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哥再吃些,你尝尝我将军府的菜色。”
兴台得了眼色,将花雕酒打开各倒上一杯,浓香馥郁的酒味瞬间飘满了整个屋子,孟行章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拿起酒盏就往嘴里倒,咂了两下嘴叹道:“这酒好哇!”
方珩舟没动,孟行章正要催促他,外头有小厮小跑着来,禀道:“二少爷,小姐来了。”
“小姐?这么热的天,闻秋往我院子里跑做什么?”
方珩舟眼眸微动,不过只一瞬便消失不见。
那小厮一怔,赶紧摇摇头:“不是大小姐,是二小姐。”
孟行章狐疑:“她?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成。”
他自小便不喜孟怜玉,整日哭哭啼啼受了委屈的样子,是以孟怜玉也不怎么往他跟前凑,他挨了鞭子这么几日,孟怜玉倒是让人送过药膏来,今日又来做什么?
说完又想起方珩舟在此:“罢了罢了,让她进来。”
孟怜玉今日穿着妃红色的罗裙,脚下是同色绣鞋,脸上施了粉黛,比平日多了两分娇俏,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
她是知道方珩舟入府的,虽说走的侧门。
昨日萍儿同她说,见着香兰抱了一壶酒去生云阁,孟怜玉不怎么上心,这二哥好酒,也不是一两日的事,爹爹下了令不许喝,他自然有别的法子。
让她上心的自然是方珩舟。
祖母寻思着要给她定亲,这府上人人都为孟闻秋着想,除了这个庶女的名头,她不明白自己比孟闻秋差在了哪里?
就连小娘也让她莫要痴心妄想,她只好自谋出路了。
方珩舟未娶妻,听说府上连个妾也没有,孟怜玉是二哥被打那日起的心思。
孟怜玉见方珩舟,装作吃惊的模样道:“小女孟怜玉见过方统领。”
孟行章看她那副欲语还休的样子,也没有要正式介绍的意思,开口道:“二哥待客呢,无事便改日再来吧。“
孟怜玉嗓音柔柔的,即便被呵斥了也并不恼,只是转身从萍儿手里接过一物:“二哥,这是秋露白。”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孟行章也就思考了一瞬,便让人把东西拿了,过后还威胁孟怜玉道:“你可别让爹爹知道了,我要是没好果子吃,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孟怜玉浅浅笑着:“二哥放心,怜玉自会守口如瓶。”
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孟行章便开口逐人了:“你先回吧,等二哥能出府了,给你买些稀罕玩意儿。”
孟怜玉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她点点头:“谢过二哥,那我先走了。”
她还特意朝方珩舟道:“方统领,小女先行告辞。”
方珩舟神色如常,淡淡地“嗯”了一声。
孟怜玉从生云阁出来后,朝萍儿问道:“你说,我今日好不好看?”
萍儿直点头:“小姐自然美。”
“可方统领不像是贪色之人。”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就连萍儿也没听见。
孟怜玉今日没什么目的,就是想在方珩舟面前露个脸。
孟家把她当嫡女养,给了嫡女的份例,也给了嫡女的脸面,怎么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又要明晃晃地告诉她,你是庶女,你不能和孟闻秋相提并论。
孟怜玉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她自以为常去陪伴祖母,在祖母心中,自己肯定要比孟闻秋分量要重,可好像不是这样的。
再说,将军夫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小娘勤勤恳恳在府上十几年,还比不上一个死人么?孟怜玉忽然觉得孟家上下将她们母女耍得团团转。
给了不属于她的荣光,自己还沉溺于此的时候,突然要收回去,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不好受,孟怜玉小心翼翼活了这么多年,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小娘常说,姑娘嫁人也算是另一种新生,她本来是个落魄小姐,只能做奴做婢,若不是被将军看上,也过不了如今的踏实日子。
孟怜玉将这话听进耳朵里,也放在心上了,她要嫁人,但不是嫁给普通臣子,也不是家财万贯却毫无底蕴的商人,她这样的姑娘,应该有别的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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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怜玉这个小插曲,孟行章转眼就抛之脑后,他见方珩舟无论如何也不动酒杯,便歇了这个心思,只让他动筷吃吃菜。
方珩舟吃东西很斯文,全然不像是在军营里长大的男儿,他不像孟行章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只是他手上厚厚的茧,留下的是行军打仗过的痕迹。
“方大哥,冯家那老头有没有找你麻烦?”毕竟那晚方珩舟偏袒孟行章,还在冯詹易的肩头踹了一脚,冯詹易和他爹那有仇必报的性子,他们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
“你还是管好自己。”方珩舟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方珩舟与孟家大哥年岁相仿,比起孟行章,他们两人倒熟络许多。
孟行章将筷子放下,不忿道:“那晚可是他主动招惹我的,他抢民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小爷我看他不顺眼,这叫挺身而出。”
那天白白挨打的那几个少爷,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等这阵子风声过了,再给冯詹易套了麻袋扔巷子里狠狠打一顿。
孟行章这么想着,嘴角挂着笑意,方珩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道:“冯家差点失了这根独苗,皇后娘娘都在太后面前哭过两回了。”
“切,没本事的东西,冯家要败在他手里才好。”
孟行章也只是说说,毕竟皇后娘娘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她出身尚可,却家中有个
一记眼刀扫了过来,吓得孟行章迅速禁了声。
方珩舟收了眼神,将酒盏捏在手里一仰而尽,而后才道:“你和江逸亭可有往来?”
