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暗叫失策,她竟不知道还有这一出。细想想是她冒失了。孙蔷薇来自市井不懂规矩,赵福是从宫里出来的,不可能对段三不管不问。
“既如此,孙蔷薇也不该让三姑娘喝素白开水啊。”流霞叹息道:“可奴婢请三姑娘来这边吧,也不知孙蔷薇跟她说了什么,反倒怪奴婢吃饱了撑的。”
“段三喜欢。”宁王说完懒得再同她废话,若不是她是通过小选上来的宫女,后来又是贵妃送来的,早打发她出去了。
流霞憋得有口难言,可她不甘心,手背被段三姑娘的小丫头打的中午用饭还隐隐作痛:“王爷说的是。奴婢一时忘了段三姑娘向来不拘小节。今儿就一身男人打扮过来的。
“孙蔷薇也是个没规矩的,外人又不知道她是男子,两人在外十分亲昵不说,孙蔷薇买了糖葫芦还让她先选。门口那些小商小贩看着也不知会怎么想。”
宁王脚步一顿,这两人又不是他姊妹,即使上天入地,只要不闯出祸来让他收拾,又干他何事。流霞怎么变得跟府里的碎嘴婆子一样。
“你认为女子在外应当如何?”
流霞:“自然要像个姑娘家。何况三姑娘还是侯府小姐。”
“你认为的姑娘家该是什么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在闺阁之中守着绣架?”
流霞被问住:“这……也不必如此。千人千种活法。可三姑娘毕竟是侯府小姐,每每出来都作男人打扮,着实有些不成体统。何况三姑娘云英未嫁,咱们府上也没个女主人,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爷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啊。”
宁王忍不住打量她一番,这是他母妃看中的人吗?流霞不知道他母妃在家时时常扮成男子策马郊游,更是擅长马球和蹴鞠。她母亲可是礼部侍郎的妹妹。再者说了,他堂堂宁王想要什么样的人何需等人进府?
“本王要同何人解释?谁敢让本王解释?”宁王心底的不耐到了极点,“你何时也变得跟那些酸儒似的?武不能上马定乾坤,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肮脏龌龊,胸无点墨没旁的可言只会盯着这些。”
流霞脸色涨红,嚅嚅道:“奴婢……奴婢也是担心王爷日后烦恼。”
“谁敢烦本王?”
流霞答不上来,盖因宁王凶名在外,除了皇家人无人敢烦他。可皇族众人他连皇帝都不怕,又何惧别人。
宁王心底忽然有些想法,这会子倒是时机正好:“你这个想法再不改改,日后嫁了人也不要生女儿,否则会被你养的又酸又臭!”说完大步朝内殿去,看到兰芷迎上来,“今日不用你们伺候,叫灵溪、夷白过来。”
兰芷看着宁王冷着一张脸把嘴边的话咽回去。朝流霞走去,注意到赵福面带微笑一点不紧张担忧,可流霞的眼泪却出来了,顿时疑惑不解,“赵总管,这是怎么了?”
赵福瞥一眼流霞,“杂家早告诉过你,不要在王爷面前摆弄是非。”摇了摇头,脸上不见一丝同情。
“赵福!”
宁王的怒喝传出来,赵福麻溜的滚进去,小声回禀:“流霞哭了。”
“这才到哪儿。那些话叫孙蔷薇和段三听来去,她得天天哭。”宁王冷笑,“妄图借本王的手一箭双雕,她也敢?”
赵福:“她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否则贵妃也不会把人送过来。”
“本王倒是希望贵妃送几个聪明的。”
赵福笑了:“王爷说笑了不是。贵妃送她们来可不是当王妃,是担心爷孤独终老。即使爷喜欢,流霞顶天了也就是个侧妃。侧妃聪明出众,谁还敢嫁给爷啊。”顿了顿,“除了三姑娘那个心里只有王爷的。可流霞喜欢的是安国公府的大姑娘啊。”
“那她是又毒又蠢。安国公阖府上下三百余人,无一不称赞他们家大姑娘,可见其心机手段。她到了本王府上,流霞的下场还不如给段三打一顿撵出去。”
赵福也不喜欢安国公的嫡亲孙女。倘或她进了府,他这个总管势必沦为摆设,还有可能以“荣养”为由撵他出府,把管家权交给她的人。
年老体衰出府养老,赵福无儿无女可以过得有滋有味。被“撵”了出去,即使众生平等的佛寺也不敢收留他。
偏生当今认为宁王爷就差这么个人管教整治,“陛下要是明日下旨呢?”说话间给他倒杯水。
宁王放下杯子,冷冷道:“明年的明日便是他的忌日。”
赵福慌的朝外看去。
“怕什么?这不就是你个老东西想要的答案?本王也不是没在父皇面前说过。越老越糊涂。下次再跟本王提那个大姑娘,本王就让他娶,反正宫里也缺个皇后。”
赵福无奈又想笑:“这话叫郭御史听见又得上奏参爷一本。指不定民间也会传出爷有弑父之心累及太子。”
“那本王不说了。”宁王朝书房走去。
赵福跟上:“天色不早了,晚上还用饭吗?”
