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觉得甚至满意,就在要填写新婚夫妇名字时,裴渊却拦住了她,指着一个仿若墨点的地方,说道:“枝枝还是重写一份,那李将军可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此时明枝的心绪已然缓解了许多,她照着与裴渊一同写的那份自己重新誊抄了一份。
仔细检查一番后,她忽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小声说道:“殿下,我想给我爹娘给封家书,你可借我些纸笔?”
自从裴渊说起英国公府的众人都迁至了漠北,思念父母的心情便愈发的浓烈,终究是路途遥远,只得遥寄书信。
裴渊心知自己骗了明枝,但终究是不忍戳破,他的面色依旧如常,应道:“拿去吧,写完记得让文舒帮你邮寄。”
明枝欣喜地捧着纸笔便离去了。
而裴渊看着那张由自己和明枝一同书写的婚书陷入了沉思,他轻轻抹掉了那个伪装成墨点的黑色纸屑,无意识地流露出了一抹浅笑。
随后他看着那张要赠与李汝的那份,因着紧攥纸张,就连手尖都是泛白。
他的眼中满是寒意,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大力了许多,就在纸张濒临撕裂之际,他对西南重兵兵符的渴望终究是跨过了对明枝的占有欲。
他的眉目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轻抚着刚才那份差点被撕裂的婚书。
-
城南的中栾街是这京城中繁华的地方,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便是威武将军府。
今日小巷中满是红绸,红纱,就连绣着海棠花纹样的灯笼都挂满了这整条街。
大红的囍字随处可见,甚至一向喜静的李汝将军,今日都请来了杂耍以及唱戏班子。
那热闹声甚至都传到了另一条街巷。
世人皆道,李汝将军老树开花,喜得美娇娘便这般大张旗鼓。
但他们不知的便是,她还未出阁时总是喜欢热闹,犹记那年元宵佳节,她缠着他,绕过府邸的守卫,悄悄溜出了府邸。
结果因着人流攒动,摩肩接踵,还未等他回神,她便一溜烟的消失在人海中。
就在他焦急难耐时,一个带着虎头面具的姑娘,轻拍着他的肩膀,骄傲地说道:“师兄,你的武功可要再长进些了。”
罢了,终究是前尘往事了。
明枝今日专程穿了一袭绯红色百蝶扑花的衣裙,随着裴渊刚踏入门口,她便被侍女领到了女宾所在的宴席旁。
尽管舒姨母教授了她贵女该学的所有礼仪规矩,若是按着以往,但明枝自是会胆战心惊。
今日她却是不怕,编织的梦境中明枝便是被英国公府娇养长大的贵女,怎会惧怕这种场合。
她落落大方地行礼问好后,便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但总有些不速之客意欲挑衅一番。
明枝看着面前的贵妇满脸都是愤恨,就连脸颊上都有着些许的疤痕,似是要在她面前经过。
但是忽然转头朝着她投射出了不善的目光,甚至还带着些许怨恨。
随她而来的侍女轻声说道:“主子,这是瑞王爷新纳的苏侧妃。”
明枝满是狐疑,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会对她这般恶意,她悄声问道:“我可是得罪过她?”
侍女摇头。
“她与瑞王感情可好?”
侍女不知怎得回答,小声地应道:“大抵是不好的,前些日子郭贵妃心疼瑞王殿下,苏侧妃好像犯了什么错,足足在宫门前跪了两个时辰。”
明枝还未说话,她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惊呼声:“这位夫人若是冲撞了我们侧妃可好!”
只见一位身着墨绿色衣衫的夫人,慌张地看着地上破碎的茶盏,以及苏冉苏侧妃的衣裙,她满目都是焦急。
慌张之中,她连连道歉,奈何她的腔调却是江南地区的方言,在做的诸位只会说官话的夫人却是不懂的。
显然这位夫人是因着丈夫的晋升,才到京城,并无三五好友,就连诸位夫人都不太相熟她。
舒姨母和云挽姑姑便是自幼在江南长大,而变成孤女后的明枝被她们养在身边却是懂江南的方言。
但此刻的明枝却是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自己分明自幼长在英国公府。
此刻却是分外疑惑,她居然可以听懂。
但她一向明媚热心,见此状况,便迈着步子行了过去,行礼问安后解释道:“这位夫人说她不是有意的,还望侧妃娘娘息怒。”
苏冉本欲寻着事拿乔自己侧妃的身份,但当她看到裴渊那个捧在怀中的侍妾居然出头,便愈发得愤怒。
“我这一尺百金的衣裙,被浇上热水,可是你们这群破落户能赔的起?”
