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提笔,迅速写下薄厚不一的两封遗书。
“薄的那封给子晋,不要让旁人知道它的存在。厚的那封给皇上,我哥哥他知道怎么做。”
说罢,丽妃毫不犹豫的举起汤碗一饮而尽。
她软软倒在婢女怀中,意识渐渐消散,她露出了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也好,至少……这毒药不会让人痛苦……
都城,佟高卓拿到了丽妃的遗书。
“真是……真是……”佟高卓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妹妹。
说她蠢,但她确实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这封给景康帝的遗书不知比他另行准备的好上多少倍。但要说他聪明,她竟然毫无挣扎的认了。
属下倍感唏嘘。
不是所有人都如佟高卓一般利益至上,作为人父,他能体会到丽妃的感受。
佟高卓将两封信扔给属下:“就按照我妹妹的遗愿送去吧。”
“可是,给四皇子的那封……”
“送出去。”佟高卓冷声道:“无毒不丈夫,他必须习惯。”
“是……”
属下不理解佟高卓的想法,但必须要按照他的意思执行。
丽妃的死讯伴随着她的遗书一同传入宫中。
景康帝在皇后宫中用膳,听闻消息失手打翻了碗筷:“怎么会……”
李公公却捧上一封信:“丽妃还留了遗书,说是给皇上您的。”
景康帝急切拆开,看完后失魂落魄的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这是何苦呢……朕又不会杀了他……”
对于边子晋回宫的遭遇丽妃没提半个字,但景康帝从字里行间看出她已经知道了。遗书言辞恳切,充满忏悔。她将边子晋的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求景康帝对边子晋网开一面。
皇后站在景康帝旁边偷看。
她对丽妃和边子晋恨之入骨,但这封遗书却让她同情流泪。
身为母亲,她能理解丽妃。
若太子某日如边子晋一般苟延残喘的活着,还要等待不知何处的镰刀坠落,她也愿意用命去博。
不过同情归同情,她还是盼望着那道早已写好的圣旨发下去。
太子被他害的那样惨,他有什么脸以皇子的身份待在皇宫之中。
贬为庶人,逐出都城,才是应得的归宿。
希望皇帝不会因怜悯而放过四皇子……
皇后心中祈祷着。
边子晋也收到了信,信中只有八个字:
【缘尽此世,再无来生。】
丽妃的字娟秀娇小,却笔笔刺骨。
它只占了信纸的中间一行,却让边子晋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力,让他无法呼吸。
只有这个吗?
边子晋颤抖着手,想哭又哭不出来。
他不顾身上的伤,从床上爬起,将信按在水盆中洇湿、撕碎,直到纸张化成纤维与墨,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除了继续向前,他别无他法。
按照宫中的规矩,妃子过世需要素服两日,但除了边子晋,宫里没人遵守这个规定。
丽妃信中提及不想举办葬礼,更不需要任何人哭丧守礼。景康帝虽于心不忍,还是按照她信上所言举办了后事。
因她是戴罪之身,还是替边子晋赎罪而死,景康帝没法让她葬入皇陵,另寻了一处宝地葬入。
她离开宫中之时静悄悄,死时也静悄悄。
大多数人暗地唏嘘几句就将此事抛在脑后,开始琢磨下个月初一要给皇帝献什么贺礼。
边乐很愁,别的皇子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只有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月俸还停着呢,要送东西也太不现实了。
临近寿诞,正当他想从商城买点东西糊弄过去的时候,一个人跑到他眼前来。
“微臣参见七皇子殿下!”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单膝跪地,看着边乐的眼睛闪闪发光。他身后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大约有脸盆那么大。
边乐赶紧扶他起来:“舅舅何时回来的?”
这人正是白将军的儿子,也是他大舅舅,名叫白刀。
白刀身形高大,看着有一米九不止,身体壮的像牛。他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按住边乐的双肩,激动道:“刚回来!你长大了,比以前壮实多了。”
他环顾四周,这间院子果然如别人所说,被七皇子改成了菜园。
边乐感觉自己要被戳在土里了,他让这两只手赶紧放下,将人迎进屋,他身后跟来的两位太监站在屋外不动。
白刀将背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边乐好奇:“这是什么?”
