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又笑了:“说不定我就是呢。”
他勾起唇,饶有兴致地说:“那我可有新生意做了。”
司尘端着药,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相视而笑,默然无语。
这么快就相处融洽,灵云公子果真确实几分口才。
他在这方面确实有所欠缺,但还是希望以后不要有她这样棘手的病人。
“先生?”
温念偏过头,尽管看不见,闻不到,她也准确地看向了司尘的方向。
“今日要去见一个人。”
司尘走过来,将药交到她手中。
温念自然地松开另一个人,双手捧着碗乖巧地喝完。
在她喝完药之后,司尘自然地牵起她,顺着楼梯往上走。
灵云公子没有跟着,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上去,眼中满是深意。
好像也没有人在意。
在上去的路上,温念才知道他们住着的,其实就是传闻中的千金阁。
千金阁三百六十楼,阁主住九十九,灵云公子住最高层,他们住在三十六楼。
听起来就让人绝望的高。
好在这时代虽然没有电梯,但是有仙术。
温念感觉自己只是走了十几阶,就到了九十九层。
大概是上行下效,千金阁阁主虽然是神棍,但和他的老板一样,充满了对客人的热情。
阁主:“哎呀,这就是云先生和他的夫人么?真是久仰大名。”
“我姓温。”她说。
“温夫人。”
“阁主大人。”她温温柔柔地喊了对方一声,“方才您的老板同我说,您今日所言,句句非虚。”
某阁主信誓旦旦地说:“我也保证。”
“那您在今日之前认识我么?认识一个叫做温念的人么?”她语气和缓,句句紧逼,“听闻您对天机研究很深,不如就发誓自己所言若假,就遭天打雷劈吧。”
谢春秋:“……算是认识。”
还是一生之敌!!!
这个人为什么失忆了都还这么讨厌?!
温念:“我就说我这么善良的人,为什么会有人一见面就要故意惹我生气。”
他:“哈哈。”居然连脸皮都变厚了。
几人进了待客的外间,桌上摆着五花八门的崭新占卜器具,和一叠纸一支笔。
谢春秋将笔拿在手里,笔尖怼下巴:“两位想要问些什么?”
司尘:“我想知道她的病是否有关命理天机。”
医学之外,便是玄学领域。
因为临近温念的死期,他不得不来求一个答案,再做下一个决定。
谢春秋:“是。天命赠送了她特殊的权利,但也附带了代价。”
温念并不打算让年轻的自己活得太久,走得太远。
她充分了解自己,因此安排好了剧情和最终结局。
在对自己狠这方面,即使是她的敌人和对头,都甘拜下风。
司尘并不意外地点头,问出第二个问题:“该去哪里寻医治之法?”
答案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反问——“先生何不问问自己的病人呢?”
司尘看向温念。
她也回以一句耐人寻味的问句:“先生为何从不考虑替我续命呢?”
他垂眸:“这是没有办法时的办法。”
他从前并不觉得这和其他的医治方案有何不同,却从未考虑过用在她身上。
但若真是天要人死,他便强留。
温念:“啊……我还以为先生您怜我一片赤忱心肠,不肯叫我也变作恶鬼。”
结果过去了这么久,他依然不明白这其中的错。
她依然改变不了他。
所以果然还是应该带着他一起死。
司尘不知道她的想法,只说:“你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
那些人是因为无法从他这里获得新的生机,才将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
如果她介意的话,他可以一直将生机赠给她。
“这样啊,真好。”
假的也无所谓,因为她的病,要他的命才能治好。
谢春秋将面和心各异的两位客人送走,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里间。
等在里间的青年为他斟茶,他捧着茶高兴地说:“有你这样的徒弟,果真是我一生之幸。”
虽然是出现在未来的徒弟,但不妨碍他喜欢温清君。
但凡温念有他这个小徒弟一半慈悲心肠,他都不会忧心到这个份上。
不是说他觉得温念会为祸苍生,而是这人过于自我,不在乎后果,又将某个人看得太重,如今更是做出这些不务正业的举动,容易出事。
作为天道,应公正客观,悲悯中正。
温念和这八个字一点边都不搭。
“弟子此行,是有一封信要交还于您。”
温清君将自己从血玉树中得到的信去取,递给谢春秋。
他本来是来找司尘的,但意外见到千年前的师尊,便临时改变了主意。
“这封信是我留给有缘人的,没想到这有缘人竟然是你。”
谢春秋接过这封尘封已久的信,里面的内容即使过去几百年他也熟记于心,但他还是打开来看。
【致谢春秋:
我要飞升了!你这辈子都超不过我了!