宁王停顿一下:“孙蔷薇不是喜欢邀人来府上吗?叫她把中午的饭菜再做上一遍。”
赵福禁不住揉揉鼻子,怎么有股子酸味,莫不是山西的老陈醋到了:“鲢鱼没了,这会子怕是不好买。”停顿片刻,试探道,“老奴去齐王府看看?顺便把那几个做菜方子给齐王殿下送去?省得他从别处得知又来抱怨爷眼中没他这个亲哥。”
宁王挥挥手。赵福明白这是让他看着办,别拿这事烦他。
齐王府人多,顿顿都备着鸡鸭鱼肉。赵福讨鱼齐王只说没有。赵福口述一下酸甜口的锅包肉,齐王亲自带他去小厨房。
赵福没敢给鱼丸,担心府里的厨子不尽心,漏了刺被齐王小世子吃去。只给了拉面、锅包肉和家常豆腐的做法。
齐王便很不客气地把鱼扔给赵福。
赵福回来就把鱼给管事厨师——中午跟厨子们闲聊时,赵福听说了孙蔷薇不会挑鱼刺。管事大厨子宰了鱼,把鱼头剁下来给厨子郑,他来收拾鱼肉。
鱼肉剔出来孙蔷薇也没上手,盖因管事大厨子想学,她就在一旁指点。
小徒弟把面和好,孙蔷薇便上手拉拉面,顺便盯着别的厨子做锅包肉和家常豆腐。
虽说他们是第一次做,可都是经验老道的厨师一点就通,所以这顿饭菜依然跟以前一样合作默契,准时送去主院。
宁王先喝点汤,然后吃拉面鱼丸,接着尝尝锅爆肉。酸甜口的肉十分开胃,外酥里嫩,饶是宁王打算挑剔一番也说不出口,“赵福。”
“老奴在。”流霞、兰芷等人被宁王撵去西院,赵福担心灵溪和夷白两个半大小子伺候的不尽心,便一直在宁王身侧。
宁王:“过两日把孙蔷薇这几日做的菜整理出来,本王进宫过上元节的时候给太子哥送去。”
“是。晚上还回吗?”
宁王想了想:“本王答应小五带他出去看花灯,宫中下钥早怕是来不及,东厢房收拾出来。”
“小王爷跟主子爷您亲还收拾做什么,叫小王爷随爷住便是。小王爷想来也是乐意的。”
宁王侧脸瞥他一眼,“他尿床呢?”
赵福一时被问住,然后意识到小王爷早不尿床了,可也错了反驳的时机,“旁人上元佳节都是呼朋唤友,或者约心仪的姑娘,王爷您倒好,带着弟弟游船赏花灯。也怪不得贵妃娘娘成天担心您只爱自己。”
宁王放下汤匙看着他,赵福不敢废话,去西院吩咐流霞等人收拾宁王内院的东厢房。
正月十四日,金乌西坠,采买周管事统计还有多少菜的时候,赵福过去提醒他备些小孩子爱吃的。
宁王府的厨子除了孙蔷薇皆来自皇宫,做惯了皇帝爱吃的,不擅长小孩吃食,周管事就让赵福找孙蔷薇问问。
孙蔷薇也不甚清楚小孩子爱吃什么,但她想起了厨子郑等人的提点,宴请贵客准备稳的,生的冷的不可入席,便让周管事准备几只鸡,再买些猪肉排骨,或者羊排以及虾。
天依然很冷,京城离东海不甚远,早市上有冻的海产,孙蔷薇提的也不难买。翌日清晨,另外两个采买的就把她要的东西买回来。
周管事跟小全子一起的,小全子胸前还有点疼,周管事就让他继续歇着。
正月十五,早饭后孙蔷薇就同小厨房的厨子们定明日的朝食和午饭。
上元节朝廷放三天假,正月十四、十五和十六,宫里的学堂也放三天假,小王爷可以在府里待到十六日宫中下钥前。
说起放假,先前刑部侍郎一直没出现孙蔷薇还纳闷。得知此事孙蔷薇就不急了。即使刑部诸人不过节,刑部侍郎也不敢去打扰皇帝。
从洋人的住处搜到的东西没道理先让孙蔷薇查阅,然后再禀告皇帝。
拟定菜单时,孙蔷薇想到了一种东西,只是还没把明日所需的食材准备好,灵溪就跑了过来,嚷嚷道:“蔷薇姐姐,有人找。”
管事厨子训他:“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慢慢说!”
