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烟罗急忙扶起了欲图跪地磕头的晴柔,目光温软得像一汪水,开口也是沉静温暖的,“好了,磕头是让坏人求饶时做的,你没有做错什么,该磕头的也不是你。”
晴柔的身子闻言狠狠一僵,她下意识霍然抬头望向阮烟罗,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又重新低下头收回了目光。
然而阮烟罗那一瞬间的莞尔便好似神仙一般的悲悯,竟让晴柔眼珠子不住地滚下热泪来。
再回神时,阮烟罗已经同流云走远了,那抹袅娜的身影挨着流云的,同她说笑打闹,毫无尊卑贵贱之分,便好似亲姊妹一般。
若她能......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后,晴柔摇了摇头,鸡皮疙瘩自下而上起了满身,她不该做这样大逆不道的梦的。
阮烟罗回到侧厢后,先是着流云给自己取了些吃食来,随即又要沐浴焚香。
“主子终于要去找王爷了?”流云侍立在浴桶旁,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头倾倒玫瑰精油。
阮烟罗见了蹙着眉心疼,“别倒那么多,咱统共只有这一小瓶呢,倒完便没了。”
“主子,这见王爷乃大事儿,这会儿子不用,何时用啊?”
见流云没有收手的意思,阮烟罗往流云的方向走了两步,干脆地夺过她手中的瓷瓶,嘟囔着,“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噗通。”伴随着清脆的入水声,绘着精细玫瑰金边纹的珐琅彩瓷瓶浮浮沉沉在水面,最后浮了又沉。
阮烟罗揉捻着指尖方才从流云处接过,还未来得及涂抹至发鬓的精油,颇有几分尴尬地同流云面面相觑。
“主子出手可比奴婢阔绰多了。”
“......”
谁教你和主子这么说话的?
阮烟罗这澡泡得格外久,久到伙房的热水往漱玉阁侧厢送了一桶又一桶,到最后叫伙计直纳闷,“流云姑姑,您们这院子里头是在杀猪吗?”
最后那人叫流云捡起扫帚赶了出去。
“好香。”流云耸了耸鼻子,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阮烟罗:“......”
她倒是一直闻着这香味,现下已经麻木了。
“不要那件褙子,给我将之前内侍送来的那身夹袄拿来。”阮烟罗指指点点。
“主子之前不是还不稀得穿吗?”流云饶是嘴上这么吐槽,手上倒是麻利地将衣裳以及一应配饰鞋袜都端来了。
最后阮烟罗还将新买来的陶埙带上了。
许是侧妃提前打过招呼,二人出了漱玉阁后的一路上格外顺畅,流云见左右无人,凑上去轻轻问道:“不过主子,您是真的打算见到王爷后,便痛陈冯氏恶行,为侧妃讨回公道?”
虽说她是心疼侧妃不错,只是现在王爷确实实打实宠爱那冯氏,若主子贸然冲上去惹了不快,那可是比侧妃受委屈更叫她心绞痛百倍的事情。
岂料阮烟罗只是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兴许吧。总归我与侧妃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若是时机对,我便趁机说上两句,若是不行也不必强求。”
流云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今日白天在正房里主子可是为侧妃鸣不平、忿忿极了,怎的这会儿子便又一副淡然放旷的模样!?
莫不是演...演的?
“主子,主子走错路了,正院还有再往南过个月洞门呢!”流云提起裙裾小步地追了上去。
阮烟罗面不改色,“没走错,我就是要去长园。”
大晚上的,去长园作甚?流云频频向后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现下日头已经落入长渊,凉风阵阵,平素沁凉荫蔽的长园此刻尽数被吞没的昏暗当中,风过叶动,一时不停的“簌簌”声间,难免夹杂了几声鸟兽的怪叫,听起来格外瘆人。
“主...主子,咱们还是快走吧,长园现下可怕人。”流云哭腔都出来了。
“瞧你这点出息,胆子可比针尖还小。”阮烟罗仔细鼓弄着手上的陶埙,虽说她是一口气将十个经验点都点在了陶埙上,可毕竟手上功夫还是生疏,她还待细细研究才好。
她鼓起嘴巴,娇嫩饱满的唇瓣小小地鼓成了一个圈,随后凭借着身子里无端多出来的记忆轻轻地、交换着翘动指尖。
柔和温典的乐声缓缓地自陶埙中流淌而出,像是河流一样清澈,又好似醇酒一般醉人,流云听得渐渐忘却了心里头升渐的恐惧,她托腮,满脸崇拜,“主子,原来您真的会吹埙。”
柔和婉转的乐声一顿,阮烟罗收了吹埙的手,开口语气有些受伤,“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个一无所长的废物吗?”
“废物...美人。”流云严谨地为阮烟罗补上了尾巴。
阮烟罗:“......”
