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笑了,眼神暗示性地瞥向酒店中央的那面旗帜,然后做了个口型:“温家,大资本。”
新人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后一脸讳莫如深。
南苡直直地看着他,他身侧跟着个服务生,服务生正在询问他的需求,他却沉默不语,眸光淡淡,挽间的手表有金色的光泽。没走出几步,忽而顿住,然后举目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
她感觉这群人顿时噤了声。
耳畔静然,世界归寂。
他在看见他们后,脚下微旋,徐徐动身迈腿,一步一步地,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举一动都是帧画,印在她脑海里,深刻无比。
她屏住了呼吸。
他慢慢地走到他们跟前站定,目光扫视众人,掠过最前排惊愕的华哥,越过呆愣的张晓武,最后堪堪停在她的脸上。
两人的视线,时隔三年,再次在空中交汇。
他漠然得叫人生畏。
是他先移开的眼,开口:“郑老的学生,是哪位?”
声音清冽淡漠,掺着明知故问。
他与她两年的光阴,怎么会不清楚她是师从郑老?这番故作不识,是摆明态度了。
她没说话,低头,盯着他的鞋尖。
连一向聒噪的华哥都愣了,有点摸不清状况,半天才吐出一句:“郑老和温公子这是?”
温行知轻轻一句话便拨了过来:“那是我外公。”
随后又解释了句:“老人家今儿身体不好,特意交代让我来办这事儿,不算委屈吧?”
不委屈!一点也不委屈!
郑老从业几十载,根基深厚,低调做人,从未对外声张过自己的背景,这么多年也不敢有人深扒,就算是深扒了,也没人敢爆出来。
所以外人只知是实力雄厚,却不知竟然是……
华哥大喜,围着温行知谄媚不已:“就怕温公子觉得委屈,咱们哪儿会委屈呀?京京,快过来给温公子打个招呼呀。”
徐京冉踌躇着,上前正准备与他握手招呼。
温行知却笑得很淡很疏离,略过了徐京冉,只提醒道:“所以,中间人是?”
众人陡然清醒,才发觉这不合规矩,都转头看着沉默至今的南苡。
徐京冉被莫名冷落了,一愣。
了解南苡的人都觉得怪异,往常碰上这种大人物,依着这位南导的性子,早就仗着自己美艳,一脸花枝乱颤地攀附上去了。
今天倒是格外沉默。
还是张晓武推了推她,牙缝中挤出一句:“老大,你他妈愣着干嘛呢!”
大资本啊!
用你那张男人都喜欢的妖精脸去哄啊!
别的不好说,老情人还不好哄么?上啊!
她四肢僵硬,浑身都不自在,被推了后也无动于衷,像只提线木偶呆呆地站在原地。
张晓武没办法了,总不能冷着人家,便只能硬着头皮上。
旧人狭路相逢,互作不识,这场面怎么想怎么怪异。
张晓武努力挤出一丝笑,刚想脱口一声“行哥”,转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客客气气地称道:“郑老的学生,鄙人张晓武,久仰温公子大名。”
说着朝温行知伸出手。
温行知眼波无澜,盯了那双伸过来的手几秒,而后与之交握,力道轻而淡。
一群人赶紧拥着温行知往包间里走,众星捧月的模样,倒叫她想起当年李成章对她说过的话——
“你要是以后能有机会了解,就知道我这么称呼,还是太客气了。”
当时她不懂,可现在明白了。
就着一身金尊玉贵,动动手指,便能让一群人为他前仆后继。
好一个,温公子。
十来个人热火朝天地到了包间门口,然后便是与王导的会面,交谈。
王导是影视圈里老一辈的导演了,四十来岁的年纪,有作品有资源,腰板自然也硬,这个局要不是因为郑老的面子,压根就攒不起来,今天本就打算敷衍一下,想着好歹是个影响力非凡的顶流小生。
说实话,王导也想过他们会搬救兵,说辞都准备好了,只是在见到来人时,还是愣了。
南苡当年跟过王导的组,两个人的关系建立于郑老,她第一个上去和王导寒暄,王导同她握了手后,神色复杂地看向她身后那位:“什么风竟然把行知也吹来了?郑老呢?怎么没来?”
就一个寻常的片子,引来温氏的驻足,实在有些……大题小做。
南苡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夹在二人之间璀璨生笑:“是这样,老师今天身体欠佳,特叫温公子代劳,王叔,不会嫌弃吧?”