那位夫人只得再次赔罪,这京中的花费实属太大,她与夫君还未来两个月,钱财便花了个七七八八。
苏冉见两人低着头颅不停在道歉,心中却是有股莫名的兴奋,她趾高气昂道:“看着你们周身竟是没有一件能赔得起,那便拿你们的手赔吧。”
明枝却是分外气愤,她正欲辩驳一番,只听一道清脆的孩童,大声地说道:“母妃,苏娘娘又在欺负人了!”
作者有话说:
婚书改编自网络中的民国婚书。
第二十四章
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衫,梳着两个发包的小姑娘,约莫才有五六岁的样子,朝着她们这边高声说道。
因着年龄还小,虽然脸上满是气鼓鼓却不失仪态,但还有着婴儿肥的脸颊却是分外可爱。
听着小女孩的称呼,明枝已然明了了,这便是瑞王唯一的孩子,由正妃嫡出的郡主。
长相真是十足十的像了她的母亲,也不知那瑞王是怎得生出这般可爱的女娃。
而她身旁的贵妇只是淡淡地瞥了这里一眼,瞳孔一缩,扶着丫鬟的手一步一缓地行到了她们的面前。
就在众人惊叹的眼中,款款牵着那位江南口音的夫人,半行礼道:“想必这位便是江南总督的夫人了,真是抱歉,是我管教不严,让您看了笑话。”
江南总督?堂堂二品大员的夫人竟然穿着这般朴素。
想到此处,诸位夫人的眼中满是鄙夷和轻视地看着苏侧妃,她刚才愚蠢的行为仿若跳梁小丑一般。
更有甚者,与苏侧妃一向不对付的夫人,轻声说道:“侧妃娘娘快快给人家夫人赔罪吧,看看那如玉般的手却是被这滚烫的茶水烫得通红。”
而苏侧妃却愣在了原地,她现在仿若炙烤在火炉上,每个人的眼中都透着她的愚蠢。
她觉得自己最近是分外的不幸,先是裴渊拒绝她,而后便是在纳侧妃的婚仪上,瑞王出了岔子,今日却是得罪了堂堂的二品官员夫人。
一想到宫中那个郭贵妃,生得一副狐媚样子,竟然还敢说她是灾心,让她在冰冷的地砖了足足跪了几个时辰。
今日她却怎么也低不下头,仍是高傲地仰着头,气愤地哼了一声后,便甩袖离去了。
瑞王妃却是分外都不觉得尴尬,赶忙唤了贴身丫鬟,拿来了备用的玉露膏,仿若贴己姐妹般说道:“夫人切莫怪罪,这是我备给平阳的药膏,还未打开,您先用着,来日我定登门拜访。”
按理说已是总督的夫人,社交交流定是极好,但明枝却看着夫人的脸颊瞬间通红,小声地说道:“多谢王妃。”
瑞王妃却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见这位夫人不善言谈,便寻了由头离去了。
明枝看着总督夫人对她报以温和的微笑后,眼中满是感谢。
“这个姑娘,今日多谢了。”
明枝只觉得此乃举手之劳:“夫人客气。”
倏然间,府邸的门前忽然传来三声敲鼓的声音,分在两个厅堂的男宾和女宾纷纷行至了花厅,按着各自的品级便坐入了席间。
当他们落入座中时,明枝眉飞色舞地悄声将给了裴渊听,嘴中仍是滔滔不绝。
而裴渊的眼眸却是微闪,轻刮着她的鼻尖说道:“多亏你了,要不然总督夫人可是分外尴尬。”
正巧他方才在男宾处正想着法子与那江南总督李言结交,那人油盐不进,不喜美色,甚至连家中都是分外贫寒,实乃清官。
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那被瑞王和他外祖左相郭润吞了半数的林州赈灾银的事情便会传到朝堂。
届时,一个狂躁会打伤亲弟,老臣以及吞了国库银子的皇子,不知他那父皇还会不会保他。
只要他心爱的皇子倒台,之后便好办了。
他觊觎那权力之巅的位置已然许久了,只有权力才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才能保护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裴渊想到此处,便再次轻抚了明枝的额头,他柔声说道:“枝枝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还未等明枝回应,那震天响的鞭炮声便在府邸中响了起来,庭院中的锣鼓声仿若要直冲云霄一般。
明枝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仍在砰砰直跳,似是与近乡情更怯一般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许害怕,她害怕看到她的冰冷的木制牌位。
裴渊察觉到了明枝的身子似是缩了起来,便往她的身侧挪动一番,虚扶着她说道:“大喜的日子,不许哭。”
明枝沉默地点了点头,还未等她平复下心中的情绪。
李汝便身着了一袭正红的喜服站在了垂花门前,他的面容依旧刚毅,平日中仿若鹰眼的眼中,此时却带了些许的少年郎才有的些许害羞。
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一个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将军,便是与敌军在战场上厮杀都是毫不畏惧,勇往直前。
今日却是分外的激动,他甚至还寻了女子染黑头发的膏剂,他如今的身子已然撑不了几日了,已然卧病在床了许久,他还专门在四下无人的院落中,慢慢练习着如何行走。
明枝看着李汝将军的身形仍在微微晃动,但步伐却是分外坚定,当他行至宾客面前时,坐在他们身后追随着李汝出生入死的武将,堂堂八尺大汉甚至有人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
而其他人却是分外疑惑,怎么只有新郎官一人,不是说有娇娇娘吗?