孟行章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碰上喝过两回酒。”
南衙禁军宿卫京师,方珩舟统领卫士,对长安之事了如指掌。
江逸亭是新梁送的质子,在冯詹易和孟行章打架之后,主动朝国舅爷示好,还做得那样坦荡,让人揪不着小辫子。
按理说,江逸亭要想保命,中立是最好的态度。
当年新梁被打得节节败退,老皇帝将江逸亭送来做了质子,与方珩舟一路回的长安。
他近来反常,兴许不会止步于此。
孟行章又给方珩舟倒了一杯酒,方珩舟不贪杯,将酒盏一推,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孟行章支支吾吾,却也不好再留:“方大哥改日得了空再来。”
他走后,孟行章朝兴台问:“他问我江逸亭,是怎么回事?”
兴台苦着脸,我一个小厮做什么要问我这些。
见他说不出来话,孟行章便摇头:“罢了,你也不懂。”
孟行章眼睛又落到那两坛子秋露白上头,足足盯了有好一会儿,他拍着大腿道:“好啊,孟怜玉这个不要脸的,手都伸到我这里来了!拿我当垫脚石呢!”
兴台摸摸脑袋,不明白二少爷怎么又说起二小姐来,不过两人都是主子,他一个下人自然不敢多问。
孟行章倒越想越气,连着看那酒也心里头不舒服,向来都嗜酒如命的人,现下咬了咬牙便道:“去,将酒给我送回去!”
“啊?二少爷这……”收了人家的东西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孟行章抬腿朝他踢了过去,没踢到,更气了。
“让你送就送,再多问把你舌头割了。”
他倒是没想到,孟怜玉竟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方珩舟可是要娶闻秋的,没道理让她捷足先登。
兴台赶紧将东西拿走,临了还道:“二少爷可别后悔。”
“我呸,爷一句话驷马难追。”
孟行章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终决定自己要亲手把孟怜玉这点小心思扼杀在摇篮里。
第13章
在太后和皇上终于处理好大半事务之后,准备带上宫眷和朝臣出宫避暑的前一日,冯詹易被蒙头挨了一顿毒打。
这手法尤其熟悉,冯詹易当即便带着人冲进了宫里,跪在皇后娘娘面前痛哭流涕,说是一定要让孟行章付出代价。
这是他受伤后头一回出门,听说孟行章被大将军勒令不许出府,所以就放松了警惕。
打他的人也没用巧劲,一张脸肿得像个猪头,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烦。
皇后娘娘虽说宠着这个弟弟,只是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得清楚的,眼下这个时机不宜节外生枝,上回因着冯詹易当着百姓的面抢民女,太后和皇上已经对此颇有微词。
她是后宫之主,可也是借了皇上的光。
皇后只得安抚着冯詹易:“姐姐自会给你做主,不过不是现在,你且放心。”
冯詹易只好偃旗息鼓,不过依旧气急败坏,恨不得直接冲到将军府把孟行章千刀万剐。
而当事人听说冯詹易被打这件事的时候,正半躺在床榻上磕着瓜子,面前坐着的是徐云蓁和孟闻秋。
冯詹易在宫中是徐太医给看的伤口,徐太医又是徐云蓁的爹爹,所以他便让人来将军府传话了。
孟行章半眯着眼,嘴角都恨不得咧到耳朵去,他啐了一口道:“活该。”
孟闻秋正由着小桃给她捏肩膀,红唇轻启:“二哥怎么偏偏要挑这个时候?”
徐云蓁也抿着嘴:“不是嫂嫂说你,要让爹爹知道了,你又该挨鞭子。”
孟行章没头没脑:“什么?”
