找借口。之后他会更努力修炼,上次输在什么地方就特意加强。到如今他才一千余岁,已鲜少败绩,连父亲私底下都感叹,黎寒光真乃可遇不可求的奇才。
黎寒光天资比她出众还比她努力,难怪他们两人越差越远。常雎唏嘘过后,道:“寒光哥哥,你不需要把自己逼这么紧,有时候也要适当放松,张驰结合才是长久之道。”
黎寒光笑笑,并不接话。常雎从来不需为生活担忧,所以能说出张弛有度,可是一个朝不保夕、任何一次疏忽都会导致丢命的人,怎么放松呢?
黎寒光懒得和常雎说这些话,他问:“常雎,我和神女失踪那几天,你们遇到危险了吗?”
说起这个,常雎立刻滔滔不绝起来:“可不是么!我们遇到了一群蜘蛛,还有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寒光哥你是没见那个牛面人,他一拳头砸断了好几棵树,幸好玄帝太子及时来救我,要不然我就要受伤了……”
黎寒光静静倾听,浅笑不语。不,姬少虞并没有救起常雎,常雎确实受伤了,只不过伤势都转移到黎寒光身上。
要不是他的蚀心蛊突然发作,他们就不会被洪水困住,羲九歌不会耗空神火,说不定后来在天梯上,她就不会受伤。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甜甜蜜蜜将功劳归给姬少虞。黎寒光心中无比讽刺,他再一次下定决心,等回雍天宫后,他马上就找机会,去东海解除蚀心蛊。
常雎完全不知道黎寒光付出了什么,一厢情愿认为是姬少虞救了她,黎寒光无所谓,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连累羲九歌受伤。
常雎正喋喋不休说着姬少虞救她的细节,房门突然被敲响。常雎正说到兴头上,她蹦蹦跳跳去开门,看到外面的人时愣了下,脸上的笑凝在唇边。
羲九歌也没料到门内是常雎,她看到常雎通红的双颊、发亮的眼睛、兴冲冲的笑容,细微地顿了一下,笑着问:“听说黎寒光还伤的无法起身,我过意不去,前来探望一二。我打扰你们二位了?”
黎寒光听到羲九歌的声音,身体下意识坐直,随即他想到自眉夯埂吧说孟虏焕创病保勉强忍住,说:“是明净神女吗?快请进。”
常雎看到羲九歌,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她垂下眼睛,低低说:“寒光哥哥,那我先走了。”
常雎说完后转身就走,连招呼都没和羲九歌打。羲九歌朝常雎的背影看了看,转身关上门,慢悠悠朝屋内走去:“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黎寒光说,“随便说一些闲话而已,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的伤好了?”
在画卷中两人同进同出,但出来后,黎寒光就不能肆无忌惮黏着羲九歌了。这三天他们各自在房内养伤,黎寒光每天都能听到另一边进进出出,人来人往,他时刻惦念着她的病情,却无法亲自去问。
羲九歌走到内室,看到床边放着一个圆凳,距离十分亲密。她心中嫌弃,拂袖走到桌边,远远坐下。
羲九歌问:“真的吗?可是她说得那么高兴,一口一个寒光哥哥,我还以为是我来的不巧呢。”
黎寒光听闻,正色道:“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同胞姐妹,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习惯了叫我哥哥,其实并没有其他意思。”
羲九歌淡淡应了一声,说:“我知道,表兄妹亲近是常事,我身为长辈早就看惯了,你无需和我解释。”
黎寒光被堵住,问:“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吗?”
“不然呢?嘘寒问暖的话我不会说,我还是帮你叫常雎回来吧。”
羲九歌敛着长袖起身,身后猛地袭来一阵寒气,黎寒光眨眼间出现在她身后,沉着脸攥住她手腕:“好,既然你要听,那我原话告诉你。常雎走前正在和我说玄帝太子,她说玄帝太子温柔细心,从妖物口下救了她三次,实在是个好人。救人时还有好些细节,你要听吗?”
她让他不痛快,那黎寒光也只好说些她不爱听的话了。羲九歌冷着脸回头,质问道:“你不是伤的起不来身吗?”
“看到你就可以了。”
两人各自惹了一肚子火,黎寒光看着她的脸色,先退了一步,放柔声音问:“你来找我,总不是来听姬少虞英雄救美的事迹吧?是不是柯凡出什么事了?”
孩子实在是个好用的借口,黎寒光搬出柯凡,羲九歌总归不能置之不理,说:“她没事。我走前她睡着了,一时半会醒不来。”
黎寒光自然地翻过两个茶盏,扶袖倒茶:“这几天她睡得习惯吗,晚上会不会哭闹?”
羲九歌其实没打算久待,但是黎寒光倒了茶,围绕着柯凡问东问西,羲九歌不知不觉就坐了很久。等说了一堆废话后,羲九歌才想起今日正题:“对了,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对石画背后主使者的想法。”
黎寒光问:“这几天有人接近那幅画吗?”
羲九歌说:“那么大一幅画在后舱放着,许多人都去看过,但也只是看看,并没有下一步。”
黎寒光淡淡点头,看神情并不意外:“和我预想的差不多。他又不傻,石画已经惊动了人,势必要送回雍天宫了。但无论如何都在五帝手中,再等一等,等后面事情平息,私底下从长辈手中拿回来就好了,何必现在自找麻烦。”
羲九歌微微挑眉,问:“你也觉得他在船上?”
“肯定在。”黎寒光说,“别的不说,仅维持画中世界所需要的灵气就不是一个小数字了,能积年累月地把持这种法宝还不被发现,除了船上这些人,不作他想。”
羲九歌没有表态,问道:“你觉得他是谁?”
黎寒光指尖沾了茶水,道:“我们同时说?”
船上有禁制,在房间内说话不会被其他人听到,但不保隔墙有耳。两人同时在桌上写字,等松开手时,两人同时看向对方。
羲九歌写了“烛鼓”两个字,而黎寒光写了“烛”。
两人答案指向同一个人。
果然,羲九歌问:“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黎寒光说:“很好猜。我们进入方壶胜境后,他没有和我们同行,但是进入山洞后,他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还自导自演了一场被蜘蛛追杀的戏。他的掩饰一点都不高明,那些假动作太明显了,后来蜘蛛被姬少虞他们杀死时,眼中有解脱,想来它也觉得受够了。我们进入山洞后,是他最先提醒地上有白骨,并且暗示我们那些人是被蜘蛛吃了,想引导我们就此停下,不要再深究。没想到被我发现了尸骨年限,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出了牛头妖,并炸毁山洞,一来毁尸灭迹,二来把我扔到画里当养料。不料你回来了,我们两人一起掉入画中。后面他不断逼我们做二选一的选择,可能是他享受造物主的感觉,也可能是他想单独放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