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点头,坐在软榻边上,忧虑地看着服药后昏睡的道侣。
即使是在桃花村,罗老头的年纪也是最大的,他的寿数接近一千岁这个极限。
他认为,只要活过一千岁,自己就能白日飞升。
因此他千方百计地延长自己的寿命,躲避天机,甚至在知道“云先生”的存在之后,不惜以身饲蛇,再用蛇来替自己续命。
作为村里唯二的合体期,他有自己的倨傲,因此没有去参加先生弟子的及笄礼。
但是他给对方开了门。
这是一个他绝对会后悔,但来不及后悔的决定。
“您好……”
温念打招呼的话语和灰烬一起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吞没。
她看到面前强大的老者在看到她的瞬间化作雕塑,又像是在瞬间经历了千年的岁月,迅速风化,她只来得及避免被骨灰糊一脸。
放下袖子,她无语地说:“他这是练什么见光死的功法么?”
此刻的温念并不知道,一个常年躲避天机的人出现在天道的面前,比小偷入室盗窃,进到值班民警的房间更为见光死。
她只是有些尴尬地对屋内目瞪口呆的青年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他在碰瓷我。”
青年:“……您是?”
“当然是谷里的大夫。”她自然地走进去,因为对方挡在路上,便退而求其次地扒着门往里瞅,“我想,躺在榻上的才是来求医的病人。”
青年警惕地说:“桃花谷的先生应该是男人吧?”
“先生的弟子不能算大夫么?”她头也不抬地说,“且不说先生愿不愿意医治你的妻子,就是愿意,你们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他,不如先让我看看。”
青年本想继续拒绝,但他的余光看到少女如丝绸的黑发滑落到颈侧,洁白优美的后颈上印着红色的花草纹路。
“请进。”
感受他情绪的转变,温念站直身体,将发丝重新撩到身后,指腹擦过已经伴随自己许久的印痕,笑得意味深长。
今天会是有意外收获的一天。
咳嗽两声,她端庄地走过去,坐在床边,像模像样地检查了一番昏睡的女子,边检查边套话。
病人叫易素,男子叫齐玉,两人是同门,结为道侣后便一起下山历练。
在一处秘境中,他们意外得到一个盒子,盒子里有张地图和一个木牌。
温念割破女人的手指,放了些血在碟子里:“一般来说,这意味着机缘和危险。”
齐玉苦笑着说:“不止如此,盒子里还有毒。”
当时盒子是拿在他道侣手里的,没想到竟是让她中了毒。
高阶的解毒丹不起丝毫作用,他们找遍了能想到的医修或炼丹师,只得到一个答案:无药可解。
“所以你们想着去地图记载的地点寻找解药。”
“是,但……”
“但你们不仅没有寻到解药,还让她中了更恐怖的毒。”
温念盯着盘子里正在沸腾的血,挑起了眉毛:“令夫人中的毒,本来只是致命,现在是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是。”他情绪低落地点头。
“你们是怎么找到桃花谷来的?没有人指点,一般人是进不来的。”
虽然从村子如今的规模来看,被指点的人会有些多,但温念觉得这次的客人身上有着不同的故事。
“……”尽管什么也没说,他异样的表情还是出卖了自己。
温念笑着说出他想隐瞒的内容:“准备将你妻子练成傀儡的人,让你们过来的对吗?”
“……是的。”
“他有什么话要带给先生么?”