“替你准备的寿礼。”白刀扯开包裹,露出里面雕着寿字的玉石:“你一个鲜少出宫的皇子,为皇上准备寿礼应该不容易。这块玉石你拿着用吧,要是你准备了更好的,就把它卖了换钱。”
都研究上种地了,七皇子手头一定不宽裕。
白刀默默生气,将景康帝骂了一遍又一遍。
说好的让边乐快快乐乐长大,没钱他要怎么快乐!
边乐西子捧心,幸福得要晕过去了,什么叫瞌睡来了送枕头?这就是!
他抱着玉石来回抚摸:“舅舅你太好了!你怎么知道我缺什么?不过……这东西给我了,你送什么?”
送什么?我妹妹都送出去了,他还想跟我要什么?
白刀冷笑一声:“那就送个祝福吧。”
边乐歪头微笑。
总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白刀对景康帝不满已久,当初那家伙死乞白赖求走妹妹,结果却让她死在宫中。要不是过后景康帝再三保证,他们白家拼着砍头也要把边乐接出去养。
多年过去,景康帝再无子嗣,本以为能放心下去。结果从得到的消息来看,那家伙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印象中,四皇子此人中规中矩,没什么惹眼的地方。没想到几年不见,獠牙竟如此锋利。
白刀跨坐在凳子上:“我回来之后听到不少关于四皇子的消息,可以和我说说看吗?听说他吃了你的猪?”
边子晋的事情景康帝一直没公布出去,但除却没有证据无法对外人说的,其他的没什么好隐瞒的。朝中关系网复杂,像白家多年不回都城的都知道四皇子的事情,别人只会了解的更透彻。
“是啊,那家伙和凌睿把我猪给烤了,然后我就把他俩给打了。”边乐趁机卖惨:“罚了我三个月俸禄,我现在好穷好穷的!”
白刀听完直蹙眉:“罚你俸禄做什么,那家伙手贱,在边关,偷牲畜是要被剁手的。”
边关物资缺乏,牲畜属于贵重资源,轻易不得宰杀,敢偷就要做好断手的准备。
“除了猪,我听说你还中毒了?”他继续问道。
边乐对白家的认知刷新了一层。全家都在边关还对都城了解的这么清楚,看来白家不光只有武力值。
他回答道:“是的,不过现在都好了。”
就算边乐这样说,白刀还不放心。战场上讲究一击必杀,出手就不要给对方活命的机会。景康帝这种软塌塌的办事方式,迟早会留下大患……不,已经造成大患了。
“太子和大皇子,是四皇子动的手吧?”白刀笃定道:“你中毒的事情,也是四皇子动的手。”
边乐双手在桌子底下悄悄鼓掌,心说就是这样。但这两件事在明面上都没有证据,他不好肯定什么,只能含糊道:“感觉像是他……”
白刀对这个回答不满意,这孩子跟在景康帝身边养得有些温吞。不过前几日的架打得很好,让他稍微欣慰。他亲切问道:“前些日子你做的很对,我听说你带了棒子去,怎么没选刀?”
“啊……?”
“虽然趁他不注意拽头发敲腿也是种方法,但这种方法遇到身体强壮的人,作用不大。下次你要去打架,敲他丸子更有效。”
边乐呆愣:“丸、丸子?”
白刀示范了一下,大手从上到下使劲一抓,指缝间挤出的空气吹的边乐额发微微晃动。
边乐倒吸一口冷气:“嘶……太狠了吧……”
“这有什么的,你去打架又不是去讲理,谁躺下谁就输了,手段不重要。”白刀专注打架四十年,砍过将军打过流氓,使的都是搏命的技巧。
他听说边乐打架的第二天差点下不来床倍感痛心,好好的白家血脉,打一个人就累成这样怎么能行?
“下次你鞋上镶层铁尖尖,手里握把沙子……嗯……没沙子就往他脸上吐痰。趁他躲的时候踹他中间,我保证他动不了第二下。”
边乐夹紧双腿,小小声道:“人都死了,确实动不了第二下……”
白刀哈哈大笑,除了送东西,他来主要还想确认一下事实。既然得到了答案,他得找人算账去了。
边乐要送他出门,白刀将人推了回去:“七皇子莫送,好好休息。”
看着他杀气腾腾的背影,边乐替他爹默哀了三秒。
这寿宴办的……快乐没说多快乐,回来的全是能气人的。
傍晚时分,勤政殿颁了个圣旨出来:即日起,将四皇子逐出都城,永不得入内。
边子晋惊慌失措的被太监们架了出去。
他是真的慌了。
这些日子父皇没有再提起他的去向,他还以为他能躲过一劫,怎么突然颁了这种圣旨!
