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羞愤”一词后,鬼王多少有些后悔话重了。他上下略略打量碧岚一番,转了话锋,“你可还记得什么事?”
碧岚有些失神地揉了揉额角,刚摇了摇头又猛地点了点头,“啊,我想起来了……”
“怎么?”鬼王的神情,有那么一瞬不自然起来,脖颈上泛出来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我想起来,鬼王刚告诉我,神识并不是通过拥抱才能传递,我脑子一痛就莫名晕过去了。”
碧岚眨了眨眼睛,目光从鬼王印了一枚情花的耳畔一掠而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要知道,在鬼界,只有鬼与真正心爱之人耳鬓厮磨、亲吻动情之时,耳畔才会短暂生出三日情花的印记。
她已经明白过来,她的修为再是不济,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突然头痛?
结合殿内布置精巧、一应俱全的小床,再加上鬼王殿下一般不用侍女这一事实,碧岚很快捋明白了——
一定是鬼王殿下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金屋藏娇,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而她又好巧不巧,撞破了他与金屋里那位“娇”蜜里调油颠/鸾倒/凤,才被鬼王施法抹去了泰半记忆,昏昏然睡到了现在。
来龙去脉一了然,碧岚心里也没那么发虚了,愣头愣脑地冲着鬼王傻笑。
真好,他没有像薄藤鬼说的那样,在妖尊一棵树上死死吊着。
想开了多好。
那个妖尊水性杨花也就算了,怎么还不知道雨露均沾做做样子安慰安慰人?
鬼王殿下哪点儿比不上旁人?哪点儿比不上那个矫情恶煞的天界太子?
一想到此处,她便气得七窍生烟,颅内气血滚烫。
很是为鬼王殿下抱屈。
她希望——
他金屋藏的那个“娇”,一点儿也不像妖尊。即使有一星半点儿相像,也希望他们坦诚相待、彼此是真心相爱。
……
鬼王不明就里。偏偏适才碧岚的盈盈鬼笑就像一把看不见的钩子,勾得他的心尖又痒又涩。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苍慈太子可不是你惹得起的人物,以后,记得离他越远越好。”
见碧岚已经下了床,鬼王上前两步,面不改色抬起手点了点她的额心。
“可看到了什么?”
“唔……看到了鬼王殿下的神识,穷奇好丑啊,苍慈太子打架的时候表情怎么这么狰狞可怖?”
“眼下你也该知道,苍慈太子的话都是骗你的,他孟浪轻浮之举,不过是想占你一二便宜。你虽是鬼界小鬼,也应有鬼界气节。” 鬼王见碧岚的眉头蹙得快打成死结,头却一板一眼地点着,眸子骤然一深,轻轻扬了扬嘴角,“不过,你的修为怎地如此之浅,连一个怀抱也挣不脱么?”
一语戳中伤心事。
碧岚的头一下子埋得更低了,她的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我好像怎么努力,修为都没法进步,还会退步。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不努力,反而修为还好一些。”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淡淡的疑问从他喉咙溢出,“不过,也别着急,日后我会帮你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碧岚点了点头。
只当是走亲民亲和路线的鬼王一时兴起的一句口头承诺,她并没有往心里当真了去。
“会挽流花结吧?”
“啊?”碧岚弱弱抬起了头,眼前的鬼王却已自然而然地将两边冠带递到她手里,还不忘贴心地弯了弯腰,将脸水波不兴地凑到碧岚近前。
刚刚不是在说修为吗?怎么转眼就扯到冠带使唤起人来了?
你这样,你金屋那位“娇”不会吃醋拈酸吗?
腹诽归腹诽,碧岚吸了口气,快速将垂下来的两条冠带系好。
鬼王看也不看,“做的不错,我一向赏罚分明。”
鬼王玉指一挑,“那边桌子上放了一碗灵汤,我现在将它赏给你。趁还温着喝了它,兴许能助你修为大进。”
碧岚心怦怦乱跳,不敢去看什么灵汤,只紧盯着那一处冠带系成的死结,心里虚极了,嗫嚅开口,“鬼王殿下,要不、你照照镜子再说吧?”
