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真的吃草了。
“是!”想起来自己刚刚掉了礼,周巡退一武,补上一礼,“女郎还极力维护府君,说草可香可香,嘴馋吃之,哎!膝下有女郎如此,府君怎忍心去虐害。”说着说着,撩动心内的忧愁,扑簌簌泪如涌泉,拿袖拭着眼泪。
裴焱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裴姝到外头吃草被周巡撞见,周巡以为他不给裴姝饭吃,裴姝才会去吃草的。
裴姝为何去外头吃草,他可真不清楚,思前想后理不出个头绪。周巡情绪激动,眼下怎么解释,在他眼里都是借口,索性承认自己有错,虚心宽慰他:“翁翁所言极是,是我心肠不贤了,往后不敢了。”
“如此甚好。”裴焱态度温和,周巡的怒气已减却三分,神情渐渐地安静下来,“府君快些带女郎去吃东西,老夫去前院等府君。”
“诶,今日翁翁若无事,便先回去吧。”裴焱道。
“今日有非常重要的事,要相谈甚久。”周巡声色俱厉,“府君白日里若不得空,那晚些时候老夫再来。”
暂别周巡,裴焱带裴姝回寝室,因纳闷周巡的话,眉头不由蹙起。
周巡寥寥几句话,府上的人都知道裴姝去吃草了,裴姝羞得脸蛋儿红至颈儿,耳垂处几欲滴血,回寝室的路上,不免揣着羞脸儿,一回头也不抬。
裴焱将裴姝带到自己的寝室。
胡绥绥也在寝室里,站在窗边,刚与狐仙奶奶说完话,见裴焱牵着裴姝过来,她开门相迎。
进入寝室,胡绥绥才发现裴姝不对劲。裴姝垂头丧气的,好不高兴,胡绥绥把裴姝搂在怀中,拿帕子来擦拭她的脸,问:“姝儿今日怎么脏兮兮的呢?”
裴焱三言两语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胡绥绥听了,好不疑惑:“姝儿是真的肚子饿了吗?”
“不是肚子饿。”裴姝的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唔哑说一句,“今日姝儿害爹爹被误会了,爹爹不要生姝儿的气。”
裴焱温柔地摸裴姝的头,让她好好解释:“爹爹没有生气,姝儿说说为什么去吃草。”
头顶受摸,裴姝放下心,睁着两只圆眼,说:“姝儿腿可疼可疼,所以去吃草。姝儿吃的是可投可投的药草,治腿疼的,姝儿怕爹爹和阿娘担心,才偷偷溜出府吃的,也怕爹爹知道姝儿腿疼后,不带姝儿去打球了。”
胡绥绥比裴焱先明白了,帮着解释:“哦,姝儿是狐狸,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会找草药吃。”
胡绥绥当年吃草也被周巡撞见了,不过她吃草时是本形,加上那时毛皮稀疏,饿了几顿,形容大大清减,周巡以为她无肉可食才吃草,于是热心地扔了一条肉脯过来。
原来如此,裴焱终于笑了:“骨头愈合时,腿会有些疼,只是姝儿日后莫偷偷去吃草了,这般爹爹和阿娘会更担心。至于打球,答应过姝儿的事儿,爹爹一定会做到。”
“姝儿知道了。姝儿以后不会偷偷吃草的。”裴姝乖乖点头。
裴焱说答应自己事一定会做到,裴姝想了想,试探地一问:“那爹爹可以给姝儿生个妹妹吗?”
裴焱:“……”他刚刚就不该多嘴。
……
虽然竹板自行脱落,但裴焱还是带着裴姝去找朱子林看骨头愈合的情头。朱子林好好检查了一番,只说没什么大碍,养多些时日就能跑能跳了。
裴焱放下心。
脚踝上没了竹板,裴姝行动更自如。裴焱带裴姝去教场,胡绥绥也跟着去。
教场的球场常常洒油润之,即使是冬天,也光滑犹镜子,胡绥绥爱极,手摸草地,发傻一问:“裴裴,我可以变成狐狸在上面打滚吗?”
