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丑小鸭的故事。
覃晚小时候妈妈曾经给她讲过一遍,也只讲过这个故事,她很喜欢。
她不是个好的故事叙述者,但也尽量放轻放柔自己的声音,用哄孩子似的语气。
她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样极尽温柔的时刻。
可盛斯航似乎并没能在她的讲述中安睡,他的眼皮明显地动了起来。
覃晚想到医生的叮嘱,很担心他是不是觉得哪里痛。
俯身弯腰想去按盛斯航病床头的铃,低头那一瞬间,正对上他缓缓睁开的眼睛。
覃晚心头一悸,那是一个,全然,全然陌生冰冷的眼神。
他的浅眸此刻也不知为何,竟幽黑得深不见底。
“怎么了?”
她被他的眼神刺到,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
他不说话。
只沉默地盯着她。
防备,抗拒,还有隐隐的不安。
覃晚慌了神,她想去摸盛斯航的额头,却被他侧头躲避掉,他看着她那只手的样子甚至有攻击性。
“哪里痛吗?不舒服吗?”
“盛斯航,你怎么了?”
听到她叫他的名字,盛斯航貌似有些疑惑,掀开戒备的眼皮,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遍。
却还是不说话。
覃晚趁机抚上他的额头,刚碰到,就明显感觉到他在瑟缩……就像,就像他以为她是要打他。
“盛斯航,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
她意识到他似乎不记得她是谁了,开口时声音里满是无助:“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哪里在痛?”
他的下颚一瞬间紧绷,有些难耐烦躁。
依旧冰冷戒备,可好像有哪里受了刺激,让他灼痛、挣扎。
她在哭。
盛斯航偏过头去不看她。
覃晚按下了床头的铃。
她再混乱,也看得出来,他现在是失忆的状态。
医生说过,是有这种可能的。
要冷静,覃晚深呼吸,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抖着手,不停擦眼泪,又不停被泪打湿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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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判断,是由于脑部受到击打,并且缺血引起的暂时性失忆。”
“一般来说持续时间不会超过24小时,情况会逐渐好转。”
“根据观察,患者此刻的记忆停留在小时候,他对自己的名字的有反应,有基本的环境认知能力,但是对自己的力量、体格等等没有正确认知,且似乎以为自己没有语言表达能力,这点不排除暂时性失语症的可能。”
医生的话里专业词汇太多,覃晚翻译和理解得都很困难,她不断掐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专心听,不要忍不住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盛斯航身上。
“家属可以试着用一些深刻的共同经历刺激患者,能够帮助患者恢复记忆,或者安抚患者的情绪,让患者早点进入深度睡眠,让脑区休息,身体会自动给大脑补血。”
“如果患者有因为情绪不稳定,而做出什么危险行为的征兆,一定要及时按铃。”
“如果患者长时间不能入睡,也可以按铃,我们会为他打一针镇定剂。”
医生交代了很多,覃晚不住地点头。
而被好几个陌生人围了个圈的盛斯航委屈又不快,他对世界的印象是扭曲的,周围人的咒骂、殴打、侮辱,让他没有过过一天正常的日子,他是被遗弃的,他的世界里只有冰冷残酷。
盛斯航忍不住频频看向人群在的那个女人。
她刚才在为他哭。
为什么?
他捂住疼的越来越紧的胸口,无数遍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
身上会疼他早就习惯了,可是这个位置为什么会疼?不像在皮肉上,像是在里面。
从身体很深的地方传出来的疼。
像是心有所感,她回头抓住他的视线。
盛斯航连忙闪躲。
又想知道她是怎么看他,是不是也戏谑嘲弄,是不是也恶毒诅咒。
于是一向躲藏在阴暗中的他,反常地缓慢把眼睛又转了回去。
她的眼神竟然非常,非常温柔,像在看稀世珍宝。
那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是,在看他吗?
应该是的,她还知道他的名字。
盛斯航忍不住攥紧手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可如果不这样,他就再也没有办法压抑,再也没有办法舒缓身上又烫又刺痛的奇怪感受。
莫名其妙围着他的大人终于散开走掉了。
盛斯航暗自长出一口气。
又忍不住去偷看那个女人。
她怎么一直在看他?