【叮——检测到攻略目标出现,自动触发进阶攻略任务“尤云殢雨”,完成该任务后即可获得二十点经验点,并由驭王系统升至弑王系统,请宿主再接再厉,期待完成最终目标弑王。】
脑海中系统11的播报不期然响起,然而这一回的播报却让阮烟罗在原地足顿了三秒钟才回过神。
是了,在最初系统11找上她时,便明确表示过,她要引导楚行南步步相左,最后让他死在少年帝王楚邺凉的剑下才算数。
如今这样的播报,于她而言不正是喜报么?任务进程已然有了一半,再忍忍,可......
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小手突然被一只大掌托起,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对方的掌心传递到阮烟罗手上,阮烟罗被吓得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握紧了陶埙收回了手,这才借着月光朦朦胧胧地看清眼前的来人是楚行南。
“王爷,吓到妾身了。”阮烟罗一如平常般,娇娇气气地嗔了声楚行南,然而眉眼间却颇多忧虑,满满写着她的心不在焉。
玫瑰香气幽幽弥漫在浓稠暧昧的夜色当中,月色倾泻而下,阮烟罗被覆在他高大的阴影中,秀气精致的五官都朦胧到看不真切。
然而楚行南还是耐心地摩挲了一下阮烟罗留在他掌中的那只左手,垂下目光,声色见了她便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本王瞧你似乎不太痛快?”
“是因为本王那晚爽了约?”楚行南这回倒不叫阮烟罗开口,自己先行认错。
阮烟罗闻言鼓了鼓腮帮子,闷声闷气道:“难为王爷费心,这等小事还记在心上呢。”
“哦,也不是心上,不过是今日见了罗罗才想起来的罢了。”阮烟罗曲肘圈起胸前的一抹长发绕在指尖怼了怼。
听楚行南不出声儿了,阮烟罗心里暗道不妙,抬眼却发现楚行南的嘴角正勾起,似乎是在笑。
“王爷笑什么?”阮烟罗拧起细细的眉头,看起来气鼓鼓的。
“没笑。”楚行南霎时敛了含笑的眸光,嘴角定定地绷起。
阮烟罗低下头窃笑了一下,随后挣开了楚行南的手,径直踮起脚坐到了石桌上。
“没规矩。”楚行南背着手来到阮烟罗跟前,冷冷评价,然而下一瞬便坐在了阮烟罗身前的石凳上。
阮烟罗也跟着摇了摇头,佯做高冷,评价:“不得体。”
接收到楚行南一记警告的目光后,阮烟罗毫无怯意地回视过去,微微歪过头,清亮的月华霎时顺着她细削的肩颈往下流去,所过之地泛着莹莹的晕。
“本王不得体?”
楚行南站起,往前覆去,双掌各自覆住了阮烟罗的两只小手,低头时鼻尖几乎要蹭上阮烟罗的,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阮烟罗的肩窝上,她嬉笑着躲避,最后被楚行南摁住了肩倒在了石桌上。
流云一见气氛陡然暧昧了起来,便静悄悄地退出了这一方天地,守在了假山外。
“得体得体,王爷最得体了,世界上难道还有比王爷更得体的人吗?”阮烟罗狸奴似的扭着身子,细声细气地试图向楚行南讨饶。
楚行南觉得奇怪,明明从前他最是厌恶这般花言巧语、两面做派的小人模样,认为他们欺上瞒下、谄媚惑主,他也分明知道面前的女人便是这样凭着一张能辩出花儿来的小嘴,将前世的他以无可挽回之盛势射杀在班师回朝的战场上的,可为什么...偏偏此时的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厌恶或是恶心,甚至在见不到她时,思念的心就像要在他身上穿骨过髓,齐齐叫嚣着,想要,想要见到她,以任何方式、在任何地点,只要能见到,都好。
那些他曾经觉得无法原谅的事、无法接受的品格,如果出现在她身上,他竟会犹豫。
他松了手,阮烟罗得以整理了自己的衣领慢慢坐起,她发现自己绾发的长簪被斜斜地勾出了一半,想着左右也没旁人,她便一口气将簪子拔了出来,鸦云堆砌的长发一泻而下,柔顺地披在阮烟罗的肩头,玫瑰的香气漾得愈加猛烈,暗香浮动、月黄昏。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一口气凑满一万字的,实在码不动了呜呜,我是废物呜呜呜字数5555是我的心情泪如雨下5555
第42章
“唔...”阮烟罗一口攀咬上楚行南的肩头,试图把自己的声音咽下去,随即又似乎是体力不支一般偏过了头,紧实的肌肉上留下的是两排密密的红色齿印。
罗颤抖起来。
湿热的吐息争先恐后地钻入耳廓,“就这点力气?”带着十分的戏谑,楚行南大掌扣着阮烟罗的小脑袋,将近乎脱力的她扶起,动作轻柔得似乎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盏一般。
阮烟罗累极,眨了眨凤眸,眼底映入苍穹上的点点星光,瞳仁里却带着极克制后的失神。
怀里的小女娘软成了一滩水,涔涔热汗将她的
楚行南饶是在这时候,竟也有心思分神出来瞥了眼阮烟罗的报复之作,随即从喉咙里低低地溢出了声闷笑,激得阮烟长发贴紧了肌肤,楚行南抱着她坐起,颇有几分爱怜地替她拂开方才无意含入嘴里的几根长发,随后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上次的事是本王失约,那不如本王送你个礼物当做补偿?”