只见李汝行至中央,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似是珍藏了许久的牌位,与其他牌位不同的是,这上面仅仅是写着李汝之妻。
众人哗然,原来今日是冥婚。
一些传承数代的簪缨世家自是不愿来参加冥婚,先是一位老先生觉得李汝此人甚至粗俗,瞥了他一眼,便堂而皇之的从正门离去了。
之后或是带着歉意,或是理直气壮,就那一瞬,厅中众人便离去了一半有余。
如此来看,身处高位的便只剩裴渊,瑞王妃以及江南总督夫妇。
那些坐在后侧的武将见状,拎着酒瓶,也不顾是非恩怨,填补起了前排席间的位置。
其中一位面嫩的小将军,喊道:“真是一群读书读多了的呆子,那么多为国捐躯将士的牌位,小爷可见多了。”
将军们纷纷应和道:“那是!我们见过的尸体比他们见过的马还多。李将军,还请速速开始吧,我们自会为您撑腰。”
守护西南这么些年,似是因着年龄大了,这般情形他自然是料到了,面容却是分外沉静。
他强忍着身子骨中钻心的痛,冲着在座诸位高声说道:“李某感谢诸位拨冗参加我的婚礼,更感谢诸位同僚的义气。”
说着说着他刚毅的脸庞上,便流下了一热泪,此时他的胸膛中涌出的感激,感恩仿若喷射而出的火焰一般。
他便继续往下说道。
第二十五章
“在座的诸位,也许李某之前在官场上多有得罪,但还是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婚宴。我自幼便被舒老将军收养,他对我养育之恩,提携之恩,来日结草衔环也难报其恩情,这杯酒不敬天,不敬地,我敬义父,若是有朝一日能再次相见,我还是愿意做您的义子。”
李汝说着说着情绪便激动了些,就连有着些许苍白的脸颊也泛着淡淡的红晕。
而在座的宾客也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曾经受过舒老将军提携的将士们心头便愈发的难受。
世人皆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除了在沙场作战的将士们,没有人能知晓其中的心酸。
明枝拿起手中的绢帕轻拭着眼角的泪花,她的英国公府也是这般,满门的荣耀皆在战场,想到此处她的胸口便阵阵发蒙,甚至还有些喘不过气。
而李汝豪爽地一饮而尽后,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咳喘声,仿若要把肺咳出来,就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一向硬挺的身子此刻却佝偻了许多。
在他身旁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眼中满是担忧,正欲扶着李汝,他却一把甩开:“无事。”
他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努力再次挺起自己的胸膛,却已然无力,只得缓缓地扶着桌子说道:“我自幼便喜欢一个姑娘,在西南的时候,她却得病去世。我想着在我死之前能给她一个名分,来日我们躺在一个棺材中,也不辜负这世的良缘。”
随后他轻拭着怀中被摩挲了许久的牌位,一向刚硬的眼神中,此刻却满是温情。
若是细细看,便能看见舒暖儿亲手绣给自己的喜帕此刻被李汝放在离胸口最近的地方。
一个刀疤脸的将军流着泪猛然站起身,端着手中海碗大的酒盏,豪气地说道:“俺老赵是个粗人,不论前路如何,还是祝您新婚大喜。”
“多谢赵兄。”
忽然唢呐声响彻云霄,这曲子虽是听着喜庆,但又带着些许凄凉。
司礼官高声喊道:“吉时已到。”
又有一位穿着暗红色衣衫的神婆亦或是摆渡人,朝着皇宫所在的正北方向,高声喊道:“前路皆是无名路,小姐还请你快快走。”
说着说着她从衣袖中甩出了正红色的纸钱,仿若春日柳絮一般飘洒在天空,就像新嫁娘出阁般,那满目都是红。
伴随着唢呐的哀鸣,这一场婚仪开始了。
明枝眼角的泪水,仿若珍珠一般不停地掉落在了裴渊的肩膀上。
她的眼神满是迷离,她甚至都不记得婚仪的具体内容,只记得那李汝将军在高朋满座中与舒姨母结为了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裴渊的手轻拍着明枝的后背,安抚着她悲伤的情绪,但是眉眼之中却满是冷冽的审视。
李汝这番话明里暗里都透露着告别的含义,他们作为交换的物什--舒太妃的骨灰,他已然帮他弄到了手,那虎符之事也不知会如何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