“不必。”鬼王语气温和,态度却很是坚持,“我赏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再者,之前你就替我修补好了骨玉,还没领赏。不过,灵汤味道虽辛辣苦口,但绝不可浪费一滴……”见碧岚一脸迟疑,鬼王浅笑道:“我这会儿索性无事,你便在我眼皮底下喝完吧。”
良心难安的碧岚想起来情花鬼姐姐说鬼王也会赏她丹穴山的瓜子、将军鬼说每个小鬼都得了鬼王助益修为的零嘴儿的事儿,寻思着赏人食物这当是鬼王一贯作风。
再好再珍贵的灵汤,对鬼王来说估计也跟凉水一般得来全不费工夫,饮之无味又寡情。
她若推辞,反倒显得扎眼多事了。
于是,她的良心,勉强也安了安。
……
顺着鬼王指的方向,碧岚很快找到了那碗灵药。她仰起头,尽管已经捏着鼻子,咕噜咕噜往嘴里灌,却还是被辛辣的苦味狠狠呛伤了喉咙。
那一刻,她停下了手上动作,仰天憋泪,忍不住有些质疑人生。
——为什么别人都是又厚又香的瓜子、又红又大的枣子,到她这儿,却是又苦又辣的药汤?
怎么越喝越觉得,每一步都是鬼王殿下的套路戏耍?
可是鬼王殿下总不至于为了戏耍她,精心周密提前布置好所有一切……
“三瓣创世青莲熬成的灵汤,再苦,你且也得坚持一下吧……”
鬼王殿下吐字如珠,云淡风轻鼓励的声音缓缓荡至碧岚耳畔。
碧岚却是骇然一惊,激起一身簌簌。
她顾不得思考,仰面一口咽下剩余的苦汁。
碧岚睁大眼睛,把喝剩了的空碗举起,朝鬼王示意。
鬼王点了点头,淡笑道:“不必那么吃惊。三瓣创世青莲是我骗你的。”
碧岚:“……”
鬼王默了默,移开眼去,不再看她,“过段时间的宴会,孟槐他也要来。你想见他么?”
碧岚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一样点头。
鬼王道:“我会为你们安排好见面。”
碧岚反应过来了,摇了摇头。孟槐他不是薄藤鬼说的在妖界操持大小事的那位大人吗?她又不认识他,有什么好见的?
鬼王轻飘飘叹了一口气,“孟槐他对你虽然严厉了些。但等你以后记起来一切,你想做的事,除了我,他也能真的帮你。”
碧岚听得更加云里雾里了。
“鬼王殿下,我、我想去找情花鬼姐姐了,我消失了几天,该带给她的口信还没带到…… ”
碧岚一边小心翼翼说话,一边身子往门外面的方向直缩。
“罢了。”碧岚魂不守舍的小动作,鬼王尽收眼底,“在我这儿再歇一日再走吧。”
“啊?”
“自己照照镜子。”
话音刚落,鬼王背过了身,碧岚的手里出现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小姑娘,面容清丽苍白,碧色浅瞳,单边梨涡均与平常无异。
唯独耳畔边,赫然印着一枚情花印记。
丧胆失魄的碧岚脑内如炸雷响开,不可置信地紧捂住头几欲崩溃。
不是吧?!不是吧??!!
鬼都要被吓活了!!
天界苍慈太子只不过抱了她一下,她就为他长出了情花印记?!
……
第23章 傀儡
鬼王殿下并不知碧岚心中诸多攀扯, 却见她一脸惊愕失色,缓不过劲来。
眼底浮出一星笑意,带了几分揶揄, 他抬起手, 不经意地拨弄了下自己无瑕脂玉般的耳垂。
脸暂时还不能让她真的记住。但自己这枚一模一样的情花印, 她应当已经看见了吧?
她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唬唬她,让她暂时收住对苍慈的心思, 拖一时只怕也是好的……
“先前你说想来当我的扫洒侍女, 我拒绝了。后来我又想了想,鬼界设宴, 左右也是差人”, 鬼王掩袖清咳了两声, “既如此,情花鬼不当值的这段时日,你便替她补上缺吧。”
碧岚把镜子撇到一旁,还没从她为苍慈长了情花印的震惊里幡然醒悟过来, 心里虚得紧, 眼下怎么听鬼王的话,怎么都感觉歧义太深。
……怎么都逃不过一种问责试探的刺耳感。
这情花印怕是生得出了差池,鬼王怕不是真以为她对苍慈太子情根深种, 以为她先头想当扫洒侍女, 是为了探听他的机密,好转头递给苍慈太子, 才故意拿话激她罢!
