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岚脸上苦大仇深:“……”
要不要这么双标啊?明明你也知道会着凉啊?你怎么净抢了我要说的话?
少渊上神顿了顿,对上碧岚一脸惶惶凄然的表情,很不解其意。
“我只不过在此处雪地躺了会儿,你怎么,也不至于堪堪露出这副我殒命在雪地的表情吧。”
就差没直说“瞧着怎么怪瘆人的”。
碧岚脸更黑了,狠咬着嘴唇脱口而出道:“上神,你答应我,你不会死,好不好。”
少渊上神:“嗯?”
碧岚带着哭腔,“你说过,你选我当玉剑首之后,你会永远陪着我,我也会永远陪着你的,对不对。”
话越说,她的语调越颤抖,说到最后,已是近乎恳求的破碎。
少渊上神想也没想,很肯定地回答道:“我当然不会死。”
碧岚放心没多久,又听少渊上神继续娓娓道来。
“其他人要是永远消失了,可以叫做死,严格一些措辞来说,若我哪天不在了嘛,只能叫羽化或仙去。”
碧岚无言以对:“……”
只是说法不同,意思不都一样?!这有什么好骄傲地插科打诨的?!还说得这么轻巧,根本一点儿都安慰不了人的好吗?!
见碧岚不知想到什么,已在埋头低低哽咽,时不时抬起头,眼圈又肿又红,锥心的目光一直扒在他脸上。
少渊上神也觉得刚刚是自己过分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轻敲了碧岚一记。
“放心,你家上神也没那么容易羽化。你天天吃我的用我的,我不得多盯着点你儿,好让你给我做活儿折债么?”
“我若是不在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偷懒耍滑。让我羽化,我可不会轻易答应。”
碧岚勉强闷闷一笑,精神瞧着总算比之前好一些了。
少渊见雪地里散落的斗篷与话本,心中了然,一一捡起。
系好斗篷,又翻开了话本。
“你跑着找我出来,是为了找我,给我送斗篷么?”
碧岚鼻子里哼了哼,“是。”
少渊上神忽然就笑了,“难怪,你见我躺雪地,会生气。”
碧岚避开他目光,恼羞道:“只是担心,我,我没有……”
“没有生气?”
少渊上神截住了碧岚的话头。
“你乖得很,是我不对。”少渊上神嘴角笑意清浅,“那你带这本话本子出来……”
碧岚脸一红,心中想着这也太会岔话题了。
按当时的反应,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上神,我看这本话本子里说,有种很甜很好吃的食物。”
“哦?”
“唔,它叫糖。”
碧岚心中叹道:碧岚啊碧岚,你可真不争气不懂事,少渊上神为什么躺在雪地你不关心,怎么几句话,你就绕到了自己吃吃喝喝不打紧的事上。
虽然是这样想,碧岚表现出来得却是——
轻踮着脚,认真给少渊上神指出来,话本子里她用朱笔勾出来的那处。
她心里很是想哭,面上却是一脸喜色。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分裂过。
“就是这里,上神你看,就是这句话提到的糖块儿。你瞧,旁边配的图里,这个小人儿手上握着的,小小方方,又亮亮晶晶的,应该就是话本里描述的,那位小姐给他买的糖块儿吧。”
碧岚目光几乎直粘在了话本上,清晰地听到自己咽唾沫的声音。
“上神,我想知道,我们能不能也做出糖块儿来?”
“糖块儿么?”
少渊上神轻轻眨了眨眼睛,手顺进碧岚头发,三下两下为她梳理着因摔倒雪地里而有些蓬乱的发丝。
只是不知道,为何越梳反而越乱。
少渊上神对着脸蛋无比清丽头顶着一头乱草的女娃,有些心虚地叹了一气。
又苦笑了一声。
“你知道,我不能离开这儿太远。你没提这件事之前,我曾去过钟山烛龙那儿,之前,我其实也有问过。可他们那儿,没有糖块儿,也没有甘蔗。”
碧岚有些失望,又有些好奇道:“甘蔗是什么?”
“甘蔗也是一种植物,有了甘蔗,才能榨汁,再做成糖块儿。但我没有甘蔗苗,我们这儿,估计也种不出甘蔗。”
“对了,竹子”,少渊上神见碧岚不解其意,一脸茫然,又大略比划了下,“竹子你见过么?”
