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夏油杰转身离开。
盛夏的高温似乎在这一刻将他身后的空气扭曲,愈发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他的身影最后消失在楼梯口只剩下空荡袭来的风。
“……”
七里夏树面无表情把脸上的泪水擦掉,看着手背上的擦下来的眼泪很快就在高温中挥发。
蝉鸣聒噪里,她的手掌重重拍在了走廊的围栏上。
——是否诚意,我感觉得到。
“他居然嘲讽我哭得太假。”
七里夏树越想越生气,“什么叫不要企图蒙混过关,他是不是男人啊,就算他是个性冷淡,作为一个普通的有爱心的正直的人类,看到这么漂亮的女生哭得这么委屈,怎么都会心软吧?”
“他不仅不心软,他居然还威胁我。”
“太宰治——你有没有在听啊?”
福利院食堂。
角落最后一排的餐桌前,七里夏树倾诉的对象一直没声音,这让她有种在说单口相声的感觉。
她觉得更郁闷了。
而她的倾诉对象太宰治,正用筷子慢悠悠的挑着餐盘里的芹菜。
他回答:“在听。”
继续挑着芹菜。
“……”
七里夏树干脆也撑着脑袋,无语地说,“你不喜欢吃芹菜为什么还要选这个菜?”
太宰治,“因为这个菜里除了芹菜,其他的我都喜欢,把不喜欢的挑出来就好了。”
“噢——”七里夏树忽然想到了,“那我把夏油杰赶出去不就好了?”
太宰治眼都没抬,“算了吧。”
七里夏树撇唇轻笑,“你觉得我做不到?”
“我觉得没必要。”太宰治总算挑完了芹菜,这才开始动筷吃饭,没了芹菜以后,他一脸的满足,“只要挑走了芹菜,剩下的都是我喜欢的。而你把夏油杰挑出去,你也不喜欢这里。”
“有道理啊……”
“而且我觉得。”太宰治的筷子一停,抬眼对她笑了一下,浅淡无害,“你可能并不讨厌芹菜哦?”
“?”七里夏树反应过来,他是在用芹菜代指夏油杰,她无所谓地扯了下唇角,“你还真会胡说八道啊。他还不够讨厌吗,我刚刚怎么跟你吐槽的你都没听见?”
“啊,是有一点没听清,那你再说一遍吧,你很讨厌他?”太宰治语调淡淡,听起来像极了敷衍。
七里夏树觉得他这样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欠揍。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欠揍的太宰治,在这里反而很受欢迎,跟她的人人避之不及形成鲜明对比。
甚至于当他和她走得近,他不仅没有跟她一起被孤立,反而还成为了大家担忧和关心的对象。
——太宰,如果你被那个怪物欺负了,一定告诉我们,我们会保护你的。
当太宰治用那个平淡得格外欠揍的语气跟她复述一遍之后。
七里夏树感觉自己硬了。
拳头硬了。
而现在,太宰治慢条斯理地吃着挑完了芹菜的午饭,用那副平淡得很欠揍的语气,理所当然地说出刚刚就是没听清。
她觉得拳头更硬了。
于是开口的语气都不免带了点咬牙切齿:“我说我就是很讨厌夏油杰啊,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虽然他看起来不像是要在这里久住,但是他在这里多待一天我都忍不下去了,我得想个办法把他撵出去……”
“在聊我吗?”
身边突兀地多了一个声音。
“……”
空气一窒。
七里夏树抬头,看到了她嘴里的当事人,夏油杰。
他手里端着餐盘,另一手拉开了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见她仍然盯着自己,夏油杰微笑着看过来,“还没有回答我,刚刚是在聊我吗?”
哦,懂了。
太宰治这小子故意的。
说什么没听清,他听得清楚着呢,甚至还看见夏油杰在朝她这边走过来,所以故意让她再说一遍的吧。
七里夏树给了太宰治一个眼色,而太宰治一副只想干饭的乖巧儿童的样子,沉迷于没有了芹菜的午餐。
“……”
行吧。
她歪过头,对上夏油杰温和的眼睛,笑眼弯弯,“你既然听得见,那应该不需要我再说一遍吧。”
“——夏油哥哥?”
