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泽明听完,明显松了口气,只是他不是蠢人,稍微一想就明白,徐绍之给的这么多,其实也默认里面还有张家带孩子的钱,以及给张玉寒的束脩费。
罗美娘一点没提这些,态度也很明显了。
景泽明默了一会儿,道:“师娘,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识好歹,你和先生怕我回家受委屈为了我考虑不少,我还要跟你们分得清清楚楚。”
罗美娘摸摸景泽明的脑袋:“这正是你的可贵之处。”会因为别人对自己的好有压力,除了习惯自己坚强外,本身也是因为天性中有善良的一面。
“不过,自尊心强虽然是个好事,有些事情也不用自己一力担着。你先生虽不才,认了弟子就不会让他受委屈。”
罗美娘言语恳切温和,听得景泽明心中一阵酸楚,暗道,他父母缘分不好,师徒运气却是不错的,先生师娘对他好,不计得失也要留着他,他以后有出息,总有报答他们的一日。
想通这个,景泽明也不再扭捏了,他本就不是纠结的人,府里偷听到亲爹要把自己当礼物巴结人,知道徐先生条件好,自己就能做主把自己送人的孩子,本就不会没有决断。
景泽明之事既有了决定,严护卫便请辞了。
这两日他倒是歇得不错,罗美娘是个细致人,待客的本事委实没得说,知道家里没收拾好,便在吃喝上下功夫,每日三顿都是外面叫的,屋子里热水炭盆从来没断过。
严护卫在张家吃好喝好,故而,临走前倒是说了一句真心话:“明公子的事情,先生还是得好好考虑。”
养孩子不是什么小事,若是无牵无挂的孤儿就算了,宗室的孩子,尤其还跟亲爹不睦,谁知道燕王以后会不会觉得张家多管闲事,此外,舅家也是一家子罪人,张玉寒以后要出仕,牵扯上这些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
张玉寒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徐将军当时能把孩子托付给我们家,大概跟我们也是有些缘分,要是我们家日子艰难,自然不提,如今日子还能过去,养着也就养着了。”
即已做出决断,张玉寒就不会拖拖拉拉。反正孩子这么大了也不用喂奶穿衣,就是多个人多口饭罢了。
至于朝廷啥的,他是一点儿没放在心上。
景家的事情过去都八年了,皇家能让景泽明长这么大,便说明没有扩散事态的意思。就连徐绍之一个将军都能搭把手照顾,张家一屋子乡下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严护卫是徐绍之的护卫,说这些话其实也有些过线了,看张玉寒的模样,是已经决定好了,也没有再说,想想却是笑道:“宗室皇亲少有读书种子,明公子好好念书,明年下场若是能考个功名回来,也是先生教徒有方了。”
张玉寒拱手:“就盼着承你吉言了。”
严护卫一笑,隔日一早,拿着罗美娘收拾的礼物,一行人便告辞了。
作者有话说:
刚看完评论,大家放心,不是新冠,之前得的是普通肺炎,只是因为感染严重才住了半个月的院。
这几个月发生了好多事情,先是我自己住院,当时其实想着出院就复更的,可是后来我爸爸身体查出有点问题。家里有人生过病的就知道,那种心情真的是很焦虑,因为医生建议去广州的医院,这段时间一直是广州本地两地跑。
因为爸爸情况不大好,我这三个月来一直没上过晋江,后来身体承受不住,跟公司谈辞职,也扯皮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在半个月前办好离职手续,现在也有点时间能码字了。
因为以后还要跟家人轮流去医院陪护,复更之后,更新时间在晚上八点,当日超过这个点没有,就是明天更。我会尽量把笔记本电脑带身边码字,尽量年前完结掉这篇文。大概还有十万字吧。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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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严护卫一行人离开后,张家就忙着收拾宅邸。直到腊月二十,终于把正院收拾干净。