王导怎么会嫌弃,连连摇头失笑:“你这丫头……走吧行知,入上座。”
温行知护着王导,淡笑推辞:“今儿您是主,您上座。”
几位导演和演员经纪人纷纷入了座,工作人员安顿好了一切后,便替他们带上了门。
她资历浅,在一众导演制片里,坐在了最后,左与张晓武并肩,右与徐京冉并靠。
气氛很是融洽,都是混多了场面的人,说起话来,都是暗藏玄机你推我往,她时不时跟着娇俏地附和一两句,总能引得满桌大笑。
她今日刻意打扮过,一身冰肌玉骨浑然天成,巧笑嫣然的模样,引得桌上好几个导演频频向她投去目光。
终究是变了许多。
如今这模样,与当初那个在平安镇时,总爱素着一张脸肆意大笑的人,天差地别。
张晓武自然地给她倒上一杯酒,低声同她说道:“老大,活过来了?”
话里尽是揶揄和取笑。
她瞪了他一眼。
徐京冉却问道:“南导和温公子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她和张晓武异口同声。
张晓武警惕着徐京冉,而她随手撩了一下头发。
徐京冉也不是什么愣头青,这点微妙的气氛,在刚刚温行知走过来时,就已经看破了。于是笑笑不说话,低头时,心思乍起。
这顿饭几乎和以前的饭局没有什么差别,前半段一群人敬酒客套,重心全放在主座上的王导,以及左边的温行知。
南苡看得出,人人都在浑身解数地想讨好温行知,那个选角导演甚至还站起来应景作了个诗,明里暗里都在吹捧着他,温行知也只是客套地举杯回敬,整场下来,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话不多,却每句都在关键。
她却看出来他这是心情不好。
南苡默不作声,饭局后半场的时候,趁机溜出去打了个电话。
那边刚一接起来,她就瓮声瓮气地问道:“老郑,听说你身体不好啊?怎么了?”
“老毛病犯了,咳嗽得不行,”郑立君毫无表演痕迹,“医生已经来瞧过了,没事儿。”
“哦……”她指尖划着盥洗台上的水。
“见到了?”
她指尖微顿:“什么?”
“我那个不争气的外孙。”
她努嘴,见到了。
那人见了她,心情差着呢。
老郑也是,哪有想给人相亲还搞偷袭的?
她转而一想,忽然问道:“你说他三四年前,是在国外?”
郑立君说是。
她拧起眉,三四年前,他明明和她在云城成日厮混,片刻不离,怕不是瞒着家里人的。
她叹息,懒得想,也不重要了。
又和郑立君简单说了几句后,她便收了线,打算原路返回。
却在进门前,被华哥拦下。
华哥拉着她往反方向走,到了通风口处,递了她一根烟,她微愣,搞不懂这人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接过后,华哥又主动给她点了个火。
“苡姐,真是感谢你帮了大忙了,”华哥捂着嘴巧笑,看着她如同蓬荜生辉,“没想到您这本事是真大。”
“咱们家京京能遇见你呀,真是福气。”
“京京啊,特别想演这个王导的戏,之前我们还在愁呢,王导出了名的不爱用流量小生,固执得很,今天这顿饭就算是借了郑老的面子,那也是凶多吉少。结果我刚刚在会厅看到温公子的时候,就知道今天这局呀,真是稳了。”
说完,还扬起脖子娇笑了两声。
她抽了两口烟,没说话。
她断定华哥将她拖到这个地方来,不止是为了感谢她。
一定是有别的事儿,才这么专程将她拦住,躲到这种没人的地方。
果然,几口烟后,华哥开始正式切入主题:“苡姐,听京京说,你是认得那位温公子的啊?”
她含着烟,动作微怔,瞬间明白过来。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来了?
莫非这两个人,是想拿下王导,顺便拿下温行知,鹬蚌皆得?