灵溪停下顺顺气:“段三姑娘又来了。”
“又来了?”孙蔷薇楞了一下,然后笑了,“她这是什么命,每次都能跟王爷错开。”
灵溪:“她知道爷今儿一早便会进宫,没打算见到王爷。她乘车来的,在东角门等姐姐呢。”
“等我做什么?”孙蔷薇奇怪,那天她做的一切还不够明白吗。
“邀姐姐去街上玩儿啊。她说虽然离天黑尚早,但街上早已张灯结彩,比除夕那天还要热闹。”
街上也一定人挤人:“我不去行吗?”
管事大厨子道:“去吧。那个千金小姐脾气大的很。虽说王爷不待见她,可也不厌恶忠义侯一脉。跟段三姑娘交好对小孙师傅你只有益处。日后碰到孙家人也不用担心他们欺负你。”
孙蔷薇虽然不怕孙家人,可双拳难敌四手。孙家也不是只有两个,而是几十口子。宁王救了她一次,不等于次次会帮她。
看一眼身上的蓝色圆领袍,孙蔷薇对灵溪道:“我换身衣裳。劳烦三姑娘等我一会儿。”
灵溪:“姐姐去吧。我去告诉三姑娘。”
孙蔷薇转向厨房管事等人,没容她开口,管事道:“有我们在一定让你明早用上澄面。”
有了这话孙蔷薇放心了。
换衣裳的时候孙蔷薇留了个心眼,没换去年深秋时节做的,也没换开春的衣服,而是挑了一套前年的衣裳。不过不是孝衣。孝衣只可在自家穿,她此时在宁王府。
孙蔷薇上了马车,注意到段三的视线停在她身上片刻,只差没明说你怎么穿前年的款儿,也装作没看见。
段三却又忍不住打量她一番,“姐姐怎么也不用些胭脂?”
孙蔷薇心说我每日搽脂抹粉的,你也不会喊我姐姐,“在厨房做事不方便。不小心还有可能弄到面团上。再说了,我还没出孝呢。”不待她开口又转移话题,“去哪儿啊?”
闻得这话,段三姑娘顾不上她的衣着打扮,“到前门大街下来,等到午时咱们再到前门大街街口坐车回来。”
“街上走的动道吗?”孙蔷薇依然忍不住怀疑。
段三姑娘:“我来的时候人不甚多。”
孙蔷薇想想她的车过得来,那人一定没问题,“三姑娘打算买些什么?”
“别叫我三姑娘,怪生分的。姐姐喊我妹妹就是了。”
孙蔷薇心说我可不敢:“我问了赵总管,令尊乃忠义侯,我何德何能啊。叫你姑娘吧。”
坐在马车门边的小丫鬟回头说:“孙姑娘岂不跟我们一样啦?”
三姑娘赞同:“姐姐可以跟别人一样喊我段三。”
“好。”只要不叫妹妹,叫什么孙蔷薇都没意见,“段三打算买些什么?”
三姑娘来的路上已经琢磨好了:“买几个花灯。我们府里虽然年年都会做一些,但没有民间的东西有趣。王府的灯也该挂出来了吧?”
“一早就往后花园拿了。听说一个宫灯就要一百二十六个榫卯。”饶是孙蔷薇早上就知道了,现下说起来依然忍不住唏嘘。
三姑娘被她逗笑了:“这是本朝的。换成前朝那几个会吃会玩审美高雅的皇帝,等到晚上进了后花园姐姐还不得以为自个到了天宫?”
上辈子孙蔷薇逛过花灯节,但她见到的那些花灯真没法跟王府的比,实在无法想象晚上是何等盛况。
“晚上更好看,你怎么想起来大上午的出来?”孙蔷薇奇怪。
小丫鬟说:“还不是我们家夫人不许。”顿了顿,“王爷准姑娘出来吗?”
孙蔷薇:“不知道。晚上没出来过。我不会拳脚功夫,也没父母兄弟姐妹仰仗,叫人抓来去也没人找我。”然后笑了笑,“我还没活够呢。”
小丫鬟惊觉问了不该问的,连声给她赔不是。
孙蔷薇想说什么,马车停下来——前门大街到了。
踩着下马杌子下来,眼前张灯结彩,商铺鳞次栉比,人山人海的景象让孙蔷薇倒抽一口气。要不是四周古香古色,遍身罗绮者,不见电线空调,孙蔷薇还以为又穿回去且赶上了十一长假。
段三下来惊呼一声:“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孙蔷薇:“方才不是从这边来的吧。”
忠义侯府在王府西北方,前门大街在王府南边,走不到这边。段三见马路上没多少人、车和马,便以为街上也没多少人。
小丫鬟担忧地问:“还去吗?”
段三看向孙蔷薇。
孙蔷薇:“来都来了。正好我买些皂角胰子。”
“到前门就回来,不往东去了。过会子这街上人还得多。”段三姑娘这样说,孙蔷薇恰好也是这样想的。
沿着街边买到自己想要的,段三姑娘就让两个小丫鬟拿着。
丫鬟手里提满了,孙蔷薇便笑着说:“桂花蜜我拿着吧。”
小丫鬟好奇地问:“孙姑娘,桂花蜜您打算怎么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