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之前梦寻所述的,那梵文上所写的,此刻一字一句又印入她脑海中——
换魂法阵首启。试验者,梵清。献祭者, 陌初。长风第二百六十七任掌门墨凝再拜叩首,敬告天地,众神庇佑, 只成不败。
陌初看了看他们几人。面前这个神色惊惶的姑娘,应该就是自己女儿。十年一别流光速, 未料竟是白首相逢。
“快走。”
没有多的言语, 没有一句解释, 再开口竟然只有“快走”两个字。
“陌初前辈, 长风掌门的夫人,名门出身,姿容出众。其修行也,悟性若红炉点雪。其为人也,可亲似冬日夏云。其文采也,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性喜云游四方,无拘无束。十年不在长风,长风无人不晓。”
——这是原著里的描写,有且只有这么一段。而后这个人物就像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
“我不走!阿娘,您到底怎么样了,为何会在此处?”墨玉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子越来越透明。怕不是只再消耗一刻,阿娘就彻底从她眼前消失了。
陌初看向她,朦胧忧郁的目光里带着浅浅的慈爱,“长风是非之地,墨凝虚伪之人。今日你寻到这里,与我见了最后一面,也算是圆满。往后莫要回头,也别再记得他是你父亲。”
“父亲,他……”墨玉咬了咬牙,“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就为了用禁术早日修炼到十级。监守自盗,冤枉苏师妹,杀了灵山派的弟子,关我和梦寻,为了堵我们的口。如今”
陌初笑了笑,“倒的确是他会做的事。”
陆眠在旁边听着瞪大了眼睛。白凝芝身死案是她查的,最后确也推出罪魁就是墨凝。但前面两件事她并不很清楚,众人接二连三地揭发墨凝时她也不在场。
此时将这些事连着听来,确有点心惊肉跳。却并不知,她每次不在场,都在叶思卿的计算之内。
揭发时不让她在场,是因那天本是墨凝要他拿出寒泉琴捉妖。南山查案时她不在场,是他正好错着她离开的时间去。他知道以她的脾性,看到有案子肯定要一查到底。这个案子的答案他本就知晓,若是借着她的手来揭开答案,便是利用了。
他算到拿了墨凝的命门石后,墨凝必回利用墨玉来讨回这东西。墨玉肯定会打探他们的行踪,在得知苏兰雪他们听自己的话去了南山一无所获后,又必然会为此来质问。如此,刚好顺着她的意思一起去南山,而墨凝做事的证据就在那里。
墨玉师姐要为此做出选择。在她心里,一直是大义重于私情。他就知道她会选择揭发。
出来指正墨凝,必须一击即中。其一要众人皆在场,其二指证者要有说服力。苏兰雪是长风二师姐,柳觞是灵山掌门,而墨玉是他的亲生女儿。正好,墨凝要他查妖,所有弟子都在。于是天时地利人和,刚好扣在一起。
墨凝此事,对人妖两族来说都是无比震惊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转移至此,把要抓九尾狐的事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陆眠已经真正意识到,她之前对墨凝的认识远远不够。他的狠毒大大超乎她意料。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在她脑中连成几条线索……之前墨凝对叶思卿那般严惩他都受着。可从炼狱塔出来以后,他却可以笑着威胁他说,若阿眠在仙门出事,唯他是问。
那时候他手里就好像捏着一个什么东西。
还有之前他们打照面的时候,凌暮云指认自己,叶思卿也是捏着这个东西,导致墨凝一瞬间变脸,说凌暮云讲的都是胡话。
……
命门石?
原著里说,长风所有弟子的命门石,都由门派统一保管。而掌门的命门石,藏在禁地。
连起来了。
看来他去炼狱塔一趟,倒是有意外之喜……说不定这个白切黑是知道了这东西在那里,故意要去的?
然而她此时只想对一半。他去炼狱塔,拿到了墨凝的命门石确是意外之喜,也的确是故意去的,但初衷却不是为了这个。
她正欲再往深了去推测,墨玉姐声泪俱下的声音将她拉回了此刻。
“阿娘,我要怎么才能救您?!”
“没有用了。玉儿,你救不了我。这十年是我对不住你。”
“不,阿娘……”
“思卿也在啊。”陌初往旁边看了看。
“见过前辈。”
“另外两位是……”她一眼便看到了那对感应铃和那对银镯,心下一瞬了然了。
“见过前辈,我是灵山派的弟子,萧梦寻。”
“这位是我妹妹,陆眠。”“前辈好!”
“妹妹?”