虽然很讨厌你这个神棍,但不得不说,你确实有点本事。所以在飞升之前,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于此刻的我而言,天命已可知。苍灵界已经完全封闭,所以常规飞升必死无疑,所以我要取天道而代之。若是成功,我将闭关一千五百年,届时便会天地一新。
没有失败的可能,我不会给你接班的机会的。
证道入圣时,我需立三愿:一愿我心不灭,二愿轮回可覆,三愿师弟不死不灭。
这一路我走得太快了,不能停下,也不能回头。
他是再好不过的人,我知道他在等我,所以我们这对有情人必将成眷属。
如果我飞升出了问题,你就去告诉他我病了,药石无医,形神具毁的病,世间再无我这个人。
闭关的一千五百年中,理论上我无法对天道做出任何更改,缺月谷是缺失之所,落星谷是汇聚之地,这两处都无法被天道掌控篡改,为免它背刺我,你可以在这两处地方留下线索。
如果你见到我,说明我的第二个愿望起效了,也说明我的飞升确实出了问题。
我可能会是救世主,也可能会是灭世的魔头。
这就交给你自己判断了。】
温念在这封信里插满了flag,尽可能地安排好之后的事情。
可惜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写过这封信了。
而对于这封信,温清君看不清含有“天道”两个字的段落。
在他的理解中,写信者飞升失败,但是以某种方式活了下来,得知她生了重病的师弟为此入魔,成了后世的魔皇。
作为魔皇的一部分,司尘精研医术,就是为了能够治好师姐,而他的不死,也是来自师姐的祝愿。
要杀死司尘,有两个办法:其一,告诉司尘他要治好的人已经彻底死了;其二,将他引去缺月谷或者落星谷,杀了他。
但如果现在跟在司尘身边的人,就是他的师姐,他又该怎么办呢?
温清君原本是打算把这封信交给司尘的,结果遇上了师尊,他选择让师尊解惑。
“你猜的没错,跟在他身边的就是某个会把证道宏愿当许愿的家伙。”谢春秋呵呵笑了两声,又说,“他们的恩怨他们会自己解决,你只需要看着她,确认她到底是不是魔头。”
作者有话说:
加更下午六点吧
第37章
温念确实很快就听不见了。
她搬了把摇椅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不听不闻不见,她也未曾有一分无知惊慌的柔弱。
有人握着她的手腕,十指冰如冷玉。
她蓦然道:“先生若是能如常人一样长大成人,定然是极好看的。”
听不到对方的回复,她只能自顾自地说话,这会儿倒像个正经的病人一样说些遗言。
“有件事骗了您。我并非是失去全部记忆,只是忘了和您有关的经历。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命只能用您的命来救。”
她拒绝这样的事。
但现在觉得,用这样办法把他带走也不错。
殉情,多是一件美事。
“如果治好我的代价,是你的死亡,你会这么做吗?”
温念也从很早就知道,他其实和她一样,并没有多少求生欲,只是活着,并且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假使两件事发生冲突,便会选后面那个。
即使她不打这个感情牌,他也会做出她想要的选择。
所以她现在只是想说点什么。
换做失忆之前的她,大抵是不会有这种心情的。
温念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现场还有第三人在。
灵云公子:“先生为何不考虑等令夫人死了,寻她的转世或是再复活呢?”