说到最后,她刻意黏着声音,说得格外腻人。
太宰治的筷子顿了一下。
大概是想说,她影响到他的食欲了。
七里夏树注意到了太宰治的这个举动,她的笑愈发张扬灿烂,连太宰治都被恶心到了,那夏油杰应该也会觉得受不了吧。
她保持着笑,灿灿烂烂,再添了一把劲,“夏油哥哥,你看,我们都已经摊牌了,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保持一下距离,不要互相影响对方了,怎么样?”
太宰抬头,给了她一个眼神:太恶心了,要吐了。
七里夏树专注于恶心夏油杰,侧着脸笑得龇牙咧嘴,毫无形象。
太宰治:“……”
端着餐盘换了个桌子。
而夏油杰看了一眼太宰治起身离开的动作,对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恐怕是做不到了。”
七里夏树:“?”
夏油杰微笑着,“你的朋友换去了其他位置,现在只有你的周围没有人坐了。”
“……”
拳头又硬了,硬得能打穿一个地球。
不过也没关系,她还有别的办法,反正,让她跟夏油杰坐在一起吃午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七里夏树再次眼角弯弯的笑。
正要开口。
夏油杰先一步开口,平静温和:“不用叫我哥哥,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只比我小三个月,叫哥哥未免有些占便宜。”
“——?”
他又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杰。”
“……”
七里夏树觉头一次感觉到一丝无力,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叫他夏油哥哥不是想拉近关系,而是在捉弄他?
而且,他居然还看她的资料。
……与其说是不知道她是在捉弄他,不如说是,他明知道她在捉弄,但是他装作不知道。
明知道她在捉弄他,他还是全盘收下。
——忽然觉得,不好玩了。
七里夏树懒懒散散地收回了那满脸甜腻的笑,不再看他。
吃个午饭而已,当做旁边没这个人不就是了。
“食堂的饭菜还不错,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他拿起筷子,也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但是闲聊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多余?
七里夏树当做没听见,想着速战速决,早点吃完回宿舍,还能收拾太宰治那家伙。
然而下一秒,她听到夏油杰继续说道:“对吧,夏树?”
七里夏树一口饭哽在喉咙。
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食堂里的其他孩子都被她的咳嗽声惊动了,一脸惊恐地回头望向食堂最后一排。
“那个怪物……她今天又要搞什么?”
“不会吧……她之前吃饭的时候都很安静,今天这是要干什么,不会连吃饭的时间都不放过我们吧?”
“我、我们要不要赶紧撤。”
“我我我吃饱了我先走了呜呜呜呜呜呜——”
“靠,你这家伙跑这么快!别、别丢下我啊!”
食堂里的孩子逃难似的疯狂端着餐盘跑出去了。
七里夏树懒得搭理他们,她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剧烈的咳嗽使她的脸色涨红,尤其是感觉到夏油杰的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她感觉自己离背过气去不远了。
呼吸好不容易平稳了下来。
她坐回身体,一抬眼,是夏油杰关切的注视。
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她见惯了的那些表情,厌恶,恐惧,憎恨,慌张,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像夏日拂过额头的风,干净得连湖泊都为之摇曳。
包括他轻拍着她的后背时眼底的关切,也是陌生的,陌生而真实。
好像有一粒猩红的火种跳到了她的手背上,陌生的高温烫得她猛然缩回手。
“不要这样叫我。”
七里夏树放弃了吃午饭。
端着餐盘打算去倒掉。
她站了起来,淡漠地看着他:“我很讨厌你,现在很讨厌,以后也很讨厌,所以我们没有拉近距离的必要。”
“如果你非要用什么称呼来叫我的话——”
她稍一停顿。
然后,再次轻扯嘴角,露出了那副眼角弯弯、灿烂恣意的模样:“像他们一样吧,在我眼里,你跟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所以叫我怪物就行。”