第55章 风云突变情更深7
裴焱呵呵笑,一只手牵着裴姝,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慢远去:“若绥绥今晚想成为士兵门的口中食,那且随意打滚,我可不兴去拦你,免得你背地里又骂我是伪君子。”
裴焱拖长尾腔说伪君子三个字,裴姝问了:“阿娘为什么骂爹爹伪君子?”
伪君子是骂人的话,裴焱可不会在裴姝面前掉态,笑回:“是尾巴的尾,尾君子,就是猴子,你阿娘在说爹爹和猴儿那样好动。”
裴姝不疑,听了解释,拍拍裴焱掉手背,说:“阿娘说的不对,爹爹并不似猴儿那样粗鲁,就算是尾君子,也是豆尾君子,举止缓缓的,柔柔的,姝儿可喜欢可喜欢爹爹了,当然也可喜欢可喜欢阿娘。”
因裴姝的解释,裴焱忽然不讨厌“伪君子”这三个字了,反觉有些可爱。
他道:“不过一年,姝儿越发出息了。”反观他,再过几年就会两鬓夹星,不复年轻。
看着裴焱头也不回地走远,不能逞愿,胡绥绥作恶起来,一口气连说三句伪君子才起身。
但起身后举目一视,到处是穿盔带甲的士兵,枪戟森森的。
枪戟加置颈上,她就成了一道菜肴。
想象身份暴露后,被人抽筋绝髓的画面,胡绥绥吞口唾沫,逞愿是小事,保住小命才是大事。
胡绥绥微微呼吸,起身跟上裴焱,牵住放在背上的手,才放心安胆:“我身上就一两狐狸肉,可填不饱士兵们的肚子……是也。”
说着,一名士兵牵着一匹毛发油光放亮,眉心一点白的黑马儿,朝他们走过来,马儿四蹄“得得”的迈来,在裴焱面前停下时,闻到狐狸身上的恶气,脖子一甩,对着天,唏溜溜几声啸,穿着玉蹬的马蹄,也在原地乱踩,有些狂躁了。
裴姝第一次看见如此健硕的马儿,脸上泌着兴奋,捂住脑袋在哪儿感叹:“可壮可壮的,一脚就能将姝儿的脑袋踩出血浆来。”
裴焱惊恐,用眼角溜着裴姝,心里道:稚言幼语而已。
士兵将辔绳交给裴焱便退下。裴焱不停抚摸马鬃,低声安慰马儿:“静,静。”
黑马静不下来,开始冲着胡绥绥嘿耳一叫,仿佛在和裴焱说胡绥绥是一只狐狸。胡绥绥不由得往后退,躲在裴焱身后去,裴姝也受惊,布儿一迈,藏在胡绥绥身后。裴焱改抚摸为拍打:“我知道,她不坏,不吃马肉,也不吃人肉。”
听了这段话,马儿两只耳朵扇了扇,慢慢安静下来,立在哪儿,斜眼视胡绥绥,发出嗤的一声,露出了一大片眼白。
不知为何,胡绥绥总觉得马儿朝她翻了一个白眼。
马儿安静下来,裴焱转而去检查背上的金鞍,金鞍稳固,他便扶抱裴姝上马。裴姝上马后,怕跌落,双臂环抱马颈不放,裴焱单手扶她背,另一只手伸向胡绥绥:“绥绥也坐上去。”
胡绥绥伸出的手还没搭到裴焱手上去,马儿摇头晃脑往后退,意思很明显,它不愿让胡绥绥坐上来。
见状,胡绥绥的手僵在半空中,越想越气,气得擘眼吐舌,对着哪儿做出吓人的怪样子。
各人有各人的脾气,各马也有各马的性子,没有条理的胡绥绥逢上性子古怪的马儿,和冤家狭路相逢一样,谁也不让谁。
僵持了一下,还是裴焱出面居间排解了:“好了好了,再瞪多一会,眼睛就要掉到地上来了。”语罢,微然一笑,转头和马儿沟通一番,磨了半截舌头,“明日我带你去山头吃草。”