宅子建造时用的都是好料子,砖瓦木头都不必大换,墙面门窗和屋里的木头装饰有些褪色,漆一遍便够了,再就是把各处屋顶上碎掉的砖瓦换过。
糊完大白的院子,窗花对联都贴了新的,新宅子新气象,热热闹闹地吃完一顿暖屋酒之后,男人都在书房猛足劲儿攻读以备功名,罗美娘则是把王府的事丢到一边,开始忙着操持过年的事情。
置办年货,给认识的同乡学子送点温暖,罗美娘还给家里的下人一人包了二十两银子,银子是最实在的东西,人千里迢迢跟着来,怎么着也不能亏待他们。
沉甸甸的银馃子拿在手里,众人都是眉开眼笑。
到了年夜饭,虽头一回在京城过年,家里鸡鸭鱼肉是备足了的,吃饱喝足后张玉寒带着景泽明和妞妞在院里放炮,劈里啪啦的,寒风中夹带着孩子们高兴的笑声,满院子都是年味儿。
年节在哪里都是十分快乐的日子,从大年初一到元宵节,阿才每日带着妞妞出门蹭戏,或是直接去戏园子。
京城富贵人家多,过年时常有大家族请了戏班子免费给族人看戏。妞妞喜欢去逛园子,也喜欢看西洋景,过年时京城里有不少白皮肤绿眼睛的西洋商人和传教士出来走动。
早在知道向日葵是外头引进时,罗美娘就猜过大庆的地头应该有外国人,但小土包子妞妞可从来没见到这些西洋景,张着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每日回来都要和罗美娘嘀嘀咕咕的。
罗美娘也没见过这个时代的洋人,本来外头天寒地冻的她还不想出门,耐不住好奇跟着去了一日,倒是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能唱歌的八音盒,西洋乐器,西洋画,还有玻璃镜子、钟表、香水等等。
罗美娘问了一下这些舶来品的价格,好家伙,巴掌大的一块靶镜就要两百两,座钟最便宜的也要三千两,饶是罗美娘手头不差钱,也吓一跳。
这年头,三千两能让寻常百姓家过上好几辈子了。这些海商还真是把大庆人当成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眼看家里人日日高高兴兴地到处逛,家里两个考生却十分板得住。
张玉寒是懒得出门折腾,外头呵气成霜哪怕天上下金子雨他也不愿意外出受罪,景泽明则是一直憋着一股心气儿,自从张玉寒去完王府没下文后,他就想要在二月份的童生试上一鸣惊人,把时间花在玩乐上总觉得浪费生命。
就着这一股劲儿,二月底的县试,景泽明一举中了京城案首。
消息是阿才看了红榜后一路跑回来汇报的,鞋子都跑掉一只。
张家自然是高兴的,一个九岁的案首,在哪里都算得上天才。
可惜就可惜在这是京城,没啥亲朋故旧能一块庆祝,加上永安坊中住的多是朝廷四品以上高官,这些人家世代书香,底蕴深厚,知道隔壁搬来的张举人教出一个年少案首,稀奇自然是稀奇的,但更多的也就没有了。
说到底,哪怕张玉寒这届考中状元,起步官职也不算大,等他哪一天入了四品圈子再交际也不迟。
罗美娘也知道这点,住进来之后除了一开始意思意思给邻居送了点特产,根本没想热脸去贴冷屁股。
不过报喜人却没到张家来,喜报直接送到了王府门房。景泽明是宗室,身份文书上就写着燕王府几个大字。
燕王正好在书房和幕僚商量事情,听了这个消息咂巴咂巴嘴:“案首?我没听错吧?”
贴身太监弄不明王爷对这事的态度,陪笑道:“报喜人如今就在门房等着,王爷可要召见?”
燕王有些犹豫,因景侧妃娘家勾结海盗一事,他对这个儿子一向不待见,想想才道:“把人带去王妃那里,我就不参合了。”
贴身太监就知道了,王爷的心病还没消呢。待会去跟王妃汇报时,倒是可以提上几句,王妃手宽,赏赐肯定少不了。
待太监下去,方才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幕僚劝了一句:“王爷和大公子是父子,何必闹得如此生份。”
童试案首在皇家不算什么,但也得看跟谁比,这些年宗室里多少人想走科举这条路,真能读出来的可没几个,大公子小小年纪就这么上进,以后未来可期,他也是为了王府着想。
知道门客是今年刚到府上的,不了解情况,燕王半是诉苦半是解释道:“你不知道我那王兄,打小就是个小心眼,听我母妃说,我小时候在他身上撒了一泡尿,王兄好几年见着我都没给我好脸色看。当年景家出了个福建将军,可海盗上岸,一路屠了多少村子,王兄在朝上气得都差点撅过去了,最后查出来景家勾结海盗,要不是有人求情,一家子都得被斩了。我这里一大家子人呢,我怎么敢去赌王兄的心意?”