她笑意一扬,更加刺眼嘲讽,“听习惯了还挺好听的。”
作者有话说:
太感人了QAQ没想到大家都在等开文
不出意外会日更哒,没更新就是有事耽误了,抱紧大家=v=
第3章 蝉鸣/03
午饭后,到了福利院的午休时间。
福利院的宿舍楼在这个时候往往是最安静的,大家都在午睡。
老师每天中午都会监督大家睡觉,直到挨个房间确认大家躺下睡着了才离开。
七里夏树曾经跟太宰治吐槽过:“大家又不是只有幼儿园智力的托管小朋友,还来这一套,实在是无趣。”
太宰治闲闲开口:“福利院的规定有趣还是无趣跟你也没关系吧,你又不会遵守。”
“……”
七里夏树一直觉得,太宰治这个小孩精得很。
他安安静静的时候表情不多,总是一副想死的样子,大概是刀尖抵到了脖子上都不会眨眼。
福利院的孩子都觉得太宰治脾气好,性格温和,笑起来很乖巧,老师也喜欢。
只有七里夏树知道,太宰治绝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乖巧可爱。
单单凭他随口一说就能说出那么气人的话,这绝不是普通小孩子能有的嘴。
午饭之后,他就回自己的宿舍睡午觉去了。
七里夏树的确不会遵守福利院的规矩。
在老师检查的时候装睡,等老师走了以后,她从宿舍出来,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盛夏的正午,刺眼的光线像是灼烧过烫的火种,在地面上滚烫地燃烧着。
她站在宿舍门前的走廊上,懒懒散散地靠着栏杆,望着没有风的午后静止的树影。
直到看到了楼下正缓缓朝着宿舍楼走过来的夏油杰。
蝉鸣嘶哑热烈。
似有感应,他也在这个时候抬头,看到了站在二楼的七里夏树。
风在这时将他的发梢轻拂飘扬,他的眉眼柔和,如同干涸的盛夏流淌而过的河流。
不同于普通的男孩子那样短短的头发,他的头发略长,及肩,大概是因为此时是休息时间,他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脑后,没有束起来。
耳朵上戴着耳钉。
宽松的白色短袖,皮肤很白,像是温和的风,即使是此时带着一点午后的困倦,看起来也仍然让人觉得很温和。
他的身边带着一种干净的气息。
跟她不一样。
对视的片刻里,七里夏树她突兀地想到的却是,一个小时前的食堂。
黑发的少年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拉开了她旁边的椅子。
他明明听到了她在说他的坏话,却还是对她微笑着。
“如果你非要用什么称呼来叫我的话——”
“像他们一样叫我怪物就行,听习惯了还挺好听的。”
她恶劣地把自己的所有坏心眼摆到他面前,想看到他难堪,想看到他知难而退,想看到他的脸上露出跟其他人一样嫌恶的表情,想让他少管自己的闲事。
可是那时候夏油杰是怎么回答的。
他仍然淡淡微笑着,说,“但是你的名字是夏树。”
他的声音低而温和,像他注视着她时轻笑着的眼睛,风一样掠过天际,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只有最简单的、最纯粹的温柔。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怪物。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什么时候?
在被送进福利院之前,七里夏树原本也是在父母的保护和亲昵下长大的孩子。
爸爸是普通的职员,妈妈是一名老师,工作不算多么忙,每天都有固定的时间陪她。
玩具,绘本,睡前故事,家长会,游乐园。
普通的幸福家庭的孩子拥有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少。
人对于五六岁之前的记忆并不能记得太多,七里夏树也一样,其实她对幼年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只大约记得,美好的童年戛然而止时,那是一个蝉鸣沸腾的盛夏。
为了庆祝她的生日,妈妈在厨房给她做她喜欢吃的草莓蛋糕,爸爸据说推了出差,扣了一点薪资,但是为了能早点到家陪她过生日,很快就会到家。
七里夏树在院子里等爸爸回家。
她望着头顶的树发呆。
久久的,那些在风中摇曳的树叶像是有了生命,她尝试着伸出手,叶子似乎能够听得懂她的想法,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觉得很新奇。
她让叶子跳舞,叶子就真的可以跳舞,成排的叶子任由她指挥。
七里夏树兴高采烈地跑回厨房,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