“那便不是她了。”
“设法为她保留这段记忆不就好了么?听她所言,先生在这方面也颇有造诣。”
“这世上,亦有公子你不懂的事情。”
司尘也不懂,他只觉得,离了这具身体,她便不会再是那个会在漆黑的山洞里,因为看不清而扯他袖子撒娇的少女,那双清亮的眼睛也不会再专注地看着他。
他起初只希望她能够不要再坏他的事,后来希望山中岁月再长久些。
如今想着如她的愿也不错。
“怎么不懂?七情六欲是极好的,我很喜欢。”灵云公子眼尾勾起,字字蛊惑,“先生若是打算为了救她而死,不为她的未来做些打算么?”
司尘转头看他,语气是与往日一样的温和,内容却是带了些不妙的感觉。
“若是公子不嫌麻烦,愿意照顾她,在下这些年所得可以尽数赠与你。”
“麻烦?”
“如果她恢复了记忆,她会是你的麻烦。”
当某位心地善良的大夫提前和人说后果不好的时候,对方通常都会倒大霉。
灵云公子熟知这点,但他很难拒绝一个大乘期的遗产。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还真没怕过麻烦。
灵云公子信誓旦旦地说:“先生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令夫人的。”
司尘点点头,将剩余的注意力都放到病人身上。
源源不断的生机顺着他和温念交握的地方传过去,她身躯纤瘦,却像是饕餮不知餍足,即使是吸收了足以救活千万人的生机也仅仅是脸色红润了些。
呼吸和心跳渐渐减缓,代表这些生机并不足以救回她的命。
温念感到意识逐渐陷入漆黑的水里,周围寂静一片,但从唇间落入喉中的温凉血液还是将她烫到了。
她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闭上眼。
灵云公子旁观了一场以命换命的动人故事,一如他旁观无数人因执念而起心魔。
不知过去多久,被人舍命相救的女子睁开了眼睛。
乌黑的眸里落了点漆的光,摄人的好看。
女子扶着失去气息的男子站起,将对方放到摇椅上。
灵云公子颇为热情地靠近她,说:“仙子方才应当是没有听到,在下已经答应了先生,之后由我照拂你。”
“你看起来迫不及待地继承我亡夫的遗产了。”
他:“……”
话没有说出来,是因为对方捅了他一剑。
穿心而过。
伤势处于要命和还能活之间,让他顷刻便失去了意识。
温念遗憾地看着他倒在地上,只收了司尘身体里的碎片,转身往楼上走去。
直接上到九十九层,一脚踹开门。
屋内的千金阁阁主已经知道自己的老板危在旦夕,却并不着急,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某位不速之客。
“这么久不见,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总比你原地踏步要好,谢春秋。”
两人礼貌互怼了一会儿,屋主人给她倒了茶:“冲冲你嘴里的血味,瞧着跟刚吃过人一样,要是我的小徒弟还在这儿,说不得要吓到他。”
温念摆手:“不必,时间不多,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你但凡将对我的信任的三成转为对我的尊敬,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这么差。”
对于他的吐槽,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温念以问句开头:“你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我么?”
“第一次,过去听过一些你的故事,大多数时候,我只会看到而不是经历。”
作为当世最接近飞升的人,谢春秋柔弱地按着胸口说:“像我这样容易死的人,自然要看好吉日再出门。”
她:“……真该让你那些个弟子看看你做作的样子。”
“关于师弟的事情,我大概明白,你不必强行同我说。”温念最终还是体贴了这位孤寡老人,“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你给我打个配合就行。”
“有两件事你替我记下。其一,当我的人性不足以左右自己的行动时,便会受到的天道的驱使。”
她让并不成熟的自己来攻略司尘,除了这俩人的三观合得来之外,也是想做这个实验。
天道并没有主观的意识,但可以影响她的意识。使她本性讨厌和魔道有关的一切,想要毁灭他们。
可以理解,但她不喜欢。
任何存在都不能教她做事。
大约是在某一条(或者很多条)时间线上,她的人性并没有压过天道,蜕化为纯粹的神性。
这件事在她和师弟看来,都等于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