“趁爹爹这几日心情好,二哥还是主动坦白吧。”孟闻秋半倚在梨花木椅上,盯着自己殷红的指甲,懒懒道。
孟行章将手中瓜子一扔,从床榻上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瞪直了眼睛道:“你们不会以为这事是我干的吧?”
徐云蓁叹了一口气:“不是你还会有谁?”
孟闻秋察觉不对劲,收了手盯着孟行章看:“二哥此话何意?”
“爹不让我出府,我身边的小厮更不能乱来。我孟行章做事就没有不敢承认的道理。”
徐云蓁和孟闻秋对视一眼,话糙理不糙,二少爷向来敢作敢当。
“那兴许是你那几位交好的少爷,对冯詹易记恨在心。”
孟行章鼻尖冷哼一声:“爷明日便去问问,到底谁干的!”
帽子都扣他头上了。
徐云蓁见此便道:“明日爹爹若是问起,我会同他说的。”
孟行章脸上这才舒展了些。
与此同时,长怀院中,吴氏正给孟怜玉拾掇着衣裳,嘴里还不忘嘱咐着:“你万事小心,不可张扬不可多话,记得要跟在少夫人身后,万万不能乱跑。”
孟怜玉坐在一旁,温顺地点头。
吴氏想了想又道:“若是能在太后面前露个脸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便不要强求,省得惹人闲话。”
孟怜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卡了喉咙里,一个字没说出口。
“对了,那冯家少爷不知被谁打了一顿,你若是去皇庄碰见他……不不,见了他就得绕道走。”
吴氏有些心慌,从前二少爷和冯詹易的关系不好,可没摆到明面上来过,上次两人打架险些出了人命,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
冯詹易是什么人,谁不知道?
好色之徒还睚眦必报,孟怜玉生得亭亭玉立,又是孟家的庶女,若是冯詹易撞见她,起了歹心要把怒火撒她身上,吴氏想都不敢想。
孟怜玉听见这话,狐疑问道:“小娘怎么知道的?”
“方才徐太医派人来给少夫人传话,说是冯家少爷被人蒙头打了,冲进了宫里找皇后娘娘告状。”
孟怜玉捏着手帕,问道:“是二哥让人干的?”
吴氏将手指放在唇边,摇摇头:“可不能胡说。”
她走近来,母女俩距离不过半米,吴氏才继续道:“若不是二少爷所为,徐太医这样急急让人来报信做什么?”
孟怜玉点点头:“二哥性子暴躁,又被爹爹关了这么长时间。”
吴氏捏了捏孟怜玉的手:“所以啊,你去了皇庄之后,小心些。少夫人还是靠得住的,你跟着她,不会让你吃亏。”
孟怜玉默了默,忽然出声道:“方统领会派人在各个院子里守着,我倒是不怕。”
吴氏瞪圆了眼睛,死死压低了声音:“怜玉!你在说些什么?”
向来乖巧的孟怜玉却没有噤声,反而理直气壮道:“方统领掌管南衙禁军,他自会安排人手,冯家少爷再如何又怎么敢在他的眼皮子下动手。”
话音刚落,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便落在了孟怜玉的脸上,白皙的脸颊瞬间留下一个掌印。
孟怜玉的眼底瞬间流下两行泪水,我见犹怜。
吴氏慌乱不已,连忙道:“怜玉,小娘……小娘不是故意的。”
孟怜玉想攀附高枝,吴氏作为娘亲自然清楚,她是妾室,她明白做妾室的身不由己,当然不希望自己女儿也走了这条路。
方珩舟是什么人,即便是垫着脚也够不到的,要想进他的府邸,只能做妾。
方才一时情急,才动了手。
孟怜玉却将吴氏推开,捂着脸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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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不见亮,香兰便将孟闻秋叫醒了,孟闻秋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困,你和嫂嫂说,我不去了。”
香兰也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便在她耳朵旁哄道:“这次去皇庄少则半月,多则两月,皇庄凉爽宜人,又有新鲜的瓜果蔬菜源源不断,小姐这样怕热,怎么能不去呢?”
小桃也附和道:“叶小姐不是还说了,她府上的那个最会做甜汤的厨子,她会带上的。”
两人哄了好一会儿,孟闻秋才半坐起来,她伸直了手臂:“穿衣吧。”
待她们收拾完毕后,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孟闻秋困顿又没什么胃口,便没去吃早膳。
眼看着到了时辰,她才坐着小轿出了永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