她心底里嗤笑,明面上仍装得一副无知样,缓缓开口:“我不知道徐京冉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我说实话,不熟。”
“嗐,南导,可快别骗我了,”华哥妖娆地站在窗口边抽着烟,回眸笑道,“您是郑老的爱徒,温公子是郑老的外孙,这么些年来来往往,要说没一点交集,楼下的三岁小娃娃都不信呢。”
她被这话噎住,沉默。
的确很奇怪,她和温行知当初都是郑老身边联系最频繁的人,却连半点交集都没有。
但事实就是这样,她真的从未见过温行知,也没有半点印象。
她就算是如实相告了,估计华哥也以为她是推辞。
“我为什么要帮你?”她低头弹了弹烟灰。
干脆直接挑明利害,你来我往,利益至上。
华哥正是此意,眼中精光乍现。
“听说南导一直想稳在主流导演圈?可那边的导演们都是自成一派的,就算是温公子这样的人,也是难以插手的,南导……”华哥眯起眼笑了,烟雾中显得颇有几分深不可测,“我知道您本事大,只要您帮咱们搭上温行知这人,主流圈,我保您有个位置。”
她一手托着另一只手臂,捻着烟,悬空半举,听了这话后仰头笑出声。
终于还是点了头。
“好,一言为定。”
第54章 蓄意
她与华哥达成协议后, 便一前一后地回到了饭桌上。
桌上言笑晏晏,热度不减,只是进门后, 有几个导演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今天是精心捯饬过自己,挑的这条长裙不紧不松, 正好包裹着她的身躯曲线, 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挂着浅浅笑意, 模样勾人得很。
这一桌子里, 她比那盘中餐更诱人。
刚落回座,南苡便听见对座那个制片人道:“南导如今可正是春风得意呀, 这几年拿奖拿到手软, 我们这群老油条, 可比不上咯~”
“老李, 人南导可是郑老爱徒,你有没有点自知之明呐?”
似警告, 也似玩笑。
“啧,自知是个老油条么不是?”
一番拉扯,众人皆笑。
南苡却心里暗骂。
这一顿夸赞吹捧,她一个小辈不得给他们陪酒敬酒?
老东西, 拐着弯要灌她酒呢。
张晓武机灵, 赶紧给她倒了酒, 她捧杯站起身:“您就别捧杀我了, 我哪有李导演厉害呀, 一部戏换五个女伴, 这种我可是想都想不着。”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李导演私下人就这样, 他自己也毫不掩饰,身边的人乃至他自己都爱拿这种事情出来谈笑。
但在南苡眼里——不是好人。
和那人一样。
她悄悄扫了一眼主位方向。
“牙尖嘴利,”李导演笑道,“行知啊,你回去了,可得让郑老好好收拾这个丫头,这么多年不见,都敢拿我们这些叔伯打趣了。”
温行知闻言,微微抬头,目光直朝她而来。
她也扭头看去。
两个人视线正好轻碰。
是他先转开的眼,敛眉淡笑道:“我可没那个本事。”
腔调里拿捏着他惯有的散漫,像是推辞,又像是别的意思。
南苡心头一跳。
这个话题很快就过了,桌上的人聊天又聊到了其他的地方。
张晓武意味深长地举杯灌了一口酒,趁着无人注意时,鼓起勇气凑过来,说道:“老大,我怎么觉得行哥对你还有意思呢?”
有吗?
她状似无意地朝那个方向瞥去,席间有人说起了圈内某位明星的笑话,大家都在附和谈笑,也就他,笑不达意,甚至微微有些不耐。
他掩饰得很好,外人看不出他在敷衍了事,她却看得出。
面前的那一小块儿桌布,白色锦缎染了几滴红酒,像玫瑰一般寸寸洇染,她忽而扬唇笑了。
有没有意思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故作姿态,伸手便打翻了自己面前的红酒杯,大片红酒渍浸染了桌布,她低呼出声,险险避开。
但也正因为这样,她站起身的动作略显突兀,一桌子的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张晓武猜到她想干什么了,眉头一挑,笑起来。
“呀,都淋湿了。”她说的是桌布。
“怎么回事儿?快让服务生进来。”
说着,便有人叫来了服务生。
服务生的素养很好,简单处理后,那地方倒是干净了,只是一片红酒渍看着不太痛快,她便趁机笑道:“这个地方空调老对着人吹,头都疼了,魏制片,咱们俩换个位置嘛……”
饭都吃到这个阶段了,其实坐哪儿都不重要了。女人柔媚无骨地说着空调对着她吹,她今天穿得的确也少,想换位置情有可原,可为什么是魏制片?
魏制片狐疑地抬头,见她盈盈轻笑,眼波不住地往他身侧的温行知身上流转着。
魏制片茅塞顿开。
原来是佳人有意,蓄意为之。