他叹一口气,“这些年我对明哥儿不管不问,外头是怎么说我的我都知道,说我心狠我也认了。现在我不管他,他要是能靠自己出头,那是他的运气。”
不过有这样的母家拖累,再聪明上进都没用。
都说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但说到底,想不想用你得看最上头那位的心意。
景泽明再是九岁案首读书神童,只要皇帝一日对景家还有偏见,想走科举路都不容易,燕王生在皇家,对这些心里门清。
到底是亲儿子,还是一个挺聪明的儿子,燕王还是遗憾了一把。只是那点遗憾比不过他对权位的看重,唏嘘一下就过去了。
幕僚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没有再劝。主要是,燕王明显对长子没有情谊,他当人幕僚只能给主家出主意,硬要跟东家对着干就是不识好歹了。
是张玉寒说过的,景泽明考到功名就能给燕王府一点眼色看看,但这会儿王府丁点动静也没有,罗美娘和张玉寒倒也不失望,说到底日子是为自己过的,不是为别人活,重要的是景泽明别觉得事情没如意,心里憋出病来。
罗美娘很是仔细地观察了几日,燕王府没动静,景泽明一开始确实有些低迷,但很快就自己振作起来了,罗美娘看他进进出出的连曲儿都哼上了,心里极为惊奇。
哼小曲这事可是妞妞的爱好,自打正月跟阿才出门看戏,妞妞时不时嘴里就会哼几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孩子过完刚满三岁,嗓子嫩得跟春天刚发芽的柳叶似的,比着动作哼唧唧的模样又可爱又好玩,好不好听另说,每回开口都要让家里人围着她站一圈拍掌,谁手上声小点,这小屁孩都要撅嘴不乐意。
张玉寒是个傻爹,闺女干什么他都叫好,被折腾得身心愉悦。
罗美娘闲暇时愿意配合,忙起来不愿意去站圈,她还要死磨硬拽扯她过去,脸皮跟她爹都有得一比,让罗美娘委实头疼,就是没想到素来稳重的景泽明也会被影响了。
阿才倒是知道一点原因,悄悄跟罗美娘道:“这是心里舒服了。”
罗美娘:“仔细说说。”让丫鬟拿一碟瓜子过来,再端上两盏茶。
阿才剥了个瓜子,道:“这不是这几日家里人多,我带着明哥儿和妞妞出门玩了几日。”
这事,罗美娘也是知道的。景泽明考上案首是个高兴的事,带来的影响也不少,这几日外头总有人打听了上门想请张玉寒去当西席。
可张玉寒要参加春闱,家里能接待的只有罗美娘和景泽明,张家一届平民能住进官宦遍地的永安坊,这事还是很稀罕的,有些人家上门就爱打听闲事。
罗美娘解释得脑门发疼,干脆只让人留下帖子,又让景泽明别老呆在家有空出门逛逛,景泽明心里也有数,接下来他还有四月份的院试,只是为了不让罗美娘担心就出去逛了几回。
罗美娘想,莫非之前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阿才道:“没事儿,前几日我带明哥儿去明月楼,遇上他那群堂兄弟堂侄了,其中还有明哥儿的亲弟弟,燕王府的小世子呢。”
都是惹不起的皇亲国戚,罗美娘问:“没打架吧?”
阿才道:“姑姑放心,没事呢,年纪都不大,跟明哥儿挺客气的,就是他那个弟弟,瞧着不太好说话,一直瞪人呢。不过我听着也有原因,好像是这些人年前打了个赌,要参加今年的童子试,一群人都没考上,其他人还好,就是明哥儿他弟,觉得丢脸,一直说酸话呢。”
说着阿才就翘起二郎腿,“要我说,这些二世子都是脑子有病,玩什么不好居然要科举,一群人还都是瞒着大人去报名,要是之前让大人知道了,好歹还能请个先生补补课,这可倒好,不过没声张,也算是保住脸面了。”
罗美娘好奇:“那你们怎么知道的?”
阿才道:“好几个跟明哥儿他弟不对付故意的,姑姑你是没看到,我就没看过那么欠揍的小娃,一身的胖肉,搁铁锅里都能炸出十斤油,跟亲哥说话不阴不阳的,可见这家教好坏,还真不看门第。”
罗美娘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阿才笑一笑:“反正明哥儿跟他们告别之后,就挺高兴的。我想着一群孩子,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没跟姑姑说。”
罗美娘道:“我也爱听这些闲事呢。”
阿才道:“那等姑父考完了,姑姑知道的事情就多了。”他姑丈早就计划好了,考完试必得好好放松放松。
随着春闱时间日久,这段时间京城学子越发多了,阿才经常出门儿,见到的考生好些都能看出紧张来,要不怎么说他姑父就是个奇葩,走到会试这一步,读书人无不想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他姑父可倒好,早早就想好落第之后怎么玩儿。
罗美娘和阿才又说了一些事,就去厨房瞧午饭去了。天大地大,考生最大,罗美娘如今的心都放在家里两个考生身上,只要景泽明没受影响,她只当听了回八卦。
二月底,春闱如期举行。
一连九日,张玉寒考完后就把事情抛在脑后了。
罗美娘有时候挺羡慕他这股肆意的,说不在意就真不在意了,哪怕是她,瞧着张玉寒前些日子复习这么努力,也在开榜日嘱咐了阿才早些过去,说不定就有奇迹发生呢。
张玉寒就洒脱得多,一边剥瓜子吃,一边还跟罗美娘道:“你别总记挂着,这回肯定没门。”
罗美娘很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这话要是换个人说,她非得让人叉出去不可。这就跟去高考家长面前说你孩子考不上一样,多么晦气又多么没眼色,不挨顿揍都说过不去。
景泽明亦道:“先生别说这种话。”
张玉寒一边剥瓜子一边笑,卷子是他自己做的他能不知道?
到了会试这一步,考的除了悟性外,便是典籍积累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了,在家里死读书是没用的,需要有一定的阅历,有时候甚至还要考虑到主考官的政治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