覃晚坐到他身边,却察觉到盛斯航似乎有些紧绷,她沉默,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出错。
她不说话,盛斯航反而更不舒服了。
为什么这么变化多端,刚才明明还对着他叽叽喳喳个不停。
他觉得自己还不会说话,但其实他一直能听懂周围人在说什么,对那些人的情绪感知能力也非常强。
比如此刻,他就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这个女人的心碎和悲伤。
不知为何,他有些不高兴。
像是不希望她在心碎悲伤。
“唔……”
盛斯航用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发出了很稚嫩的一声别扭的短音。
覃晚有些惊讶,她记得盛斯航说过,他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完全不开口说话的。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的记忆具体是停留在了哪一段“小时候”,但看着不像是上了中小学之后。
所以他刚才是想跟她说话吗?
覃晚有些不安的心情终于得到安抚,她想去牵他的手,刚伸出手,就看到他在防御。
她忍不住叹气,告诫自己不能再吓着他了。
她对他笑,谁知,盛斯航看了却只是皱着眉,喃喃出一个字:“丑。”
覃晚对他无可奈何。
“你手里抓着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盒子,包装地挺漂亮,被他攥得有些变形。
听见她问,盛斯航立马把盒子攥得更紧了些,还把手往被子里藏。
她去拦他,隐约间看见,盒子上写着一行漂亮的小字--“给我最亲爱的晚晚”。
她差点又要落泪。
情不自禁去拿那个盒子。
不,是去抢。
盛斯航的动作看着是要抵抗,可他好像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比她大,委屈又着急的,那盒子还是落在了覃晚手里。
她拆开包装。
最上面是一封信,封面写着很漂亮的一句英文诗:“ I love you,For the part of me that you bring out.”(注)
--“我爱你,因为我的真我由你点亮。”
展开信纸,里面是他劲挺的钢笔字:
“晚晚,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为你戴上了戒指。
我应当对你坦诚我的嫉妒,晚晚,原谅我越来越无法失去你。
这枚戒指是早些时候就找人设计好的,本意并不是束缚,是想炫耀。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的,最美好最重要的人。
晚晚,希望你永远得偿所愿,永远活得自由,永远不孤单失落。
也希望,你会永远爱我。
而我发誓,会永远爱你,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说:
盛·无论变成什么样·在晚晚面前都冷漠不过三秒·斯航
不用害怕,这段剧情完全不虐的
【虽然查了很多资料,但是一切跟病有关的描述都不具备现实生活里的科学性,请勿考究。】
注:这首诗出自罗伊克里夫特的《爱》(《Love》by Roy Croft)
第69章 幼犬
那是一枚很漂亮精致的尾戒。
铂金指环可以转动, 上面有两圈黄金做的小月牙形的装饰,不转动时月牙两两背靠背,像一对蝴蝶翅膀,月牙尖尖的地方坠了成色非常漂亮的祖母绿宝石, 转动之后, 月牙就会两两尖尖对尖尖, 形成一个满月似的圆圈。
下面,双圈指环中间的部分铺了满钻,中间零散缀着剔透无暇的温柔粉钻,指环内侧刻了覃晚名字的缩写“QW”。
戒指总体并不大也不厚重,但是细节很多, 整体风格清新又优雅, 覃晚转了几圈,把戒指放回戒枕里, 盖上盒子。
盛斯航的手还有些依依不舍地张着,似乎在等覃晚把这个盒子放回他手里。
覃晚笑笑,轻轻把盒子给他,自己留下了那封信。
她要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亲手给她戴上。
盛斯航拿回了心里一直紧张着的盒子, 却不知为什么,又觉得有些失落了。
不一样,这个女人不会破坏他在乎的东西, 不会看到他表现出喜欢就捉弄他,不会用他的在意逼他出丑。
所以她喜欢他的“宝贝”吗?
他又去偷看她的表情。
因为长期处在周围人的冷嘲热讽中, 盛斯航自我封闭着, 很讨厌去看那些人的脸。
可他想看看她。
从刚才开始, 就一直对他好的这个人, 就一直用温柔关心和灼热的眼神看着他的这个人。
覃晚被盛斯航小心翼翼的样子戳中,心头又刺痛,又有些痒。
其实盛斯航这样非常非常可爱,但他是因为有过很多不好的童年经历才会这样,覃晚喜欢着,也心疼着。
“天黑了,我们睡觉觉好不好?”