齐玉想起当时的场面,低头掩饰眼中的惶然:“他说——‘我想你了,十九’。”
“忘掉这句话吧,如果你还想让令夫人接受治疗的话。这瓶药可以暂缓毒性蔓延,我留书一封,你交给先生,他自会替令夫人诊治,其他的,不要多言。不想死的话也不要离开这间屋子,关好门窗,别让除了侍者之外的人进来。”
温念将一瓶药放到桌上,很快写好留言,递给他。
“多谢。”齐玉伸手接她手里的信,抽了一下没有抽动。
温念抬眸与他对视:“我要地图和那枚木牌。”
屋内的光突然变得昏暗,从半掩的窗中,齐玉看到一只金色的竖瞳在无声地注视他们。
在这样的背景下,年少的医者眸光诡谲而幽深。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终于来到桃花谷,对他们来说,可能并非一件幸运的事情。
像是丢掉烫手山芋一般,他将东西交给她,还补充了一句:“我们没和他讲几句话,但他提到过那地方叫药王谷,他和他哥哥住在那里。而我们去的地方,实际上叫做落星谷,外面全是陨石。”
她:“大概是因为星星落的太多,药王也不见了,才改名的吧。”
摸着木牌上和她后颈处同款的花纹,温念觉得自己很难不把桃花谷的天下第一神医,和药王谷的药王联系起来。
她兴奋地推开窗,窗外的偷窥者受惊般地后退了十几米,叫人看到它的样子——一条黑色巨蛇。
分神期修为,一身血气,盘起来的样子显出几分属于被豢养者的乖巧。
大概就是罗老头的投喂对象了。
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可能是为了防止反噬,生生喂成这样的。
温念:“给你个赎罪的机会,在这儿保护这对夫妻,不然你就去给罗老头作伴吧。”
巨蛇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主人通知自己开饭。
从地下室溜出来后,它偷偷地看屋子里,想知道有没有自己下嘴的地方,但在看到这个恐怖的女人之后,它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主人了。
面对她的威胁,它也只能含恨低头。
温念喂给巨蛇一颗自己精心研制的“与人血反应形成剧毒”的丹药,再温柔地告诉它效果。
巨蛇瞬间石化。
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
懒得理会它,温念抓紧时间,夺门而出,直接跑到桃花村的阵法之外。
令她意外的是,有人在那里等她。
第29章
一个陌生的人。
但温念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并不陌生。
对方穿着侍者的衣服,这让她有所猜测——那个曾经短暂照顾过她的侍者。
温念:“你是?”
女人冲过来,一把抓着她的胳膊,着急地说:“来不及解释了,快把那张木牌捏碎,他马上就要过来找你了!”
她的动作也非常快,对方的话音刚落,她就已经捏碎了齐玉交给她的木牌。
下一刻,眼前换了天地。
身前被迷雾遮掩的山谷,身后是漆黑一片。
如果不是空气中飘散着不妙的气息,温念甚至会以为这里是桃花谷。
再往前走了一些,两人面前出现一块很有年头的巨石。
巨石上的字迹已经不太清晰,但仍旧可以辨认出来,上面是“落星谷”三个字。
温念坐在巨石上,晃着腿问:“现在有时间解释了。”
“我叫常思语,跟你一样是个穿越者。”
温念想起系统说,原作在一个穿书的穿越者那里。
原来对方曾经离她那么近。
她:“可以跟我说说原作的剧情吗?”
常思语卡住,整个人透出一种惊恐,想不明白自己的老底是怎么掀开的。
在对方的微笑中,明明修为更强,但还是感到害怕的她交代出自己以为的真相(由某恋爱系统激情创作)。
这是一本非常俗套的,感化恶人的小说。
女主穿越来时,男主正打算屠一城为自己的病人治病,她一睁眼就是死城,而血玉树成熟只差她的命,男主当然要杀了她。
在恋爱系统的辅助和女主光环的作用下,女主艰难求生,数次躲开致命的杀招,还在流亡途中,误入桃花谷,见到了等着药救命的双生姐姐。
姐姐无疑是对照组和恶毒女配,因为太想活下来,所以即使知道救命的药是用一城的人包括亲人的命换来的,她也只是表面悲伤和维护妹妹,实则想搞死女主来治病。
桃花村的其他人也和女配抱有一样的想法。
然后女主又在桃花村艰难求生,尽管她的生活非常痛苦和波折,她也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善良和坚持,利用自己人性的光辉感化了男主。
男主毁了血玉树,女配领便当,女主却突然患上不治之症。
经历了大量煽情剧情,男主为了救女主,剖心放血,用自己命治好女主。
女主病是好了,但也殉情了。
常思语:“那个……故事发展和原著有所区别是因为,我觉得既然这个世界是真实的,那还是死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趁着女配还要维持白莲花人设,劝她去救你了。”
温念咬着指腹,大为震撼,对每阶段的剧情都充满疑惑。
系统在她的耳边,哭得十分真情实感。
过了很久,她低头擦干净自己的手,平静地问:“落星谷又是什么剧情?”