不入都城!
这与剥夺他皇子封号有什么区别!
这道圣旨将佟高卓也打的措手不及,他拍案而起:“去查!皇上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他骑上马去都城门口接边子晋。
“子晋!”佟高卓翻身下马,耳语安慰道:“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边子晋阴沉着脸,他永远都不能靠近皇宫,哪来的机会!
佟高卓暂时想不到办法,只让他先回纵州,日后再做打算。
边子晋收了佟高卓带来的盘缠和马,问道:“舅舅,你还会帮我吗?”
“当然!子晋,你要相信,若是这世上你只能信一个人,那必定是我。”佟高卓给他打了定心针,让他抓紧时间离开。
“我知道了。”边子晋牵了马,回首深深看了一眼城门,拍马离开。
佟高卓背着手目送他。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受他控制了……
佟高卓内心的不安逐渐放大。
城门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目睹了这一画面。
“等他走远些,打断他的腿,不要给他身上留一件东西。”
“是!”
这名男人正是白刀。
景康帝不舍得对他自己的儿子下手,那他只得代劳了。
边子晋一无所觉,他没想到会有别人对他动手,更没想到有人竟大胆到在官路上动手。等他察觉前方那批人来者不善时回头已晚。
那群人用黑布蒙了脸,下手又快又准又狠。
普通山匪会有这么利落的身手吗?
边子晋心里有了疑惑。但思及他们不要脸皮的招式,又觉得不像是正规士兵。
对方人多势众,边子晋力不能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伙人抢了他的东西大笑着离开。而他浑身□□着蜷缩在道旁,右腿青紫一片。
马蹄声渐渐传来,边子晋以为那群人去而复返,他拖着腿从地上爬起,企图远离此地。
然而对方来的很快,没等他彻底隐藏起来,对方已经来到他身边。
“边国人都笑别人不知廉耻,也不看看自己,光屁股上街。”含有浓厚口音的男人嘲讽道。
边子晋抬头去看,那人胡须浓密,眼珠是浅浅的褐黄色,腰间别了把弯刀——只有大戎人才有这幅装扮。
一个想法在边子晋心中慢慢成形。
如果宫中无他容身之处,那他也可以去找别的庇护。
万寿节当日,举国同庆。
唱礼的太监从早唱到晚,街上一片歌舞升平。
只是身为宴席主角的景康帝郁郁寡欢。七个儿子伤了四个赶走一个,剩下的一个嫌吵闹提前从宴席上跑了,只剩一个囫囵的在这里陪他。
官员们都知道景康帝心情不好,但他们得开心,还要开心的不那么虚假。
恭维话一句接一句的从嘴里吐,听得边乐津津有味,甚至想用笔摘抄下来留着以后用。
一名男子坐到边乐旁边:“久闻七皇子容姿昳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边乐偏头看,是一名大戎人。
边国周遭蛮族不少,但称的上威胁的只有大戎。白将军驻扎在边关,主要盯的也是它。
这人说的话堪称冒犯,明显没把边乐放在眼里。
换了别人只怕是羞愤红脸,而边乐则是认真道:“你听谁说的?”
男子愣了一下,又迅速调整好状态:“他们说……”
“他们是谁?”
“呃……”
边乐侧过身体,接着问道:“该不会是你自己觉得我好看,想认识我?”
男子似乎找到了台阶:“对对对……”
“哇!!!”边乐夸张捂嘴,声音大的谁都能听见:“你长成这个样子,还想认识我这么好看的人,怎么敢的啊?”
宴会里,群臣推杯换盏的动作停滞了一秒,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喝了起来。
景康帝早就察觉到那里的情况,见边乐出声,接话道:“哎,小七,相貌是天生的,不能笑话别人。”
边乐一本正经拱手:“是,谨遵父皇教诲。”
他转身,再冲男子拱手:“抱歉,虽然你长得不好看,但我不能歧视你。我允许你跟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