呃……
“金色符文是前辈留下的吧。原本那里是墨凝写的法阵咒语,您因为对他的信任走了进来,发现时已晚,只能耗费修为,将那里原本的咒语改成了这样一行字,以墨凝的口吻。为的就是,以后若万一有人闯入这里,能知道这件事。”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聪明。”陌初如水的目光看着叶思卿,“我运气不错,进来的是你们。”
“墨凝声名已毁。前辈……也算是报了点仇。”
陌初自嘲一笑,“我一生骄傲,唯一没想到的就是遇人不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原本是这世间最美好之事。
可笑我嫁给他八年以后,才发现他以前还有过一个女子和孩子。我陌初绝不接受这样的事,当即便要与他和离。他自是不允,却假意应了,说在和离之前,要最后带我来一个地方,事关我父母。我心生好奇,就跟着他来了听月湖。
后来的十年,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
叶思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银镯,想到她曾经的恩情。
当初他刚被墨凝“捡”回长风,所有的长辈里就只掌门夫人和商师叔看着要亲善些。墨凝以担心乱他修炼心智的名义,要收走他身上带的所有的东西,其中就包括这对银镯。
这银镯是他娘留给他的,怎么能就这样交出去呢?可他当时太小,根本无法反抗。墨凝说自己是他的恩人,命都是他救的,他没有违抗之理。再者他收走东西是为了他好,免得这些身外之物影响修习。
这位掌门看着真的很严厉,小思卿不知该怎么办。而掌门盛宠其夫人,是全门派皆知的事情。于是他就去找了陌初。
“你就和他说,是我送给你的。他若要问,我替你证明。”
然后这对银镯才得以留住。其他人也都以为这是师娘送给这位新弟子的礼物。
至于后来陌初走后镯子为何没被收走,或许是因为这东西戴在他手上几年已经习惯了,没出什么岔子,墨凝也就没多在意了。
当年的墨凝对陌初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委实不好说,但娶她的利益考量是真切的,宠夫人、惧内的名声也是他自己散播出去的。
救命,墨掌门也和宁溪差不多了吧。陆眠内心吐槽着,小手攥着裙子,直摇头。
父亲在娶母亲之前有过一个女子和孩子这件事,墨玉是七岁时候知道的。那时候阿娘刚“云游”离开一年,有一天墨凝单独叫她过去说话,告诉了她这件事。
那一夜他喝得酩酊大醉,恳切地拉着她的手,诉衷肠一般声泪俱下,又是说自己的无奈与苦衷,又是请求她原谅。最后,还是要请求她好好管教那个之前的孩子,也就是“叶思卿”。
所以从那之后,墨玉就一直以为,叶思卿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她是姐姐,要好好管教他。
可她不知道,那个孩子并不是他,他只是墨凝给那个亲生子找的替身。
就连现在也不知道,并没有人告诉她。
“此法阵能成,必须施阵者修为十级,或寻一七级修为以上者献祭。我被他用来献祭给这个法阵,待在这里十年了。换魂成功之日,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你们来得好,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事。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一个死人。
在他闭关之地的密室里,有两具冰棺,他视之如命。还有,”
湖底忽开始地震了一样,细密的石子穿破了十级修为的紫色灵罩,朝他们砸下。
“这法阵的余波极强,会把听月湖整个都毁了。我长话短说,”陌初露出一个忧伤苍凉的笑容,看向叶思卿,“替换了梵清的人叫乐予明,他是长公主宁溪的师父,他和你父亲”
耳边却听得轰隆巨响,陌初后面说的话,几人全听不见了。墨玉大喊着“阿娘”,却眼睁睁看着一道师门劈下,阻隔了那最后一眼。
……如果说她之前还盼着父亲能有所悔意,现在她是对他一点情分也不剩了。
“姐姐,姐姐!”梦寻声音急促,背上骤然一痛。两道一模一样的伤口,同时出现在他和墨玉身上。
心里也很疼。那是分担的来自墨玉那里的,她一半的疼。
“阿娘——!”
她对她十年前的印象还停留在那间小屋里。夜晚,窗外潺潺细雨,屋内烛火一盏昏黄。阿娘穿着一件浅粉色上襦,和她坐在被子里,讲着她年轻时游历江湖的奇闻轶事。
半夜灯前十年事,一时和雨到心头。
十年不见,等也十年,盼也十年,再相逢竟是天人永隔。
原也以为自己是蜜罐子里长大的掌门之女。
陆眠脑子嗡嗡的,只觉得在原著里,原来还有这么多尘封的真相,真是叫她情何以堪……大长老被施还魂术的样子几近成了她的噩梦。
叶思卿真的很想听清楚陌初的最后一句话,长公主的师父和自己父亲还能有什么关系吗?他的父母,不只是一对普通的人和妖吗?
