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秦枕寒看着折子,接见了一众大臣。
众人这几天没少听说宫中的消息,据说皇后难产生下小公主,如今昏迷不醒,而小公主……
礼部尚书小心翼翼的觑着陛下鬓边的银丝,迟疑了一下,上前问,“陛下,今日皇嗣诞下第三日,可行洗三礼?”
他倒是想说皇女,但是陛下这几天一直没有动静,只是守在凤仪宫中,一应喜讯都没有报过,他倒是不好说了。这陛下都没说,他却知道是皇女,那不成了窥伺内宫了嘛。
“不必,皇女体弱,需静养。”秦枕寒翻看折子的手一顿,语气沉了下来。
殿中诸人的头便立时又低了点。
陛下,好似不高兴。
“都退下吧。”秦枕寒说。
众人要说的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便也没有耽搁,全都离开。
这一看折子,就看到了深夜。
见完了人,秦枕寒就准备带着折子回凤仪宫去看。
常善躬身上前伺候,却见陛下的脚步一顿。
秦枕寒驻足片刻,说,“去,将私库中的松鹤长生牌取来。”
神情一动,常善面上立即就带出了些许喜色,忙不迭的安排人去取。
秦枕寒回了凤仪宫,换了衣裳,定定看了会儿曦光,常善就小心翼翼的捧着檀香木盒过来了。
他翻开看了眼里面刻着两指宽,大半指长的玉牌,伸手拿起,只觉触手生温,又看了眼曦光,他起身,去了侧殿。
唐贤正看着孩子,这个孩子乖巧,哭起来也细细软软如同猫儿似的,真是和她娘当初一模一样。
他见着心疼,平日里也格外上心。
宫人的行礼声中,秦枕寒走了进来。
一众伺候在曦光身边的老人不奇怪,倒是那些奶娘们都大喜过望,难掩惊喜。
谢天谢地,陛下终于来看小公主了。
“陛下,”唐贤心下也松了口气。
秦枕寒满身冷漠,随着曦光的沉睡,他身上的那点人气似乎都没了,小兰和云芝众人都有些不习惯,却也知道,这才是皇帝本来的样子。
之前在曦光身边的温和耐心,才是罕见。
大步过来,秦枕寒低头看了眼襁褓,小小的人,也看不出来什么。
他也不准备细看,直接将手中的玉牌放在襁褓一侧,说,“便叫鹤童,白鹤的鹤,童儿的童。至于正名——安,秦安,取平安之意。”
宫人们立即应是。
说完这句话,秦枕寒转身就走了,一眼也不曾多看。
唐贤目送他离去,没再说些什么。
“鹤童,好名字。”他转身,看了眼襁褓旁边的玉牌,轻轻笑了。
鹤,圣洁,清雅,长寿,松柏长青,都是好寓意。
一颗假死药,让曦光陷入了沉睡。
唐贤每天都会来为她把脉,他说曦光千疮百孔的身体一直在变好。
秦枕寒听了面无表情。
新生的小公主很弱,连哭声都跟个猫儿似的,细细小小。
自从那日送完玉牌,秦枕寒便再没有理会过这个小家伙,还是常善并小兰几个人小心翼翼的照管着,一丝大意都不敢,唐贤更是上心,总算让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活了下来。
那药,每个月都会喂曦光吃下一颗,在维持她沉睡避免消耗生机的时候,也会缓缓修补她的身体。
时间辗转,仿佛一转眼,就是冬天了。
这般无知无觉的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消瘦支离的曦光竟然渐渐长了点肉。
一切好像都在变好。
“她要沉睡多久?”秦枕寒问唐贤。
“等到她的身体被调养好了,自然就能醒了。”唐贤把着脉,满脸的笑,说,“曦光这脉象,越来越好了。”
秦枕寒强忍了忍,才没说出废物二字。
这是曦光的师傅,他提醒自己。
说到底,唐贤也不知道曦光什么时候能醒。
“越来越好?”好在唐贤后面这句话勉强让秦枕寒心里顺了点,他耐心的问。
“曦光的身体以前看着没什么问题,其实就好似被修补好的瓷器,好好护着没问题,但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碎掉。但是现在,这个瓷器身上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了。”
“等到彻底愈合那一日,曦光,便能苏醒,也能做一个正常人了。”唐贤是真的开心。
“她不用再吃不喜欢的苦药汁子,也不用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吹风,不敢吃辛辣刺激的东西,她会和常人无异,她能享受所有她以前想要,却不能碰的一切。”
这些年,曦光一直在努力的活着,这个孩子,是她第一次叛逆,也是最后一次。
但以后不会了,她可以高高兴兴,随心所欲的活着了。
“……曦光肯定会高兴的。”静默半晌,秦枕寒看着曦光,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轻声道。
“是啊。”唐贤道。
但秦枕寒总是不放心,曦光一日不醒,他的心就好像一日在油锅里煎熬。
他寻了慧觉进宫。
再次在宫门口下车,慧觉看着如日中天的大晋国运,面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能有今日,真是得天之幸啊。
之前看着国运衰弱,明明是四分五裂,即将灭亡的征兆,可如今却如此昌盛,便是再延盛世百年,也不是问题。
一路进了宫,他站在殿中,听完了皇帝的问题。
“陛下以前就做的很好,继续做就是了。”慧觉笑着说。
秦枕寒皱眉看他,“此话何意?”