礼物吗?阮烟罗困倦地半眯起眼,神思游离在九天与身边,大约是那身同冯执素一道用叠山绫缎裁出来的的新衣吧。阮烟罗慢吞吞地想着。
他大约只是随口吩咐下去,却没想到布庄与内侍的手脚这样麻利、速度这样快,今日白天便已送到了她房里,更没想到冯执素已经穿到了身上。
看楚行南依旧笑得从容,大约是没想到她已经见过那身新衣了,阮烟罗也不打算戳破,只是转过身像是狸奴一般将小脑袋探入了楚行南怀里,蹭了蹭,细细软软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切都听王爷的。”
——
第二天阮烟罗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漱玉阁的侧厢了,而楚行南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阮烟罗掀开了身上轻软的锦缎薄被,凝腻如玉的肌肤上映着数朵艳丽的红梅。
自从她上次将十个经验点尽数点在身体健康上后,她现在觉着身子轻快许多,坐久了也不觉得闷,多走几步也并不太会喘,哪能如从前那般,被楚行南缠着昼夜颠倒,几乎在榻上就要去了半条命。
今日是要去给侧妃请安的,是以阮烟罗并没有赖床,早早地梳妆打扮过后,远日间天色渐青时,阮烟罗便候在了漱玉阁正厅外。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冯执素竟也来了。
二人相对而坐,师浔光坐在上头,虽说有施粉打扮,然而精神头并不好,眉眼间尽是倦怠之色。
“侧妃姐姐这般憔悴,想来定是平日里打理家事太过操劳,叫妹妹瞧着好生心疼,想必王爷见了更会心疼吧?”冯执素这回额首映花钿,面靥贴花黄,□□如敷、口脂殷红,遑论身上的八宝璎珞圈、发髻间的金丝双簪,真是富贵迷人眼。
满屋光华叠照,阮烟罗觉得,几乎有一半都得益于冯执素身上的金银。
冯执素这话是明晃晃地在讽刺师浔光这几日见不上王爷的面呢,阮烟罗自觉此时与师浔光一条船的她应该站出来说点什么。
“冯娘子这几日,倒是也与平素大有不同,罗罗瞧着好生晃眼,想必王爷见了,目光一定都在冯娘子身上了。”
晃眼?这似褒非褒、似贬非贬的,只是后半句话,说得冯执素勉强听得进去,“王爷这几日差人送了许多珠宝首饰来清柿园,只可惜奴婢只有一个脑袋、一个脖子,总有这样多的奇珍异巧也是无奈,阮娘子若得空,不如来奴婢的清柿园坐坐,看上什么了,便带回去,左右不要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昨日才当掉了楚行南送来的些许首饰的阮烟罗缄口不言,慢悠悠地理了理袖口,这才抬头笑眯眯道:“冯娘子这不像是神妃仙子,倒像是财神爷,金灿灿的。”
神妃仙子何等冰姿玉骨、仙气飘飘,财神爷却与铜臭(xiu)相连,这么一想,冯执素倒显得俗气极了,偏生阮烟罗笑得温和,好似并无其他的意思,这时候若追问上去,反倒衬得冯执素心胸狭隘。
闷头吃了个亏,冯执素听了面上也不恼,只是从臂钏里幽幽抽出了方帕掩了掩嘴,“昨夜没睡好,瞧奴婢这脑袋是转也转不动了,这几日王爷总召奴婢去书房随侍,奴婢总是推拖不得......”
说完,一双细长的骡眉柔弱地拧起,似乎真是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
三句话不离“王爷”,阮烟罗甚至失语至幽幽叹过一口气,“辛苦你了。”
冯执素:“......”
师浔光:“......”
房中二人闻言俱是一顿,这下就连流云也跟着蹙起了眉头,好似...冯娘子说出这话来...不是为了让主子体恤她的意思吧...?
“奴婢其实也并非是那个意思,”冯执素似乎是生怕阮烟罗拿着她无意间扯来的话去楚行南跟前打官腔,又找补道,“承蒙王爷错爱,奴婢惶恐。昨夜奴婢又侍候着王爷沐浴......”
“昨夜?”这回终于轮到阮烟罗不淡定了。
冯执素听阮烟罗这话,还以为是终于戳到了阮烟罗的痛脚,立时脸上有了神采,“嗯...昨夜......”
冯执素生了副好嗓子,江南的吴侬软语、轻糯咬字,此刻被她拖腔拉出无限暧昧,好似那是个极为旖旎的夜晚。
?
可,昨夜楚行南分明和她在一起啊。
阮烟罗顿生疑窦,面上依旧是那副春风和煦的笑,然而唇角微僵,心思已经打远儿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