碧岚抿了抿干涩的唇, 苦巴巴地摇了摇头, 婉转述缘由表忠心, “不了, 谢谢鬼王殿下青眼。我记得殿下之前说,你的妻子会生了醋意……”
“嗯?”鬼王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默了默,又衔笑道:“我后来想了想,如果是你,我妻子应当不会吃醋。”
“我……”碧岚睫毛颤了颤,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找些由头继续委婉推脱。
“扫洒的口诀我会教你,不似你想得一扫一拾那般辛苦。”鬼王看着她小巧精致的耳畔上嫣红得快要滴出来的情花印,不自在地默默移开了目光,幽幽地看向一处虚无,“你的情花鬼姐姐说你在找醴渊的信息,我殿内刚好有一藏书阁,书藏颇丰,扫洒之余,你倒是可以自己去翻看,有没有你想要的记载?”
“醴渊?”一直神思不属的碧岚蓦地抬起头,心尖一颤,眼眶也微微发红,“鬼王殿下、你也知道醴渊?”
“之前我也不知,也是近来才知晓了一二”,鬼王闭目凝神,声音轻飘飘的,“醴渊对天界来说是桩忌讳,你就莫要找苍慈太子打听了。别的,你或许自己可以去藏书里寻找答案。”
……
往生海边。
一阵罡风吹过,一脸忧色的飞廉疾立于苍慈面前。
“苍慈殿下,你离开的这段时日,天界又失踪了几名神官。”
飞廉垂首递上一方漆匣。
“已经一百零四位了。”苍慈一掀漆匣,只翻看了其中名单帖子一眼,心下陡然不快,冷冷一哂,“我到鬼界探过,神官的消失,当与鬼王无关,只怕还是我们天界内部惹出的祸事。 ”
“鬼王在往生海边设这道水障,看来也只是想保护鬼界小鬼,意并不在拦我们”,飞廉稍一环顾,开始叹气,“青鸾殿下还未找到,天界神官又一再失踪折损,再这样下去,君华石上的预言……”
“君华上神留下来的石头又如何?我们是掌管天界与人界的神仙。难不成我们都不用长脑子,只凭一块石头的指示就不问因果仓促行事?”苍慈双目一道利芒,截住了他的话头,“天女那边可有一直派人盯着?失踪的这些神官迹象可与先前一样、跟她有所重合?”
“这次查出来的倒是没有,天女她自喝了创世青莲熬的灵汤后,一直在塌上休养,并未外出。不过……”,飞廉神情一肃。
苍慈横了飞廉一眼,一字一顿,“不过什么?”
飞廉面上登时变了颜色,眸子暗了暗,头埋得更低,几乎是咬着舌头提引,“不过我查到,这次失踪的神官他们有一个共通之处,他们因为公事、都缺席了上次君华上神的仙忌之日……”
“又是君华上神?连天女都是君华石苦心孤诣选出来塞给我……”苍慈不悦地挑了挑眉头,冷哼一声后,面色瞬时沉凝了几分,“传闻鬼王宴会,会拿出那六瓣创世青莲,创世青莲又是君华上神当年所植。天女若是知道了,当是坐不住的……”
飞廉面色一滞,“苍慈殿下,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盯紧她,灵汤里我动了手脚,她喝的并不是创世青莲。”苍慈紧绷的脸色瞧着愈发阴沉可怖,“对了,好好查一查醴渊是怎么回事,跟那位少渊上神到底有何干系?”
“少渊、少渊上神?”飞廉悚然一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嘴角抽搐了几番,“就是混沌之期与君华上神一起诞世,后来被驱逐去十方之外的那位堕神?”
少渊上神。
这个名字,本是天界提也不能提、问也不能问语焉不详的忌讳存在。
“你没听错。”苍慈眉间的凝重之色愈发深沉了起来,心中疑惑转剧,“君华上神跟少渊上神当年是何究竟,天书阁里,你怕是也得走一遭。”
飞廉的脸翻作煞白,心知苍慈所虑之事一定非比寻常,“我知道了,苍慈殿下,我这就回天界。”
“等等。”
苍慈的目光,扫过飞廉面上时猛然凝固,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苍慈转目。
“下次来的时候,用幻形术换一张脸。”
“为什么?”飞廉不解,“鬼王的水障并没有针对我,即使换了一张脸,我的脚只要一落鬼界地境,鬼王他也应该能瞬间知应。我的身份,瞒不住的……”
“不是因为鬼王”,苍慈摇头,“是因为她。我篡改了我的神识里的记忆,她以为看到的鬼王的脸,其实是你。”
飞廉闻言一噎。
这个她是谁,不用问,他也知道。
……
天界。
天女携了一把古琴,娇娇地向天帝天后行了一礼。浅金锦织的长裙勾勒出她玲珑浮凸的曲线,随着她折纤腰身子微动,长裙轻轻散开,绽放出一朵朵靡丽的金色花朵。
“妾身子有恙,许久未曾问天帝天后安,请天帝天后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