“男主其实曾经是落星谷药王的药侍,差点儿被药王做成傀儡,他绝地反杀,将自己的过去埋葬在这里。”
温念偏头看落星谷的迷雾,眼中有莫名的光在闪烁:“也就是说,他曾经死在这里对么?”
她曾经摸过先生的手,冷冰冰的像是玉做的雕塑。
并不像活人。
假设他曾经死过,那他是不是和村里其他死而复生的人一样,偷其他人的生机来维持生命呢?
作为一个大夫,先生他尽心尽力,不计回报,千方百计地想要治好病人。
但这种仁善就像是水中的月,太过虚假易碎了。
因为他对生命既无敬畏,也无热爱。
即使是自己的病人,也在痊愈之后,不再在意。
所以温念一直觉得先生的表现很割裂。
假设“治好别人再由别人替他去夺取生机”是他的续命条件,那么一切的疑问都有了解释。
常思语感觉凉气从脚底攀升,她取出一盏灯,照亮周围顺带取暖,诚实地说:“这个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会在这里得到一样克制他的东西,让你有了和他对话的资本。”
温念扬起笑容:“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进去罢。”
她掏出另一面木牌,一步踏入山谷,周围的雾气果然褪去。
是先生曾经交给她的。
除了联系他之外,果然还有别的作用。
眼前的山谷,草木茂盛,灯火通明,一条宽阔的青石路绵延直深处,空气中有清新的花香,却无清脆的鸟鸣,叫情景中的生机显得虚假。
仿佛,这里只有她们二人是活的。
下一刻,这诡异的安静被喜庆的唢呐声打破,宽阔的大道上突然出现送亲的队伍。
两人被裹挟在队伍中间,颇为紧张。
温念:“剧情里有这个吗?”
“……想不起来了。”
常思语觉得奇怪,如果原著里有这个阴间喜剧剧情,她应该印象深刻才对。
温念突然叹口气:“按照一般套路发展,新娘搞不好要从我们俩里选一个。”
“按照一般套路,中奖的往往是主角。”
“我也这么觉得。”温念直接迎风撒毒,雨露均沾了周围一圈迎亲人。
他们的皮肤从苍白变为漆黑,让脸上喜庆的表情变得更加诡异。黑紫的脸,大块的眼白,黑沉的眼珠子转动,纷纷锁在温念的身上。
而她期待的有人倒下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在被塞进花轿的时候,温念深深地懊悔自己没有在课程表里写上“驱鬼”这门课。
按照系统标注的等级差距,她觉得自己用来炼丹的灵火只能起到激怒他们的作用。
化尸水会好使吗?
或者用傀儡毒,尝试炼尸作傀儡?
还没等她想到合适的方法,一步一摇的花轿停了下来。
轿帘被掀起,红衣的新娘蒙着盖头,步轻如鹊踏枝,轻巧地迈入花轿。
温念看了看这位娇新娘的等级,乖巧地给对方让了位置。
新娘端庄地坐到她身侧,如羽毛落在湖上不起涟漪。
装着两位新娘花轿重新启程,一步一摇,与先前无异。
唢呐乐声渐入高潮,仪仗的红绫被风吹得很高,几乎要将天色染红。
常思语服了隐匿气息的丹药,小心翼翼地在人群穿梭,终于抵达了花轿边上。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侧表情僵硬的媒婆,掀起侧帘,想问温念的安危,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失去了声音。
只见温念掀了新娘的盖头,捧着对方的脸,笑得很是深情:“美人儿~这是你的婚礼,也是我的婚礼对么?”
常思语:卧槽,牛,连鬼新娘都调戏。
新娘脸戴红妆,娇媚美艳,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轻颤,羞涩地点头,也将自己的手捧上对方的脸。
那手洁白非常,骨节分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甚软嫩,正是一只枯骨手掌。
“你也很漂亮,夫君会喜欢你的。”
新娘的嗓音也美的很,娇弱,哀婉,将杀意完美藏起来。
“那你觉得,说过很多次爱你的他,会分得清我们俩么?”
温念觉得自己比起“新娘”更可能是“新娘的点心”,所以决定将矛盾转移。
考验男人的忠诚与真心,永恒不变的经典话题。
“当然!他当然能认出我……”
新娘一边说着,一边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幽幽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