碧岚点了点头,“我没见过,但这个我知道。”
“甘蔗瞧着有些像竹子,也是一节一节的。只不过,比竹子要细一些,外皮常是淡黄或黑紫色。中间也不是空的,果肉汁多味甜。”
少渊上神一五一十解释后,对上碧岚眼里有增无减不忍相负的期待,微微一怔。
“种甘蔗难度太大了。要不,我们先试试能不能种出来桃子味道的橘子,还有橘子味道的桃子?”
“那,那是什么?”
这次,轮到少渊上神静静无语了。
“不是你前些日子提出来要种的么?怎么你自己反而给忘了?”
“啊?”
碧岚面色悻悻,只能随口打了个哈哈。
她从往生海离开,又化成人形。虽然永生永世都要待在这十方之外的地方,但她也初尝了许多种滋味,日日生出新的好奇。
有的好奇,她的确一时新鲜提起,转头便没有放在心上,又被新的好奇吸引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她忘了,少渊上神却还记得。
……
不知不觉间,霞光已褪,天边渐渐显现出一层透金的粼光。
少渊上神又替碧岚拢了拢斗篷,做好一切后,才抬头看了眼天色,平静的面上出现了一丝极细的裂痕。
“碧岚,我们还是打道回家吧。家里一会儿有客要来。”
“有客?”
这里除了她与少渊上神,从来没有人来。
碧岚微感讶异,顺着少渊上神的目光望去,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看错了,天上怎么有一束……?”
一束阳光?
“你没有看错。”少渊上神悠悠叹了一气,“我躺在这儿,原就是为了躲他,不想他看到我,我也不愿见到他。”
碧岚拧了拧眉,神情十分复杂。
——这就是你躺在雪地的原因么?
碧岚一时不理解勘透世事的少渊上神,为何在这件事上,想法会如此执拗幼稚。
碧岚道:“可是即使躲在雪地里,他要是一心想找你,也一样找得到啊。”
少渊上神蹙眉默然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说得对,有的时候,其实是我作茧自缚,又自欺欺人了。”
碧岚张口,还想问,还想说点什么。
少渊上神却笑着宽慰她,“你别怕,得罪他的是我,以他身份,他不会为难你。一会儿见着他,他若是有一点敢欺负你,你来找我告状就是。他虽然身份尊崇,但你家上神,他想打,也是打不过的。”
碧岚心思沉沉,讷讷应了一声好。
……
不知是不是她倒霉,明明对方来找少渊上神,最后,她却先一步撞上了他。
来人一袭浅金袍,姿容清雅决胜,眉眼高贵淡漠,面上无喜无怒。
上上下下深打量了一遍碧岚。
“你,便是少渊他选的玉剑首?”
碧岚霍然抬头,道了一声是。
来人居高临下道:“你虽然化作人形,但万不可存有一点得意。你的修为十分平庸,若没有少渊为你倾注灵力修为,你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化作人形。”
碧岚愣了一会儿。她从前倒完全没有想过,化形之事,除了自己的努力外,原来也有少渊上神悄悄帮忙。
碧岚深吸了一口气。越看眼前的人,越觉得面前有一堵坚实无比的厚墙,一点儿都看不穿。
她抬起头,不卑不亢道:“君华上神教训的是。”
“你怎么知道我是君华上神?”君华上神无波无澜的面上终于流露出了一点意外的神色,回想了一番,冷冷一哂道:“我刚刚说你修为平庸不堪,你似乎也很沉得住气。”
“回君华上神,这是因为,少渊上神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
“哦,少渊他,到底教过你什么话?”
听到碧岚提及少渊上神,君华上神眉毛挑了挑,眼眸里一直黯沉的光总算短暂亮了亮。
“这句话是:他人观花,不涉你目,他人碌碌,不涉你足。”
碧岚缓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以前也很在意别人的评价,可我已经想通了,我知道自己底子在哪儿,也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所以,现在的我,已经再不会因为旁人的指摘或者叫好,而分去我的心神了。”
君华上神双眼微眯,“有点意思。”
碧岚又道:“再说,君华上神说我修为不行也是实话,所以,我也没有理由,会有任何不满。”
君华上神蹙了蹙眉,不耐烦道:“哦?以你的资质,镇日跟在他旁边,你便不会自卑的么?”
自卑?