她哄他。
可盛斯航正专注兴奋地偷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睡着的样子。
覃晚暗笑,认识盛斯航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觉得他蠢蠢的。
盛斯航对情绪的感知太敏感了,立刻看出她眼神变化里的意思。
嘴巴张开,可又不习惯说话,表情严肃凝重,口型变化了几次,才发出两个字的声音:“笑我?”
覃晚好想摸摸他的脸。
她伸手,看他没有躲避,轻轻地碰了碰他微凉的颊,他不再瑟缩,于是覃晚得寸进尺,实在忍不住,捏了捏他薄薄的脸。
他的目光立刻变得谴责。
覃晚倒是经常看到他这样不赞同又隐隐委屈的神色,她又揉揉刚才捏过的地方:“因为你很可爱。”
“让我很喜欢。”
“我才笑的。”
她好想亲他。
但不知道会不会颠覆此刻是小朋友心灵的盛斯航的世界观,毕竟她刚才说的几句话已经让他整个人都像快熟透了一样。
覃晚抓心挠肝,还是忍下来。
“为什么还不想睡觉?”
她只好转移话题。
盛斯航不回答她。
覃晚调整心态,打算好好跟小朋友盛总聊聊天。
“你喜欢我吗?”
--很显然,覃晚并不懂该怎么跟小朋友聊天。
她直白得让盛斯航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于是他又开始装哑巴。
除了脸在变红,别的都和他平时在公司当盛总的那副严肃冷淡的样子很像。
真的好想亲一口。
覃晚的内心在不断挣扎,自己这样不能算是道德的沦丧吧。
“哼。”她不想管了,“你不说话我就亲你咯。”
“亲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我要用嘴巴,亲你的脸,还要亲你的额头、鼻子……还有,唔……”能不能亲嘴啊?
盛斯航心头警铃大作,他觉得自己应该逃跑,应该躲避。
可他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听大脑的话的,连一个指头都没有动弹。
害(期)怕(待)了半天,那人怎么没有来亲他?
盛斯航微微睁开一丝丝刚刚偷偷闭上的眼睛,就在这瞬间,他的眼睛被覃晚吻住。
他记忆中有见过其他小朋友被大人亲亲,原来是这种感觉。
暖的,很软。
心会跳的很快,身上瞬间变得很烫,麻麻的,还有汗会冒出来。
覃晚又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心避开了他头上的包扎,轻轻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忍住没亲他紧抿着的唇。
“晚安。”
“盛、斯、航。”
她叫他的名字,因为想着他现在觉得自己是小朋友,所以叫他的名字时音调拖长了些,尾音黏糊糊的,但她本身嗓音的音质低,所以不会嗲得发腻,像一杯甜得刚刚的蜂蜜柚子茶。
“晚安的意思,是我祝你自在快乐,是我希望你安定幸福。”
是“晚晚”想看到你安好。
“做个好梦。”
覃晚摩挲着信纸,心里无限怅然,他们在医院陪伴彼此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他们还有那么多浪漫的事没有做,那么多值得一起看的风景没有看,好不容易在一起了,还总有一方进医院。
覃晚只希望,他和她以后都不要再生病,不要再受伤,不要再躺在病床上了。
……
在盛斯航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他在温暖的关心祝福中闭上眼睛,在轻飘飘的好心情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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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晚以为盛斯航睡一觉醒来大脑记忆就会恢复。
所以等到盛斯航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平稳了以后,她也在病房里洗过澡之后就上床休息了。
这间私人医院的“普通病房”只是相较于“ICU”这类重症监护室而言的普通,内部环境和装修都非常精致考究,供病人休息的病床自然也是舒适宽大的双人床。
盛斯航身上的味道一向是好闻的,哪怕在医院里,刚动过手术,也不全是酒精味,反而有种淡淡的独特的清香。
是让她一闻到就会安心的,他的味道。
覃晚很想抱他,她已经习惯了跟盛斯航睡在一起的时候,会被他缠绵又有力地抱紧,整晚溺在他宽阔的怀里,呼吸着和他最接近的空气,用最有安全感的姿势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