“陛下勤政爱民,方才求来了这一份缘,您只要本心不变,继续下去,娘娘吉人天相,得真龙庇佑,自然能早早醒来。”
“求?”秦枕寒若有所思。
一直到慧觉走,都在想这个字。
他和曦光的这辈子,是他求来的吗?
结果,这一等,就是三年。
隆冬飞雪漫天,殿内却温暖如春,曦光还没有醒。
秦枕寒从御书房赶回来,宫人伺候着他脱下斗篷,又细心拂去他肩上的雪意。唯有鬓边几缕银白,挥之不去。
自从他的头发自从白了之后,便再没有恢复。
“小公主,小公主,您慢些。”又轻又快的脚步声响起,宫人们压低的声音紧随其后。
秦枕寒置之不理,朝着殿内走去,一只小手却迅速的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脚步一顿。
“父皇,看母后,”已经三岁的小公主秦鹤童看着高大的父皇,冲他笑起。
垂眸看着地上站着的小人儿,唐贤没有胡说,她的确和曦光生的很像。
不像的只有那双眼,随了他,是凤眸。
不过那眼在他身上,是凌厉威严,在小鹤童身上,她眼巴巴的看着他笑眯了眼,倒是显得纯挚可爱。
他没说话,继续向前走去,只是放慢了脚步。
秦鹤童早就习惯了不爱说话的父皇,他好像只有在看母后的时候会说很多很多的话。遂摇摇摆摆的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踩得十分稳当,跟着前面的高大身影,进了寝殿。
见着宫人们让开,她才撅了噘嘴。
父皇不在的时候她试图来这边,想要进去看看母后,可这些人根本不放她进去。
讨厌。
靠近外殿的地方半开着窗户,但屋内烧着地龙丝毫不冷,反倒是让人脑目一清。
梁上的彩绘依旧鲜亮,挂着的帐幔上面绣着各色美景,下面垂着的珍珠轻晃,渐渐走向内殿,眼看着床榻尽在眼前,秦鹤童抛弃了她的父皇,撒手直奔床沿,垫着脚去看床上躺着的曦光。
“母后,”她巴巴的唤了一声。
老爷爷说过,母后这样是因为她,她最爱她了,所以她多叫一叫,母后就会醒过来了。但可恶的父皇一直拦着,说什么她会打扰到母后。
可恶!
心里想着,秦鹤童就准备往床上爬。
秦枕寒眉一动,拽着她就拎了下来。
秦鹤童站在一旁,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却不敢抱怨。
抱怨了会被坏父皇赶出去的!!!
秦枕寒被她看的眉头直跳,下意识看了眼曦光。
“你太胖,会压到你母后的。”他说,一想到上次这个小崽子连滚带爬扑到曦光身上的样子,面色就不由的有些黑。
秦鹤童这几年被养的不错,白白胖胖,唐贤一直为她调理身体,效果看来很好。
看着父皇微变的脸色,秦鹤童缩了缩脖子。
“父皇,我记住了,我不会扑的。”她嘟囔说,她只是想过去看看母后,抬头努力冲着自家父皇笑开。
这个小家伙聪明,学什么都快,似乎从懂事起,就能分辨的清别人的脸色,唐贤说像秦枕寒,曦光从小多病,哪儿那么多的心思揣测别人的想法,被养的很是单纯。
秦枕寒问过几句曦光小时候的事情,也觉得秦鹤童更像他。但小家伙做了错事乖巧认错的样子,却总会让他想起曦光。
曦光就是这样。
看着她和曦光相似的容貌,秦枕寒不由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忽然被摸头,秦鹤童不由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奇,这还是父皇第一次摸她的头。
正想着,她就看见父皇忽然看向床那边,她也跟着看去,顿时就愣住了。
床上躺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正含笑看着她们。
“曦光,”
“母后,”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激动,一个欢喜。
曦光勾起唇角,想说句话,可喉中却好似堵着什么,难以出口。
尝试失败,她只得冲着秦枕寒伸出了手,可手臂只是微微一动,便又落了回去。
秦枕寒下意识将她的手握紧,曦光就又笑了,看着另一团扑到床边的小人,她动了动手,笑着看秦枕寒,又看了看小家伙。
秦枕寒撇了眼碍事的小东西,握着曦光的手,轻轻过去摸了摸秦鹤童的脑袋。
秦鹤童立即睁大了眼睛。
曦光就又笑了。
“秦…枕寒。”一个字出口之后,再发声就容易了些。
“曦光,”秦枕寒尾音轻颤,曦光笑着看他。
真好啊,她还活着,她还能再见到秦枕寒。
父皇和母后两人对视,秦鹤童左看看右看看,趴在了床边往上蹭了蹭成功爬上床。
“母后,母后我是鹤童。”她忙不迭的挤过去。
“鹤童。”曦光看着眼前的女儿。
她和她很像,而且,秦枕寒对她也不错,真好啊。
看着她隐约有些生疏,却仍然忍不住欢笑的样子,秦枕寒准备去拎秦鹤童的手一顿,到底放了下去。
“母后,母后母后母后~”秦鹤童高兴的叫着,孩童清脆软糯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连着一众宫人心中都轻快起来。
大晋的皇后,凤仪宫的主人,终于醒了。
殿外风雪更大,殿内暖意融融。
一切遗憾,终于圆满。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