然而危险骤临,他们只能逃走。一手下意识地揽住小狐狸,眼下得飞速撤离。
长公主的师父,在传闻中是一位高人,生得仙风道骨,游荡江湖,行止不定。
但传闻毕竟只是传闻。传闻作假的,他见得太多了。
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真相?找到这个乐予明,所有的事情才可全数明了了吗?
每个人都心情复杂得很,眼下却要先应对危险。这片海底要毁了,得尽快出去。然而事情并不如此顺利。就在几人准备齐心聚力时,一道极其偏狭诡异,又极其霸道的力量,从湖底中心之地升腾而起,迅速将他们包围起来。这股力量,对起十级修为的法术来,也是不弱的。
“……怎么回事?”
“是万年妖灵。”叶思卿不过片刻便下了论断。
“万年妖灵?!”墨玉一怔,“它为何会出现?”
……天,他们这是什么运气,怎么又会对上万年妖灵?陆眠一阵头晕。
“诶,你们看,那是苏师妹!”墨玉往另一边一指,果然苏兰雪在那里,早已被妖灵的怨气缠住,无法挣脱。她手里还牵着另外一个小孩子,正是樱雨。想来是因湖底机关被催动之时,刑牢也给震毁了。
叶思卿抬指贴了张符过去,缠住她的怨气就一瞬间散了,她跌落下地。几人冲她过去,将她扶起来。
想来也对,机关被触发的时候她也是在场的。
很迅速地救了苏兰雪,脑子里却一直回想着陌初刚才说的话。冰棺,密室,宁溪的师父,墨凝……
密室冰棺。什么样的人会被他藏在冰棺、放在密室里?如此重要的,莫非就是他之前那个女子和那个儿子?
叶思卿挑了挑眉。
第75章 望前尘(5)
万年妖灵, 在原著中是没有正面出现,但力量难以衡量的存在。十级修为对上它,大概也只能两败俱伤。
碎石与水流中他紧牵着她的手,她忽然想到之前拉雅小狐狸告诉自己的事情:有人和妖灵做了交易。又记起上次遇到宁溪时, 她那妖邪之身……拉雅说“一个人陪同着另一个人”, 应该就是萧紫陌陪着宁溪, 和妖邪做了交易。
目光忽地一滞。
之所以现在才想到这里,大概也是因为当时觉得拉雅可能看错了吧。宁溪,不愧是个疯……
可即便如此,在原著中妖灵也是不会轻易出动的。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此,对付他们?
脑海中又忽然划过另一个想法:妖邪之身是妖灵赋予宁溪的, 如果除了妖灵, 那么它给她的这股力量也就不存在了。
之前谢遥遥说京城要出事,很可能是宁溪仗着这股力量又去干坏事了。毕竟她从来都恨不能把世界颠覆到底, 让所有人都臣服在自己脚下。
“小心!”叶思卿拉着她躲过一堆碎石的攻击,“别发呆。”
京城此时正是艳阳高照。
“杀了他们!”
“都杀了?那墨玉呢?”
“她如此对我,已经不是我女儿。”
一个黑色法力罩子里,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墨凝,另一位身材颀长, 戴着黑纱帷帽,看不清脸。
“还有那宁溪,等这边事了了, 你”
“聒噪。”戴帷帽的男子冷声道:“我现在正用分/身对付他们,没精力和你商量事。”
半个时辰后, 招摇酒楼上传来一阵轰隆巨响。有官员说, 他们看到谢相了。
有人说酒楼忽然垮塌, 谢相本正在吃酒, 从二楼摔下来了,还有人说有妖闯入酒楼,把谢相夺舍了……
京城如今人心惶惶,都没什么人敢出来吃饭了。也只有他谢遥遥是个例外。
“你过得不错嘛。”
一个人吃酒本来痛快,却不知何时对面多了一个人。这声音,来者不善。
然而他眼皮也没跳一下,继续悠然饮完那杯酒,才算是正眼看了一下面前的人。
宁溪。
“我记得三司会审那天,你也说了我不少坏话。如今你一介凡人毫无抵抗之力。你说,我要怎么报答你好呢?”
宁溪对于要报复的人,就像玩弄猎物一样,总要在杀死他之前说一些刺耳、戏弄的话,磨损对方的尊严,或者是先与对方假意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