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玖兮记得瑶姬说过,河陵村聚阴,很多女鬼都喜欢来这里修炼,说不定这是来了一个大鬼。谢玖兮问:“这个女鬼如此猖狂,你们就没找道士来驱鬼吗?”
“怎么没找?我们找了许多,但没一个有用,反而搭进去不少道长。”村长叹息道,“上一个道长给我们留下了一道符,只要把这道符贴在门口,里面的人不主动开门,女鬼就无法进来。所以刚才村民见了你们不敢开门,并非冒犯客人,而是实在被吓怕了。”
谢玖兮心道难怪,看来她刚才看到的那个奇怪的图形就是驱鬼符了。不过这道符实在古怪,她炼丹这么久,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驱鬼符。
但谢玖兮转念一想,她的法术是和瑶姬学的,瑶姬都是东拼西凑道听途说,谢玖兮哪能懂正统道派的画符方法?谢玖兮放下疑心,说:“不瞒村长说,我会一点驱鬼法术。不知这只鬼是什么来路,或许我能帮你们。”
村长一听,十分惊讶地打量她:“你?”
村长上上下下审视她,那种眼神莫名让人不舒服。谢玖兮暗暗皱眉,说:“没错。若村长信我,我可以一试。”
村长支吾,眉头紧锁,许久拿不定主意。这时候背后传来一道声音:“祖父。”
村长回头,看到来人时怔了下:“大郎,你怎么出来了?”
来人是个身材挺拔、浓眉大眼的男子,年龄大概二十五上下。他对着萧子铎、谢玖兮笑了笑,说道:“不知两位贵客竟然还会玄术,失敬了。你们愿意帮忙再好不过,但是,这个女鬼十分强大,驱鬼可能会有危险,二位可想好了?”
谢玖兮听到声音吃了一惊,她竟然没注意到这个男子是什么时候来的。谢玖兮打量着何大郎,村长干瘦矮小,没想到孙儿这样高大。谢玖兮向来不知道什么是怕,再说,她身上还有青色法印保护,她毫不犹豫说:“没关系,我们自愿帮忙,生死自负。”
谢玖兮听到萧子铎似乎轻轻叹了一声,何大郎看向萧子铎:“这位郎君……”
萧子铎微笑着,用力攥了攥谢玖兮的手:“我当然随表妹一起。”
何大郎扫过他们两人交握的手,笑着说道:“感谢二位义举。请随我来,我们去正堂详谈。”
萧子铎和谢玖兮坐到正堂,村长坐在主位,何大郎坐在村长下手,然而大部分时间都是何大郎在说:“这个女鬼一个月前出现在河陵村,她专挑要嫁女儿的人家下手,会在送亲途中俯身在新娘子身上,待送到夫家就会将新郎剖心掏腹。我妹妹原本定在今日成婚,因为这个女鬼,我们不得不取消婚礼,送她去外地避难。这个女鬼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一直纠缠我们家,我和祖父不能拿妹妹的命冒险,只能入夜后在门上贴符,闭门不出。但昨日符纸被她抓破了,唉,不知道这些符还能挡她多久。”
谢玖兮听到,问:“敢问令妹嫁妆等物可还在?”
“在她闺房放着,并不曾动过。”
“好。”谢玖兮说,“我来扮演你的妹妹出嫁,我倒要看看,这个女鬼如何兴风作浪。”
萧子铎一听立即反对:“不行,太危险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谢玖兮说,“这个女鬼专程在送嫁途中动手,可见心存执念,其他时候是没法引她出来的。我们总不能拿普通女子冒险,不如让我来假扮新娘,等她出现时一举将她擒获。”
“那也不能让你冒险。”萧子铎说,“婚礼总要有新郎,我来假扮新郎,陪你一起去。”
谢玖兮皱眉:“不行,女鬼目的就是吃新郎的心,你假扮成新郎,万一出岔子怎么办?”
“那你出岔子怎么办?”萧子铎坚决道,“要么我们一起去,要么我们现在就离开河陵村,谁都不趟这滩浑水。”
谢玖兮提出帮村长驱鬼就是为了和他们要太阴石,现在离开岂不是功亏一篑?两人对视良久,谁都不肯放弃。何大郎看着他们两人,慢慢道:“两位情深意切,令人感动。两位商量好了吗?”
“好了。”萧子铎说,“就如我们刚才所说,我扮演新郎,她扮演新娘,将这个女鬼引出来。麻烦借令妹、令妹婿的婚服一用。”
村长将他们领到一间门窗都涂着红漆的房间,推开房门,说:“这就是我孙女出嫁前的闺房。婚礼等物还在里面放着,二位需要什么自取。待吉时到时,我会遣人来提醒二位行礼。”
村长说完看了眼天色,说:“我们本来取消了今日的婚礼,如今又要操持起来,有许多事要重新安排。二位义士失陪,我得先行一步。”
谢玖兮点头,说:“村长请自便。”
天色渐黑,何家老宅死寂一片,在半暝半暗中显得格外阴森。萧子铎静静看着村长离去的背影,谢玖兮走到屋里,说:“先来换衣服吧。”
如今玄学盛行,世家大族为了标榜自己,嫁娶时不再用秦汉时期的玄衣c裳,而是换成白衣。没想到这个小村子也如此新潮,做了一套华丽的白色婚服。
谢玖兮拿起女式婚服,前后看了看,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要怎么换衣服?”