这匹马最爱吃山头的草,抵挡不住诱惑,不情不愿地上前来。
裴焱拍着马儿背说好孩子,随后手把手教胡绥绥上马。
平时四肢灵活的胡绥绥,今日的骨关节被打了钉子似,僵硬笨拙,弄出个同手同脚,上不得马背,裴焱亲自示范如何利索地认蹬飞身上马,胡绥绥目睛不转,认真地看,学得有模有样,但最后只有上半身在马背上,下半身悬在空中,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就那样猴在马背上,在裴焱面前几次出丑狼藉了。
裴焱手撑在马儿的三叉骨上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笑岔了声,连裴姝嘴嘴边也有淡淡的笑意。胡绥绥两颊绯红,待搭不理的说了句:“裴裴腿长,绥绥差你一折儿的腿,自然上马有些滑稽。”说着,伸直了大拇指和食指。
“我这儿也有身材矮小些的士兵,他们上马时,可不似你这般滑稽。你这差的不是一折,是差了一层天。”裴焱嫌弃回道。
“哼,裴裴对我时,嘴里就没吐出几句像人的话,裴裴哄马儿是棉花嘴,到绥绥这儿,棉花嘴里全是针。”胡绥绥向裴焱脸上挥粉拳,恨得牙齿痒。
“我也想说好听的话,但只怕绥绥会蹬鼻子上脸,我会吃亏。”裴焱避开粉拳,有力如虎,边说把胡绥绥的下半身扶上马。
后边有人帮衬,胡绥绥勉强上了马。
裴焱代为执辔,牵着马儿在教场上悠悠走了几圈。坐在马背上,胡绥绥没感觉到舒服,坐久了,腮臀和大腿内侧酸溜溜的,走第四圈的时候,她便喊着要下来。裴姝骨头软,久坐不觉得痛,胡绥绥下来后,裴焱撩袍,脚尖儿踩上玉蹬,哗啦一声上马。
裴焱上马之后,不似胡绥绥那样含胸驼背,烟支支地坐在上头,他在马背上簪簪的坐,有几分轻狂,说句“姝儿坐稳了”,之后两腿一夹,马蹄怒张,蹄下登时生尘。
马儿跑第一圈时,裴姝浑身的血凝在一块,身体僵硬,脸上有几分惊恐之色,跑第二圈时身子垂垂松懈,笑容可掬,而跑第三圈时,她两臂时而如鸟翅那般张开,时而与胡绥绥招手,清脆的格格笑声盈场,让马儿再跑快一些,好不快乐。
跑了三圈半,裴焱挽定缰绳,骑着马去胡绥绥跟前,不等马儿停蹄,他且先翻身下马,再抱裴姝下马来:“这段时日先骑骑马,日后再打球,姝儿你看可行吗?”
“可行。”裴姝眼睛滴溜溜转。
裴焱抽扬裴姝是个好孩子:“周翁翁在等爹爹回去商讨些事儿,天色还早,让阿娘陪姝儿去找姑姑姨姨玩,可好?”
裴焱没有忘记周巡今早时候说的话,想来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心里头惦记着,没办闲邀邀陪伴裴姝了。
第56章 风云突变情更深8
出了教场,裴焱背着裴姝,一头扳住胡绥绥香肩,数四叮嘱:“瞧你长得柳柔花娇的,但我知你是个嘑头性子,一见姑姑姨姨就会还了初性,今日不让你在球场上打滚,到了山中,你定是疯癫无艺,滚得满身是泥雪。姝儿是个好学的,你可莫要让她学了你的疯癫。”
听了此言,胡绥绥脸儿白,鼻儿青,有七分泪人儿模样。
她哪里疯癫了?
裴焱嗤一声,指弹胡绥绥的脑门,徐徐笑道:“说你一句还不服气了?我前边可是先夸了你的,你没听见吗?”