“自卑么,我确实,已经好久都不会自卑了。”
碧岚心中因自己的资质无限惆怅,面上却收了怯色,应答得也愈发顺畅。
“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修为不行,不代表我什么地方都不行。再说,少渊上神都没嫌弃我。君华上神无论怎么替他抱屈,也改变不了少渊上神当初选择了我的事实。”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娃。要知道,从来还没人,敢这样当面刺我。你啊,不愧是他一手带大的。现在就如此这般了得,照这样下去,你以后还……”
君华上神冷哼了一声,“到底是少渊把你养得任性刁钻了。”
君华上神一甩袍袖,“算了,不与你浪费唇舌,快带我去见你家少渊上神。”
碧岚一动不动。
思忖传言,心中不免有些警惕。
——要知道,她刚才东拉西扯,也是故意在捱时间。
早知道少渊上神宁愿躺在雪地也要躲的人是君华上神,她也早帮着他寻一个更好的藏身处了。
碧岚的语气不自觉紧张起来。
“君华上神今日来见少渊上神是……是有何事?”
“你竟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传言中尚算温和的君华上神,在碧岚面前却净是展现焦躁易怒的一面。
“算了。”
他重新无语地翻看她几眼。
“今日是他生辰。我来接他回天界。”
……
第74章 缘起
碧岚与少渊, 住在一处朴素简单的山房里。附而视之,门庭清寂。小小的山房,就像散落在荒坳里的一朵不起眼的小花。房檐上, 撑起的几根竹竿架上, 爬满了四时稠密的花藤。
春天鹅黄的迎春花, 夏日胭色的牵牛花,秋天淡紫的紫藤花, 冬日赤红的凌霄花。
雪化后, 屋檐的瓦楞顺着花藤一路滴下霜露,一不留神, 就要随着掀起毡帘而入的人, 紧着钻进斗篷领口与脖颈的空隙里。
濡湿人的肌肤原本不多的暖意。
碧岚掀开毡帘, 紧张之余,冷得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战。
见到与碧岚一道出现的君华上神,少渊反而表现得没有一丝之前的苦恼,只匆匆丢给了他一个懒洋洋的笑。
便上前抓住碧岚的手, 轻轻一带, 引她去烧得正旺的火炉前烘手取暖。
于是,不自在的那个人,变成了君华上神。
君华上神无声无息地扫量四周, 注意到地上散落的几枚钱币跟骰子, 深深皱了皱眉。
少渊将煮好的姜茶端给碧岚,气定神闲扭过身来, 看向君华上神。
眼珠极亮, 笑意明快。
“君华, 喏, 那一只炉子里温着的酒, 是给你准备的。”
君华上神看着少渊刻露在炉火里的面容,恍惚微不可闻叹了一声,撇脸不语,又顺着少渊手指的方向望去。
炉火通红,正烧得又红又暖。
炉火之上,是一只造型有些奇异,并不如寻常一样规整的泥炉。
反而可以说,炉嘴不是炉嘴,炉提不是炉提,长得颇有些张牙舞爪的。
一看,就知道是少渊这样什么章法都不讲究的人,才能捏出来的。
若是换一个人,即使做了出来,也不会真的拿来用。
君华甚至能脑补出,如果没有前事,少渊一边手捏着泥炉,一边被站在一旁守着他做泥炉的自己冷言打击后,嘴里浑不在意哼哼着说——
“这么好看的泥炉,本来也不是谁都懂得欣赏。还好这世间还有我哈哈哈哈”之类高蹈狗屁的话。
不过,泥炉小巧灵动,也算别有一番意趣。
红色的泥炉里,绿酒浮动泡沫,散发着诱人的醇香。
君华上神心中的不快,稍稍消散了些。
他盛了一杯酒,沉默着仰面饮尽,发现酒比想象中辣烫喉咙。
放下酒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他对上的是少渊有一些期待的神情。
期待?
君华眼里黯然了一瞬,很快清醒过来。
怎么可能会有期待?
无论如何,他们两人如今之间,少渊都不该对他有这样的神情才是。
君华想要确认,又偷偷瞥了一眼,发现少渊本就招人的脸,映着炉火,如同羊脂美玉熏上了一层烟霞。
而待在少渊身边那个披着绿色斗篷,形容尚算乖巧的少女,在他眼里……
就是一根多余的刺。
或者说,更像是一个长得张牙舞爪,他远远瞧不上,别人却敝帚自珍的破泥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