萧子铎正在摆弄配饰的手顿住,谢玖兮刚才答应扮演新娘时毫无扭捏,现在却有些不自在了。她指着萧子铎,凶巴巴说:“转过去,闭住眼,不许睁开!”
萧子铎听话地背过身体,并主动走到屏风外。谢玖兮盯着屏风看了半晌,突然喊:“既明?”
“嗯?”
“你睁眼了吗?”
萧子铎无奈:“我闭着呢。”
“我不信。”谢玖兮说,“你转过来给我看。”
萧子铎听话地转过身体,他双眼闭合,睫毛像蝶翼一般收敛着。但谢玖兮还是不放心:“万一你转过去时又睁开怎么办?你就这样站着别动,我要亲眼看着你。”
萧子铎一听,她要是这样脱衣服,岂不是无异于当着他的面?萧子铎耳尖红了,蹭的一声转过身体:“不妥。”
谢玖兮也觉得看着他的脸换衣服怪怪的,她苦恼地咬唇,平生从未遇到过这样艰难的选择。她余光扫到腰带,终于想到一个两全之策:“你别动,我把你的眼睛蒙住,这样就不怕你偷看了。”
萧子铎无奈叹气:“我本来就不会偷看。”
他虽然这样说,还是顺从地站住不动,甚至俯身,主动配合她系上自己的眼睛。谢玖兮这些年看惯了萧子铎,从未注意过他的长相如何,如今他双眼蒙上白布,谢玖兮才发现他长得很好看。
谢玖兮系腰带时弄乱了他的头发,几绺碎发垂在白色布带前,轻轻拂动。他脸侧骨线清俊流畅,下颌棱角分明,嘴唇淡而精致,这样安静站着的样子,像一尊色清无尘的玉人。
萧子铎感觉到她在自己面前站了很久,微微皱眉问:“皎皎,怎么了?”
谢玖兮回神,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去换衣服了,你不许偷看!”
萧子铎暗暗叹气,她生怕他不知道,竟然还要提醒。萧子铎努力收敛自己的五感,然而,他还是听到衣料落下时的簌簌摩擦声,她将长发从衣领中顺出来时,发尾散发的幽香。
萧子铎身体不知不觉紧绷,恨自己孟浪却又无法控制思绪,平生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而这时,谢玖兮的动作停下,他能感觉到她在看他。
萧子铎喉结滑动,嗓音不觉变得喑哑:“怎么了?”
谢玖兮说话向来爽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从来没有犹豫过。而现在,她的语气却支支吾吾:“我的腰带……”
萧子铎怔了下,马上反应过来,系在他眼睛上的竟然是她的腰带!萧子铎微叹,又是尴尬又是无奈:“你怎么不用我那件衣服的腰带?”
谢玖兮也很气恼:“我忘了。”
她忘了,萧子铎能怎么办。他主动垂下脖颈,说:“我已经把眼睛闭好了,你来取吧。”
谢玖兮磨磨蹭蹭走到他身边,白布落下,后面那双眼睛形状优美,睫毛纤长,果然丝毫不令人失望。取掉束缚后,他的眼睛本能动了动,谢玖兮以为他要睁眼,不知为何心中发慌,本能捂住他的眼睛。
萧子铎感觉到眼皮上温热柔软的触感,怔了下,试探地问:“皎皎?”
谢玖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总疑心有什么东西在她掌心挠,搔得她浑身都痒痒的。谢玖兮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便把所有矛头都指向萧子铎:“我感觉到你眨眼了!”
萧子铎叹息:“我没有。”
“我明明感觉到了!”谢玖兮恨声道,“不许动。”
萧子铎僵硬停住,任由她柔软的手心覆在他眼睛上。但谢玖兮一只手系腰带实在有些勉强,萧子铎感觉到她屡试屡败,低声说:“需要我帮你吗?”
谢玖兮一手捂着萧子铎眼睛,一手还要折腾腰带,这样拉扯着,她裙子都快散开了。谢玖兮咬牙切齿道:“你又看不见,怎么帮我?”
萧子铎接过她手中的腰带,说:“我试试。”
谢玖兮明明捂着他的眼睛,他却准确地环上她的腰,为她系了一个整齐秀气的裙结,之后他收回手,全程手指没有碰到她丝毫,君子地说:“好了。我凭着感觉打结,不知道有没有对齐,你喜欢吗?”