“裴裴夹枪带棍,绥绥可不吃这套。”手指还没弹上脑门,胡绥绥攒眉嚼齿,手疾眼快,隔手之间,举爪反挝裴焱面皮。
才几日,指甲已长出大半截来,没有拿剪子修磨圆润,尖尖的指甲尖,挝上来不仅仅会掉血皮,肉都会被抓一层下来。
裴焱一偏脖子躲过此掌:“诶,抖毛挝夫君成何体统!我倒是忘了,你就是个体统……总之别受伤,别教我在府衙里受热,我可不想看见一只受伤流血的狐狸。”
且说且往胡绥绥袖里塞钱袋里头装着碎银:“冬日夜短,要早些归来,饿了就去买东西吃。”
张个眼慢,裴焱唇瓣往胡绥绥腮上咂一口,顿惹胡绥绥粉脸赫然,偏偏倒倒站不稳,恰如风中一棵杨柳。
裴焱的手中的碎银也是沉甸甸的,害羞过后,胡绥绥掂量一下,始开笑颜:“绥绥今日不作耗,让裴裴宽肠就是了。”语罢,带着裴姝去找胡姑姑假姨姨。
一阵一阵的凉风刮在身上,裴焱冷得嘴里吐一口热气,看着她们远去,直到再看不见一点身影才回府衙。
周巡在府衙等候他多时,就在前院哪儿捧着一本书,无时释手,他时而皱起眉头,时而啧啧嘴,嘴里不住的自言自语。案上的茶从热转凉,周巡都没喝上一口。
裴焱回来,周巡起身作揖相迓。
“翁翁不必多礼。” 裴焱摆手。
屋内烧着炭火,一跨过门槛,热气扑来,裴焱感到脖颈一股灼热的气息流向天灵盖,宽去肩头上的斗篷,挂在臂弯上。
周巡未坐,立在裴焱身侧,问:“府君闷逐心生,去教场打球,不是要晚间才归吗?”
裴焱卷起一折袖子,亲自煎茶:“翁翁不也说晚些时候再来找我,可日头还高高挂在天上,翁翁就来了。”
“府衙炭火足,趱前来取暖。”周巡笑回,“上了年纪,不抗冻,再冷上几分,便不能动履了。”
寒暄数语后,茶渐渐温热。
“每到紧要时刻,翁翁总爱先说些趣话。”裴焱倒了两杯茶。
周巡拿起其中一杯,一口一口地呷落肚,放下杯子那刻挣出一语:“祸不旋踵,如之奈何?”
“祸关何事。”裴焱神色不惊,呷口茶暖肚。
茶罢半盅,周巡才和裴焱附耳密谈,道:“昨夜粮库与兵库险些走火。”
裴焱耸然动容,腕上筋骨非常凸露,但想是险些儿,左思右想,很快冷静下来,二指抚鬓边:“既是险些儿,那翁翁真正想说的事,并不是失火一事了。不过这事怎无人与我说?可是有人陨越了?”
“这事情不能张扬,否则汉州人心必惶恐。” 周巡声音越压越低。
顿了一会儿,他才解释为何会险些儿着火:“非是有人陨越了,而是有人故意纵火,纵火之人共有三名,昨日已被抓起,可惜的是还未问话,人已咬舌自尽,一个字也未吐。唉,好在府君三火加身,压了汉州昨日的小火。”
“故意纵火……如今寒冬未过,去年粮食不丰,如今的汉州口粮紧缺,万一春时天气不美,盗寇四起,汉州是粮竭兵虚的危城,任人宰割罢了。”裴焱怒不可遏,切齿拍案。
裴焱十六岁临敌,是个遇文王施礼乐,遇桀纣动干戈之人,纵火之人若没咬舌自尽,落到他手里只会是生不如死。
“府君颖悟过人!”只略提一句,裴焱便知他话中意,周巡打心底佩服裴焱,正色言道,“到那个时候,一鼠且值数千钱,府君,晁中丞抗吐蕃受伤,至今不能上马杀得吐蕃旗靡辙乱,吐蕃势焰烧天,似乎随时可攻入。这个冬日老夫心头总不安,总觉到了春时,汉州或将有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