谢玖兮挑不出什么毛病,她再不情愿也要放开萧子铎的眼睛,他睁开眼的刹那,她破天荒有些紧张。
萧子铎乍然看到面前一身华丽嫁衣的谢玖兮,着实愣了片刻,才说道:“真美。果真唯有白衣才能衬皎皎无暇美色。”
谢玖兮脸上忍不住带出笑,她这时候想起刚才的忐忑,觉得自己简直蠢极了。她梗着脖子转身,说:“快去换衣服吧,我才不会偷看你。如果你不相信,也可以蒙住我的眼睛。”
“我相信你。”说完,萧子铎笑了笑,道,“就算皎皎想看也没关系。”
“谁要看你。”谢玖兮又往远走了走,咬牙说,“快去!”
谢玖兮全程昂着头,一动不敢动,脖子都快梗僵了。她一边疑惑刚才她换衣服有这么久吗,一边忍不住想,他换上婚服会是什么样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双修长的手按上她脖颈,缓慢揉捏:“都说了没关系,怎么还挺得这么用力?小心抽筋。”
萧子铎大大方方站在她身后,谢玖兮悄悄扫了一眼,发现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像是注入了灵气、贵气,比想象中好看多了。谢玖兮第一次意识到他长大了,不再是冷冬月下陪她一起捉狐狸的孩童,而变成了俊秀挺拔的少年。
如果他家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定会有很多世家女愿意嫁给他吧?
谢玖兮默了片刻,突然开口说:“既明……”
就在这时,外面也响起唢呐声:“吉时到,婚礼开始。”
谢玖兮精神一振,所有心思都转向捉拿鬼怪,再不记得刚才要说什么了。萧子铎本来正认真等着,突然被唢呐打断,心里忍不住骂何家。
谢玖兮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被萧子铎一把拉住。萧子铎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娘子,我们可是新婚夫妻,要一起出去行礼。”
第61章 祭冥婚
唢呐声领头,其他乐器纷纷加入,喜庆的乐声刺破黑夜,不觉得吉利,反倒有一种凄厉。
谢玖兮盖上白色盖头,和萧子铎并肩走出门外。外面的人看见他们后,吹吹打打的声音越发响亮,走廊上突然卷起风,一股阴气穿堂而过,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在他们背后。
谢玖兮什么都看不到,脚步不免迟疑,萧子铎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我在。”
他的手修长冰冷,并不算温暖,但谢玖兮的心跳奇异地安稳下来。她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
除了新人,连送嫁之人都穿着白衣,这副场景实在诡异极了。谢玖兮和萧子铎在何家人的指引下走向祠堂,然而进门时萧子铎却被拦住:“郎君,这是女方家庙。娘子要进去拜别祖宗,请郎君止步。”
这是常见之事,新妇要拜男方宗祠,但少有男方拜女方家的。谢玖兮正要单独进去,被萧子铎一把拉住:“我和她结为夫妻,她的长辈就是我的长辈,我为何不拜?”
萧子铎紧紧拉着谢玖兮的手腕,颇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礼官为难,看向村长,村长沉着脸色,片刻后缓缓点头:“让他们一起进去吧。”
礼官只好放行。萧子铎和谢玖兮一起迈入祠堂,萧子铎粗略扫了一眼,前方密密麻麻摆满了牌位,但奇怪的是,最中间的主位却是空的。
“孝女淑妇今日出嫁,日后侍奉夫君,忠贞不贰,惠泽家族,还恩父母,特来拜别祖宗。一拜。”
谢玖兮现在顶着的是何家孙女的身份,她替何娘子行礼,萧子铎站在谢玖兮身边,同样跟着下拜。三拜结束,祠堂里突然刮起风,四周的蜡烛齐齐熄灭,门在风中吱呀吱呀作响。
送嫁队伍一阵惊慌,忽然,有人指着窗户,惊恐道:“那……那是什么?”
萧子铎看过去,窗户上一个侧影一掠而过,像极了一位穿着嫁衣的女子。送嫁队伍吓得乱叫,谢玖兮低声问萧子铎:“怎么了?”
萧子铎说:“窗户上有一道影子,可能是树。”
谢玖兮淡定地哦了一声,说:“既然是树,那就继续走吧。”
离开祠堂后,谢玖兮登上花轿,萧子铎去前方骑马。送嫁队伍吹着唢呐,声音高亢入云,似喜似悲,街上却空无一人,两边门窗紧闭,门缝、窗缝后,隐约有眼睛在看。
这样的环境,也不知道是在办喜事还是丧事。萧子铎忽然勒马,停在路中央不再走了。后方的人上前,不明所以地问:“郎君,怎么了?”
萧子铎微微转过身体,居高临下看向何大郎君:“大郎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何大郎君作为兄长护送在花轿侧,闻言皱眉,不满道:“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要去送亲,引女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